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凯尔的步枪密集地响了好一阵直到用尽了子弹。卡斯顿转身,看到凯尔将最后一只跳虫从沃伦的胸膛上踢下。
沃伦的护甲上满是利爪抓出的伤痕。透过他的尸体甚至看得到地板。莎恩倒吸一口凉气,摇了摇头。
“达克斯,”汉娜嘶哑的声音响起,踉跄着退向电梯。
“我知道。”达克斯说。“马上就好了。”
“麻烦还没结束呢。”凯尔说着,朝着身后的长廊向上看去。
刺蛇的头冠几乎已经碰到天花板了。随着一声金属滑动的轻响,它向前迈进、扭动着、颤抖着,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小虫子在叮咬着它。
“下士!”汉娜说。猛地冲回电梯。“步枪!”
“省着点儿弹药吧,”凯尔说着,发起冲锋。
卡斯顿应该高声叫住他的。应该告诉他,他并不需要感到内疚。这并不是他的错。
但这些话都凝结在他的喉咙里,他一动也不能动。
“卡斯顿!赶紧离开那里!”汉娜在他的身后狂喊,但凯尔已经一跃而上,抓住了那个生物的头冠,狠狠按着它的头。那只疯狂的刺蛇在他的背甲上撕出了一条长长的裂痕。那刺蛇盯住了卡斯顿长着獠牙的嘴中流淌着饥饿的口水,它认出了他。它弯腰探过来,血肉与甲壳之间一根足以穿甲的脊针朝他飞来。
如果这确实是朝他而来,在这种射程之内不可能会射偏。但那不是朝他而来的。脊针呼啸而过,划伤他的铠甲,身后传来下士莎恩的尖叫。肉体在地板上滑行。
那刺蛇向后靠去,抖动着它那蜿蜒的尾巴,利爪朝着凯尔的腹部猛抓过去,穿透他的铠甲。颤抖着双手,凯尔抓住了刺蛇的上下颚,生生地掰了开来。
他们一起倒下了。
凯尔的面甲破损,像虹膜一样从中间裂开。他的嘴巴还可以动,但只有汩汩的鲜血流出。他笑了。
“这不是你的错。”卡斯顿说着,倒在了他的身边。“是我的错。你还能听到我么?是我的错。”
但凯尔的笑容凝固了,眼神也变得空洞。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卡斯顿转过身来,对之后等着他的一切都充满了恐惧。
莎恩一定是看到脊针飞了过来,所以本能地转了身。那些脊针从侧面刺中了她,几乎把她一剖两半。其余的脊针把达克斯紧紧钉在了电梯的墙上。他倒在血泊之中。
“电梯可以运行了。”他说,深呼出了一口气。他没有再吸气。
“你刚才怎么动也不动,卡斯顿?”汉娜说着,推了他一下。“你怎么不动啊?”
“这是我的错。”卡斯顿呆滞地说。
汉娜静静地站着,然后拉开了面罩。虽然她的脸上满是战争的疲惫和忧伤,她的目光仍是那么的坚定。“只剩下我们两个了,现在不是你精神分裂的时候,凯奇。”她说。“所以听着。
“嗜血、杀人的异虫不是你变出来了。战争不是你挑起的。它们才应该为此负责,不是你。”
然而事实上,她只说对了一半:如果他没有对那只王虫开枪,一切都不会发生。
汉娜用她铠甲上仅剩的一只手把他拖回电梯,嘴里不停地咒骂着。她说到避开敌人的视线,等待增援部队到来之后再去消灭那些王虫。他确定他回应了。
门关上了。卡斯顿看着自己的脚下。鲜血在周围流动。
电梯断断续续的向军校的底层下降着,没过几层就突然停了下来。。在汉娜冷酷的规划着他们的复仇行动时,卡斯顿盯着闪过的每一个楼层,就像投影仪上放映的一幅幅图像。每次电梯门的开合,他都忍不住抽搐一下。
穿着联邦制服的人骨,这些人都在塔桑尼斯沦陷时被困在此处。
嘶嘶嘶嘶砰
短短的走廊尽头处,一堵玻璃墙上覆满了血肉,红色脉管清晰可见。
嘶嘶嘶嘶砰
长长的走道上,挂满了炽热但光线惨白的灯。最远的一盏熄灭了。紧挨着一盏等也灭了。一盏接着一盏,黑暗以山体滑坡般的速度朝他们袭来——
嘶嘶嘶嘶砰
电梯经历了几秒钟的自由落体后,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伴随着塑料与金属烧焦的恶臭。门只开了一半,高度大约到他们的腰。闪烁着的字写着“Z”。
“……带着火焰喷射器,然后向他们踩上去。你听到了吗,卡斯顿?”
“我听到了,”卡斯顿说,朝着Z层敞开的门口走去。他和汉娜一同把电梯拉到最下面的一层。降下面罩,踏了出去。
这里一片寂静。时好时坏、肮脏不堪的光源灯为新型钢材染上了一层黄色。一块写着“安全控制”的指示牌指向分岔的一段走廊。
“这里肯定会有一个还能工作的控制台,”汉娜说道。“我们去呼叫救援,然后找找这附近有没有紧急出口楼梯。”
卡斯顿任由她在前引导,毕竟她的枪里还省有子弹。她转过了一个拐角。他有预感想找到楼梯不会怎么顺利。如果真有楼梯的话,联邦的卫兵就不会在这里活活饿——
等一下。
如果这里没有楼梯,那些跳虫和刺蛇是怎么攻击他们的?
