小说：《风之语》 一个年轻人追求爱情的故事

　　第一章

　　这是一个年轻人追求爱情的故事。

　　当初春的第一缕微风带着无尽之海的神秘气息吹向塞拉摩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没有察觉到枯萎的树枝上有新芽悄悄地露出羞涩的脑袋，而在吉安娜女士的花园里，那些凋谢的玫瑰也已经准备好了再热情地盛开一次。忙碌的人们奔波在百废待兴的塞拉摩城里，连打招呼都是在快速的行走中匆匆完成的。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遍布整个塞拉摩，十七岁的约瑟夫夹着他的诗集在这座欣欣向荣的城市里转了一个大大的圈，想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读完这本在吉安娜女士那里借来的诗集，无处不在的噪音快把他逼疯了。

　　最后他无助地停在码头上，出神地遥望着无尽之海的另一边，带着鱼腥味的海风温柔地拂过他金黄色的头发，又擦过他的脸颊，搔动着他有些奇特的耳朵上。约瑟夫敏感地甩了甩耳朵，好像要把这对可笑的耳朵甩到大海里似的。他伸手按着自己的耳朵，想把它们弄短一点，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可笑极了，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的耳朵还是正常的，可是等他一过十五岁的生日，这对耳朵就像发了疯一样向上猛长，他记得他的父亲约翰那时还很自豪地说：“这孩子越来越像他妈妈了。”

　　如果这对耳朵真能长到血精灵那么长就好了，约瑟夫愤愤地想着，可是它们偏偏不争气地长成了一副不长不短的模样，这让他混血儿的身份更加无处藏匿，于是他成了塞拉摩人的笑柄。可是老约翰不这么想，每天当他劳碌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里时，看到约瑟夫坐在窗户前认真地读着书，就会露出开心的笑容，他在他儿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爱情的结晶，他回想起很多年以前他还年轻的时候，是怎样追到了整个奎尔萨拉斯最漂亮的血精灵姑娘，虽然有很多他不愿提及的往事会同时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但他仍然在儿子约瑟夫的身上得到了很多安慰和快乐。

　　老约翰常对约瑟夫说：“如果你想，那么就去做，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这时，约瑟夫看见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根细长的船桅，渐渐地一艘巨大的海船出现在海平面上，这艘船几乎是飞着奔向塞拉摩的港口，附近的人们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直起腰来看着这艘大船出神，这是塞拉摩港口完工以来迎接的第一艘海船。它在接近港口的时候开始减速，最后缓缓地停靠在码头上，火红色船身和金黄色的船舷在中午温暖的阳光下显得慵懒而华贵。约瑟夫左右环顾了一下，看见大家都好奇地盯着这艘来自无尽之海另一边的客人，他不知道受什么鼓舞，竟然慢慢地向这艘神秘的海船走过去，他来到这艘船高高的船身前，回头向大家挥手，人们顿时发出巨大的哄笑声。

　　约瑟夫无趣地将举起的手顺势放在自己的耳朵上，这让哄笑声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甚至听见有人说：“这家伙长得就像一个被漂白的地精似的。”他感觉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于是低下头翻开诗集想靠念诗缓解一下难堪的气氛，但他很快意识到这只会引起更多的嘲笑，只有傻子才会在码头上对着一艘大船念诗。他都做好准备迎击人们的哄笑声了，但这时四周却变得非常安静，约瑟夫低声背诵诗句的声音在这时显得异常突兀。

　　“不错的诗集，”约瑟夫听见一个美妙的天籁般的声音说道，“这是奎尔塞拉斯最伟大诗人的作品，《辛多雷，北海上的明珠》。”他猛地抬起头，眼神正好和说话的人交错，在以后的日子里，他经常会想起这双独特的眼睛，翠绿色的瞳孔里交杂着忧伤、希望和智慧。他注视着这对神奇的眼睛，连这女人的样子都没有记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只来得及看到她纤弱的背影在一群身着长袍的卫兵的保护下离开了，岸上的人们自觉地为这些来自海之尽头的客人让开一条道路。

　　约瑟夫将诗集翻到封面，一串像这个女人一样纤弱的字体凹刻在上面，原来这些外语的意思是“辛多雷，北海上的明珠”。约瑟夫兴奋地回过神来，开始朝塞拉摩北部的居民区狂奔，他要去告诉莉亚这个新发现。

　　至于莉亚，她是塞拉摩最美丽的女孩，但她又不像她的姐妹那样成天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男人，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像现在这样，坐在一群没完没了唠叨个不停的女伴中，认真地读着埃利特斯少爷送她的爱情小说。她喜欢这些聒噪的女伴，在她们充满生机的聊天声中，她仿佛看到埃利特斯少爷和她一起漫步在春天的塞拉摩里，小小的不知名的野花盛开在他们四周，而她的女伴则化身成他们头顶上祝福不停的喜鹊，她仿佛感受温暖的微风拂过她金黄色的柔顺的发丝，于是她陶醉地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一幅美好的画面中。

　　这一幕被约瑟夫看见了，他快乐地笑了起来，所有的愤怒和耻辱感都消散在莉亚嘴角的微笑里。就算他听到莉亚的女伴小声对她说：“诶，那个怪胎又来找你了。”他也没有感到任何不快，他看着莉亚从椅子上站起来，紧蹙眉头来到他面前，问道：“什么事？”

　　“你在睡午觉吗？”约瑟夫快乐地问。

　　“我可不在椅子上睡午觉。”

　　约瑟夫笑了，他傻傻地说：“我和父亲有时太忙的时候就会在椅子上打个盹儿。”

　　“好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哦，对了，莉亚。”约瑟夫费尽力气将自己的视线从莉亚的脸上移开，拿出那本诗集指着封面上的字说：“你看，你知道这些字的意思吗？”

　　莉亚看见这本装帧精巧的诗集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她的嘴唇轻轻地蠕动着，然后说：“这是辛多雷的意思，呃，后面的我就不知道了。”

　　“你真聪明，莉亚。”约瑟夫说，“这句话的意思是：辛多雷，北海上的明珠。”

　　“哦。”莉亚那颗善良的心被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击中了，她好像看到在遥远的某处有一个太阳永远不会落下的地方，翠绿的草地，芬芳的小花，鸣叫的凤鹰，而她和埃利特斯少爷则快乐地在这块美好的土地上追逐打闹。

　　约瑟夫喜欢看到莉亚像现在这样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看着她精致的侧脸，他有一种伸手触碰的冲动。但是他知道这么做是绝对不合时宜的，他压抑着这种冲动，熟不知这冲动竟然被挤压进他的心脏深处，在那里打破了禁锢着某种属于他家族的精神的监牢，这种家族精神欢快地在约瑟夫的肚子里打了一个转，然后飞快地沿着他的喉咙向上延伸，最后停留在他的嘴唇上。

　　约瑟夫咽了一下口水，看着美丽又纯洁的莉亚，认真地说：“我要为你带回一缕风。”

　　莉亚楞了一下，盯着约瑟夫，像是在确定他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傻话。

　　“莉亚，我要为你带回一缕风。”约瑟夫重重地说，“我要去海那边为你带回一缕辛多雷的风。”

　　“约瑟夫……”莉亚怜悯地看着这个男孩，她觉得是自己把他逼疯了，她曾无数次拒绝他的求爱，或间接或直接。

　　“莉亚，等我为你带回风的时候，你就会嫁给我！”约瑟夫都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他像发出命令一样对莉亚说道，然后还加上了一句让人简直无法否决的问句：“你说好不好？”

　　莉亚不出他所料的点了点头，于是他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莉亚的住所，他跑回家里开始收拾行囊，他看着那本属于吉安娜女士的诗集，犹豫了一会，还是把它塞进了行囊里。

　　而在此刻，莉亚却站在原地，回味着傻孩子约瑟夫对她说过的话。这时她的女伴在屋里叫道：“莉亚，你在做什么，快进来，那个怪胎对你说了什么？”