此刻唯一的警示,是他们背后的墙壁上传来的悉悉索索的抓挠声。
窜到地板上的异虫蟑螂过于兴奋,脚底打着滑,六个爪子在地上挣扎时擦出了火花。躲藏在长满尖刺的厚厚甲壳里面,它得意洋洋地发出嘶嘶的叫声。汉娜突然转身,把那架C-14笨拙地架在她铠甲失去手掌的前臂上。
“趴下,卡斯顿!”
卡斯顿从来没打算让她独自面对敌人。说实话,他根本没打算能活着离开这颗星球。他一跃而起扑在那只巨大的蟑螂上,双手死死地扣住它,以便汉娜可以击中它。
蟑螂轻蔑的晃动了它的身体,那蟑螂巨大的身躯把他直摔到墙壁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巨大响声。汉娜开火了,步枪的子弹在甲壳上弹了出去,火星四溅……
它朝后退了几步,大张着嘴巴。时间几乎停滞了。汉娜把步枪丢向了卡斯顿……
那蟑螂猛地喷出一大股酸液。
汉娜踉跄着后退,几乎要窒息了。她身前都被那些还冒着泡的绿色流体覆盖着。她重重地坐在地板上,双腿叉开,向后倒去。
那蟑螂张牙舞爪地转向了卡斯顿。它再次大张开嘴巴,胆囊在它喉咙后面剧烈收缩……
仿佛有一颗纯粹只有思想的导弹自天而降,掉落到地下这条幽黑的长廊中。那蟑螂不禁打了个寒战,死盯着他,留着口水。
然后它猛地把头撞向新型钢材,流下一股原始而杂乱的浆液。
带着说不出的疲倦,卡斯顿缓缓靠上了身后的那堵墙壁。他跌跌撞撞地跨过蟑螂的尸体,走向汉娜。那些酸液已经腐蚀了她的护甲,甚至还有下面的地板。尸体已经完全辨别不出人形了。
卡斯顿提着汉娜的步枪,扶着墙缓缓走向那蟑螂伏击他们的那个洞口。那里对他来说足够宽敞了。
他胸甲上的照明灯在狭窄的黑暗中刻画出一道长光。那道光线一路从军校射出,直到钢板的地面渐渐变成了土壤。由于蟑螂分泌物,土壤形成了略有弹性的地壳。地道开始螺旋着向上延伸,卡斯顿顺着爬半个小时。在到了某个地方时,螺旋地道在水平方向分出了岔路。卡斯顿知道,如果他继续沿着这条路朝前走,就会在出口处看到凯尔和沃伦的尸体。
他继续朝上行进,一直回到了表面,在军校外面。
那只王虫在那儿等候着他。
那双发红的绿色眼睛死死盯着他,打量着他。它那伤痕累累的躯体上滚滚而出的野性的仇恨,就像是火炉上发出的热气。在它背后,熔化的军校残骸升起一股斜烟。
死盯着他的那只王虫奋力的伸出一只触角,在卡斯顿脚下的泥土上画出了一条长长的歪扭的线。
他低头盯着它。他明白了。
唯一。那王虫故意让他一个人存活下来。他们现在都是孤身一人。
那王虫继续着它的凝视。然后它展开身侧,慢慢地离开。
卡斯顿举起了他的枪。但迟疑下不了手。
它故意让他存活下来。它就是在等他杀了它。他杀死了另外一只王虫,绿眼睛因此也不想活下去了。为什么一只异虫会在意……?
他想起它们曾挤在一起,仿佛在交谈。他想起了这种生物不同寻常的智力,想起贝利曾说过,王虫原本的种族是如何能存活几百年。他开始思索,如果从虫群中分离出来,那这种受过感染的生物是不是真的能够恢复它们之前的记忆,知觉。
而且,在经历了几个世纪的磨难之后,你还能遇到自己曾记得的某个人,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伴随着一声厌恶的呐喊,他丢开了那把枪。
* * *
我向着被分隔开的地平线升起。我的死亡并未降临。我希望它降临。
我不想记得。我不想再做唯一,不想。
我不想再做我。
我不想哀伤。
我跨越地平线。我回归那拥抱。我……
疼痛
我……
我?
我们。
过去的思想,折磨着我们。凯瑞甘,即将归来。这点毋庸置疑。
没有什么余下的这里。
我们 不想记得。
王虫,就是我们。
* * *
太阳升起之前,卡斯顿挖好了八座坟墓。他脱下自己的护甲留在战友的身边,然后向着联邦幽灵般的首都深处走去了。救援队也许就快到了,然而他并不想被救走。被救走意味着洗脑。洗脑意味着遗忘,而他根本不想遗忘。
远处的动静抓住了他的眼球,他向上看去。
在这片废墟的上方,那只王虫在晨光中上映出蓝天般的丰泽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