　　莉亚微笑地回过身，她已经确定了傻孩子约瑟夫不过是诗看多了，才会发出这样浪漫又傻气的爱情宣言，她轻松地说：“约瑟夫说，他要为我带回一缕辛多雷的风。”

　　第二章

　　艾希尔语风是一个活泼的夜精灵女孩，古树亚察常常这么想，但是活泼得有些过分了。这棵充满了智慧的古树无可奈何地看着艾希尔在他的身上跳来跳去，紫罗兰色的马尾辫不时甩进他的眼睛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结果不小心将艾希尔甩落在被厚厚的落叶覆盖住的土地上。

　　艾希尔笑嘻嘻地站起来，扶住古树揉着柔软的腰，说：“亚察，我想出去。”

　　“你，想，去，哪，里？”亚察慢腾腾地说。

　　“随便，只要离开这个见不到太阳的地方就好了。”艾希尔抬起头，看着头顶上密不透风的由大树们织成的天然屋顶。她脸上的微笑慢慢地消散了，她眯起眼睛，在树叶之间细小的缝隙中，她仿佛看到一只巨大的角鹰兽正在天空中盘旋，若隐若现地出现在树叶和树叶间因为大树们偷懒而留下的间隙中。

　　艾希尔将目光转向亚察，这棵古树好像终于思考完了刚才艾希尔说的话，他摩擦着粗糙的嘴唇，发出低沉的声音：“你，出，去，要，做，些，什，么？”

　　“我不知道，亚察，我想，恩，我不知道。”艾希尔低下头，想到了父母为她安排的婚事，她甚至都没和对方见过一次面，就已经被许配给那个住在达纳苏斯的贵公子。她又抬起头，看着那个盘旋在天空中不祥的阴影，心里涌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她顺着这股感觉，就像她曾在河流中顺着水流一路往下时一样，她郑重其事地用古精灵语对着天空中的阴影说道：“我要出去寻找一样东西。”声音庄严得就像在祭祀月亮女神一样。

　　古树亚察似乎从这庄严的声音中听到了艾希尔未来的生活，每一年每一天都已经预言在他广袤的智慧中，于是他用同样庄严的古树语对艾希尔送出了一个祝福，这个祝福是以疑问句的形式，带着巨大的能力进入到艾希尔的耳朵里，当艾希尔还不知道她要去寻找什么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这个祝福里看到了一个长着怪异的耳朵的男孩。古树说：“那么，你要去寻找什么呢？”

　　这时，那个巨大的阴影撕破了茂密的树冠，向艾希尔俯冲过来，敏捷的艾希尔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被一只巨大的爪子牢牢地扣住，她绝望地看着古树亚察，但这个老家伙却慢腾腾地挪动到一边，对于艾希尔的遇难熟视无睹。这个巨大的怪物发出一声尖厉的雄鹰一般的嘶鸣声，鼓动着强壮的翅膀开始向上飞升。艾希尔痛苦地挣扎着，她已经意识到这不可能是夜精灵的朋友角鹰兽，但她小小的拳头打在这只庞大的怪物身上，就像蚂蚁在雷象身上闹腾一样没有任何影响。

　　这只怪兽迅速地向天空爬升着，飞得比角鹰兽更高更快也更平稳。当艾希尔看到自己的家乡变成了一个可怜的小黑点后，她终于停止了徒劳的挣扎，只是偶尔还倔强地踢一踢这只巨大的爪子，好让这个怪兽明白她还没有屈服。

　　渐渐地，艾希尔连家乡的黑点也看不见了，只能看到稀薄的云彩和绿色的大地。也许是因为受惊过度，她竟然开始觉得这只怪兽的爪子还是挺舒服的，柔软得好像是一股和善的风将她包裹在其中。她抬头想看看这只巨兽的模样，却惊讶地发现它正在慢慢地褪去身上的色彩，变得透明而飘渺。这让她可以方便地透过它变得透明的翅膀看到这只巨兽的上半身，她发现这是一只大得不太正常的雄鹰，那对像群星一样明亮的眼睛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最终，这只雄鹰连上半身的颜色都一并褪去了，只剩下那对银白色的眼睛还标示着它的存在。

　　艾希尔在这对眼睛里得到很大的安慰，她猜想着一定是月亮女神听到了她的心愿，派了一位使者来带她去寻找她在亚察的祝福里看到的那个男孩。她宽慰地笑了，一点也没觉察到自己也开始变得透明起来，慢慢地和天空溶为了一体。艾希尔感到一阵难以抵挡的疲乏，于是看着深蓝色的大海睡着了。

　　在梦里她走过塔纳苏斯的树冠，踏上了无尽之海的海平面，在那里安静地行走着，一个纤弱的女人出现在她的前方，像是在特地等待她。她走到这个女人的面前，女人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为她解开了马尾辫上的小绳圈，艾希尔的头发像紫罗兰瀑布一样披散开来。女人微笑着说：“你看，你多么美丽。”艾希尔含羞地笑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女人搂住她的肩膀，指着无尽之海对她说：“你看，孩子，无尽之海也为你分开了。”话音刚落，无尽之海立刻从中间分开，露出湿润的海底，一个男孩正坐在翠绿的草地上读着一本书。女人说：“你看，那就是你要寻找的。”艾希尔好奇地探出头去看着那个男孩，上半身危险地悬空着。这时，女人说道：“去吧，孩子，你要用心寻找你所看见的男孩约瑟夫，就像他用眼睛寻找他没看见过的一样。”艾希尔感觉自己被人用手指轻轻地推了一下，她脚下一滑，坠入到无尽之海的深渊中。

　　艾希尔被惊醒了，她的手触碰到结实的大地，不禁松了一口气。四周一片漆黑，黑到连一点光线都看不见。艾希尔怀疑这是一场梦，但当她触摸到披散开的头发时，就意识到这不是梦，于是她安静地坐在地上，等待太阳升起的那一刻。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从远处传来了人们的说话声，艾希尔尖尖的耳朵在这阵嘈杂的闲谈声中听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这个声音越来越近。艾希尔急切地站起来，不料却撞到了一根树杈似的东西上，哎哟一声又坐回到地上。这群人似乎是看到她了，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一只有力的手扶住她的右臂，关切地询问道：“夜精灵姑娘，你来奎尔塞拉斯做什么？”

　　“奎尔塞拉斯……”艾希尔轻声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地名，就在这一刻她明白了在梦中那个女人对她说的话，她将要用心去寻找那个叫约瑟夫的男孩，因为她已经失明了。

　　“我是被一只雄鹰带来的，我来找一个人。”艾希尔诚实地说。她听见人们又发出一阵笑声。那个扶住她手臂的男人也轻轻地笑了两声，又温柔地问道：“那么雄鹰有没有告诉你那个人的名字呢？”

　　“他叫约瑟夫。”

　　人们安静了下来，好像是被这个来自遥远的卡利姆多的女孩吓住了，她精确地说出了一个生活在他们中间的人的名字，而这个人是在几个月前悄悄地混上了辛梅娅里斯女士的海船来到这里。

　　“你认识他吗？他叫约瑟夫。”艾希尔对面前的男人说道。

　　“当然。”这个叫埃里拉日怒的男人扶着艾希尔站了起来，怜爱地看着艾希尔，说：“我，我就是约瑟夫。”

　　正当此刻，约瑟夫却站在这群人的最后面，他正在和一只神奇的黑猫小声地交谈着捕捉一缕风的计划，他没有在意一个女孩被雄鹰带到这里，也没有在意这个女孩说出他名字时幸福的表情，他的心思全在一个住在塞拉摩城里叫做莉亚的女孩身上。

　　第三章

　　在吸食完第三块魔法水晶之前，埃里拉日怒都不是一个坏人。很多年过去后，当埃里拉回想起约瑟夫的时候，他也会感到纳闷，究竟是水晶带来的满足迷惑了自己善良的心，还是爱情让他昏了头？这个困惑像一个负担一样始终压在他的心上，就算艾希尔的温柔和笑容也没有办法让他释怀，直到约瑟夫在某一天来到他的耳边向他低语的时候，他才得到了良心上的释放。

　　可是在吸食完第三块魔法水晶后，埃里拉看着正在床榻上熟睡的艾希尔，不禁开始为自己的谎言担心起来。总有一天她会发现真相的，到那时他需要更多的谎言来为这一个谎言打圆场，他不是一个善于撒谎的人，于是他决定让谎言揭穿的那一天无限期地延长。他走到金黄色的书架前，从上面抽出一打深灰色的信笺，郑重其事地将它们放在桌子上。埃里拉日怒犹豫了一下，但这阵犹豫被艾希尔睡醒时发出的哈欠声一脚踢到了外太空，被一个叫基尔加丹的欺诈者快乐地吸收了。

　　她多么可爱，埃里拉日怒心想，这哈欠声多么可爱。他抓起笔在一张信笺上重重地写上了“约瑟夫，诅咒之地”，然后把卫兵叫进来将这张不祥的信笺递给他，卫兵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离开了。埃里拉日怒沉重地看着卫兵离开的背影，差一点就想把卫兵叫回来，把那张代表着流放的灰色信笺撕得粉碎。可是他最终还是为自己选择了一个惴惴不安的未来，他回过身来向他的艾希尔走过去。

　　埃里拉日怒不知道当约瑟夫看到这纸信笺的时候有多愤怒，他死死地盯着来押解他的卫兵，说：“我不能离开这里！”

　　“这是对偷渡者的惩罚。”这个卫兵骄傲地说。

　　“这太严重了，有人跟我说对偷渡者最多是遣返回去。”

　　“谁跟你说的？这是埃里拉日怒大人的命令。”这个卫兵根本不知道埃里拉日怒大人在确定流放地点的时候有多苦恼，因为属于他们的地盘是那么的小，连流放都失去了意义，所以他只好填上了更没有意义的诅咒之地。

　　“这……”那只神奇的黑猫蹭到约瑟夫的脚边，喵喵地叫了起来。约瑟夫看着这只黑猫，只好闭上了嘴巴，心里却在说：是这只撒谎的黑猫对我说的。他狠狠地剜了黑猫一眼，说：“我想带走这只猫。”

　　“随你的便。”卫兵自认为很仁慈地答应了这个流放者的请求。

　　于是在卫兵的押解下，约瑟夫背着他的行囊，抱着这只黑猫离开了阳光明媚的奎尔塞拉斯。他在奎尔塞拉斯的界门边缘很是磨蹭了一会，当他终于确定他没有可能踏近这块土地一步的时候，他带着一种必死的信念踏上了回家的漫漫旅途。他已经下定决心用这段旅途把自己累死，这比面对莉亚的嘲笑要幸福多了。

　　“我该往哪走？”约瑟夫问怀中的黑猫，这家伙正在快乐地打着盹儿。

　　黑猫眯起眼睛看着约瑟夫，眼神里透着一股得意和怜悯，接着她用轻柔的声音说：“西南，走过一片可怕的土地后，你会碰到一些冒险者的。”

　　“我还能相信你吗？”约瑟夫的语气里找不到一丝怀疑的调调，还不如说他在对这只黑猫撒娇。

　　黑猫从约瑟夫的怀里跳了下来，趾高气扬地站在他的脚边，说：“我怎么知道埃里拉日怒会琢磨些什么，我只知道奎尔塞拉斯的法律就是那么规定的。”

　　约瑟夫没精打采地点点头，开始向西南的方向前进。一路上这只黑猫不知疲倦地在他的脚边钻过来钻过去，说着一些血精灵才能听懂的笑话，仿佛她根本没把这当做一次流放，她像出来郊游似的那么开心。

　　等约瑟夫沿着一条河流来到西瘟疫之地的边缘时，他看着河对面荒芜的景象不禁停下了脚步。“怎么了？”黑猫问道。

　　“呃，天不早了，我们明天再走吧。”

　　黑猫吃吃地笑起来，她用一只爪子捂住嘴，说：“好吧，明天你会有一个不一样的惊喜。”

　　约瑟夫从行囊里拿出两张毯子，将一张铺在地上，另一张当做被子。他躺在毯子上，黑猫蜷缩在他的脑袋旁边。“晚安。”约瑟夫说。

　　“晚安，约瑟夫。”黑猫意味深长地说道，快乐地闭上眼睛。

　　当第二天清晨的微寒将约瑟夫从梦中弄醒的时候，他发现身边躺着一个不认识的姑娘，他打着哈欠看了她一眼，接着又看了一眼。他惊讶地站起来，毯子掉落在地上，正好落在那个姑娘的身上，把她也惊醒了。

　　约瑟夫瞪着眼睛看着这个女孩好奇地打量着自己的手臂、衣服，又摸了摸她那头银白色的头发，接着使劲拍打着自己的脸，最后她抬起头来欣喜地看着约瑟夫。

　　“啥？”约瑟夫盯着这个身着黑色长袍的女孩说。

　　“我漂亮吗？”

　　“你是谁？”

　　“你快说我看上去怎么样？”

　　约瑟夫不再理她了，他收起地上的毯子，掸了掸上面的尘土，又粗暴地从这个黑衣女孩身上拽过他的毯子，气冲冲地把它们拧成一团塞进行囊里。他一边嘟囔着自己的命运一边草草地给他的行囊打了一个结，然后将它甩在肩后，那本诗集从行囊里掉下来，摔落在地上。他转过身要把它捡起来，但那个姑娘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将这本诗集递到他面前。

　　约瑟夫接过诗集，拍了拍上面的灰，抱在胸前，愤怒地盯着对面的女孩，说：“你到底是谁？”

　　那女孩笑了起来，说：“我告诉你，你一定不会相信的。”

　　“你只管告诉我就好了。”

　　“恩。”女孩拽了拽自己的长袍，认真地和约瑟夫对视着，说：“我是风。”

　　约瑟夫最先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但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他好像想到什么似的。“你是猫。”他没头没脑地说，那个女孩楞了一下，又笑了起来：“没错，我曾是猫的形态，但我是风。”

　　“猫是猫，风是风。”

　　“你真没有想象力。”女孩撅起嘴巴，“我是风，我可以以各种形态出现在你们面前。”

　　“那你一开始变成人不就省了很多麻烦吗？”约瑟夫又想起来他第一天来到奎尔塞拉斯时的情景，没有人愿意搭理他这个偷渡客，当一只黑猫蹭到他脚边对他说起人话的时候，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这只黑猫对他说了整整三个钟点的废话，他才相信这是一只会说话的猫。

　　“在辛梅娅里斯女士的身边我可不敢。”她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哦。”约瑟夫沉吟着，他的大脑在飞速地运转，过去生活的经验在他的脑子里快速地掠过，最后莉亚的肖像停留在他的脑中。他小心地问道：“你是风？”

　　这个女孩点了点头。

　　“太好了。”约瑟夫放下行囊，在河边折了一根芦苇插在这个女孩的头上。

　　“干吗？”女孩问。

　　“我现在宣布，呃，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女孩没好气地说，自从她认识这个男孩以来，她就没见过他做过一件能被正常的逻辑接受的事。

　　“恩，那你就叫莉亚斯吧。”约瑟夫郑重地说，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我现在宣布，你，莉亚斯，属于我，不论将来有多么危险的处境，我都会保护你的安全直到我被杀死，而你将成为我的附庸，任凭我处置——”

　　“你跟谁学的？”莉亚斯大笑起来。约瑟夫胀红了脸，因为还有一句非常重要的话他没有说出来，此时正潜伏在他的舌头上蓄势待发。最终约瑟夫忍住了回答莉亚斯的冲动，并且考虑了今后的旅途上会出现怎样危险的处境，他看着莉亚斯清澈的眼睛和洁白的面颊，认真地说道：“以芦苇的名义！”

　　顿时河岸边的芦苇像活了一样疯狂地摆动着，与之相隔不远的几棵大树却纹丝不动地注视着这一切。莉亚斯凭着风的直觉明白这个仪式的庄严性，她惊讶地看着约瑟夫，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要带你去见莉亚。”

　　“你说你会保护我直到你——”

　　约瑟夫竖起他的食指指着天空，又划出一道严谨的弧线指向岸边的芦苇，看着莉亚斯的眼睛说：“天地和芦苇作证！”

　　第四章

　　在很久很久以前，约瑟夫还只是徘徊在艾泽拉斯上空的精灵之一，它们无意识地在平流层中快乐地随着风飘荡着。这个世界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些透明的精灵的视野中，它们安静地注视着这个世界上的悲欢离合。那时，约瑟夫的父亲老约翰的额头还平滑得像冰面一样，战争让他没有办法安心地在腰间长出肥肉，尖尖的下巴和挺直的鼻梁衬托着那双倔强的眼睛，在跟随部队来到奎尔塞拉斯的路上，他迷倒了不少女人，有妖媚如女妖的，也有单纯如精灵的，但他都没有动心，他觉得在这条旅途的终端，一定会遇到他生命中的那个女人。

　　那时，辛梅娅里斯女士还不叫做辛梅娅里斯女士。在奎尔塞拉斯还年轻的时候，这个女孩抱着一只黑猫来到血精灵的中间，那双忧伤和智慧的翠绿色眼睛一如如今。很多年过去后，当初见证这个女孩来到他们中间的血精灵，要么长眠在残酷的战争中，要么就被魔法成瘾症逼得成天在闭室里抓墙，于是这个拥有强大魔法能量的女孩渐渐地成为了人们眼中崇敬的对象。在她成为“辛梅娅里斯女士”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叫她风中女孩，因为据说她是乘着一阵大风来到奎尔塞拉斯，只是为了寻找一段真爱。

　　当帅哥约翰的部队在奎尔塞拉斯界门处待命的时候，这个女孩的名字已经传送到这群勇敢又粗鲁的男人中间，在议论纷纷的士兵里，有两个人最引人注目，一个是中士亚当斯，他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士兵，大声地说：“我会在今天太阳落山之前带这个风中女孩到奎尔塞拉斯的旅馆里去！”“你糟蹋了不少女人了！”一个士兵回敬道，大家笑了起来，连亚当斯都露出了得意的微笑。

　　而另外一个引人注目的就是我们的帅哥约翰，他蹲在湖边一言不发地盯着湖面上的倒影，那张见证过亲人遇害、战友牺牲的面孔陌生无比，死亡像一层面纱蒙在他的脸上，扭曲了他的目光中的倔强。他伸手打碎了水面上那张可怕的面孔，飞溅的水花欢笑着向四周飞去，又回到清澈的湖水里，慢慢的，波动的水面又恢复了平静，一双忧伤又智慧的眼睛出现在湖面上。约翰下意识地将手按到剑柄上，警惕地盯着这双眼睛，渐渐地这双眼睛的主人浮现在他的面前，他按在剑柄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劲，缓缓地垂落在他的膝盖边。

　　这是一个身材纤弱的血精灵女人，一只黑猫在她的脚边亲昵地摩擦着，她站在一座造型夸张的血精灵建筑前，专注地看着前方，像是在等待什么人。在他还想仔细端详这个女人精致的面孔时，部队得到了奎尔塞拉斯方面的允许，开始集结准备进入这片阳光普照之地。他不舍地离开湖边，加入到自己的队列中。

　　如果当时约翰只把这个奇怪的倒影当做一个幻觉，那么在部队驻扎在奎尔塞拉斯的四天里，他只会待在自己的岗位上，等他老了以后，他会把这件事写进回忆录里，直到有一天被一个好奇的孩子翻开这本布满灰尘的回忆录。如果约翰认为这个倒影中的女孩就是他正在等待的人，于是坐在营帐里幻想有一天能在哪遇见她，那么他会错过在奎尔塞拉斯与这个女孩相遇。如果约翰确定这个女孩就是住在奎尔塞拉斯，但却拒绝和战友一起去太阳广场的话，那么他也会错过这个女孩，从此孤身一人。

　　不过这一切的如果都在约翰的错念之间烟消云散，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愿意跟着这群没正形的战友跑到太阳广场找血精灵女人搭讪。在他的战友们兴致勃勃地和那些可爱的血精灵女孩聊天的时候，他百无聊赖地坐在广场中间的喷泉旁边，低着头回忆着湖面倒影中女人的面孔。当他抬起头的时候，记忆中的面孔和现实中的面孔不差毫厘地对应上了，那个差一点就会被他错过的女孩正站在一座建筑的台阶上，她一脸的怜悯全部倾泻到和她搭讪的亚当斯的身上。

　　约翰没有给自己一丝犹豫的时间，他拔出靴子里的匕首像看见不死天灾一样向亚当斯冲过去，此时亚当斯正在口若悬河跟风中女孩讲他的英勇事迹——当然不是那些骗了多少女人上床的英勇事迹，而是把别人的战功改头换面放到自己身上。在约翰将他狠狠地按到台阶上的时候，他正好在将约翰那次用弓箭射翻一百多只天灾的事迹按到自己头上，当他看到真正的英雄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因为约翰听到了他的谎言才这样恼火。

　　于是他惊恐地盯着约翰杀气腾腾的眼睛，大声说：“见鬼！约翰，哦，我不是说你见鬼！我正在把你的英雄故事讲给风中女孩听呢，说不定她会爱上你！”

　　“滚！”约翰厌恶地拎着亚当斯的衣领把他拽起来，一把将他推下台阶。

　　“你好。”风中女孩说，“我还想着怎么把你的战友支开呢，谢谢你帮忙。”

　　听到这美妙如天籁的声音，约翰心中的愤怒全部消失了，不仅仅是对亚当斯的愤怒，连失去亲人的伤痛也得到了愈合，就好像一阵清风吹过他的胸膛，将其中燃烧了五年的邪火全部熄灭掉。约翰仿佛又回到了天灾战争爆发前的美好岁月里，他不安地注视着这双在湖面上就已经见过的眼睛，近距离的观察让他发现这双眼睛里的忧伤不同于普通人的忧伤，这眼睛里的智慧似乎也超过了他所能理解的范畴。

　　“我们去花园聊聊吧，”风中女孩用轻快的声音说道，“把你所有的故事都说给我听，这里实在有太多人在注意你了。”

　　约翰惊讶地点点头，他这才发现因为他刚才的举动，广场上的人们都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说：“你怎么能带武器到这里来？”于是他抱歉地冲大家笑了笑，收起匕首跟着风中女孩离开了广场。他看着这个纤弱但又充满力量的背影，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

　　两年后，当约翰准备跟随吉安娜女士前往无尽之海另一边时，一队血精灵卫兵护送着一个漂亮的男孩来到他们的舰船前，在和看守码头的人类士兵简单地交涉后，那个人类士兵大笑着回过头来冲船上嚷着：“约翰，你个天杀的，你什么时候生了个儿子？”

　　约翰穿着一身朴素的衣服从船舱里急匆匆地跑出来，来到这个男孩子的面前，男孩好奇地看着他。在这双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忧伤的眼睛里，约翰看到了风中女孩，他将这个孩子抱在怀中亲吻着他的脸颊，男孩高兴地笑着。

　　这时，一个血精灵卫兵说道：“辛梅娅里斯女士委托我转告您，十五年后她会带回这个男孩，请您在这十五年里教会他一件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