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危险，永远潜伏在平静的表面之下。

　　时不时从街道上疾行而过的巡逻队无足轻重，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危险才更为致命。

　　午夜，是属于杀手的时刻。

　　同样，也是军情七处那些盗贼大师们的舞台。

　　“嗖——啪嗒——！”

　　抓钩脱手而出，准确地搭住屋檐。杀手轻轻回拉，大概试了试坚固程度，眨眼间便攀附到了屋顶。

　　高处视野开阔，光滑的屋瓦又很难放置陷阱，可以避开那些讨厌的游侠。无月的夜晚不适合狮鹫骑士活动，更进一步减少了暴露的风险。

　　尽管如此，杀手依然放慢步伐，不疾不徐地潜行在民宅上，逐渐向目的地逼近。他浑身的肌肉紧绷，双手始终位于腰间，随时可以掏出刀鞘中的匕首。

　　是否可以安然脱身，眼看便要见分晓了。

　　“吁——”

　　一道轻微的呼吸声，此刻却响如惊雷！

　　杀手陡然停步，迅速向一侧退却。

　　只闻其声，不见其形。很显然，一名盗贼大师就潜伏在他身旁！

　　是一直跟踪在后，还是在此处偶遇？

　　杀手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又后退了三步。

　　不可能是前者，否则，对方没有理由拖到现在还没出手偷袭。

　　既然是后者，那么，对方发现自己了吗？

　　两柄翠绿色的匕首无声地滑出刀鞘，反手握在掌中。

　　身为一名赏金杀手，他早已习惯了凡事做最坏的打算。

　　“移动！移动！移动！保持不停地移动，永远不要停下来！”

　　“停下脚步就意味着走向毁灭！”

　　盗贼导师的谆谆教导仿佛又在耳边响起。杀手摇了摇头，将遥远的昔日影像驱散。

　　想回忆在幽暗城受训的日子，现在可不是好时候。

　　狭路相逢的这处屋顶面积很小，对角线的长度最多不会超过20米，它的主人显然只是平民百姓。

　　幸亏如此。

　　假如这是一幢巨大的豪宅，那么毫无疑问的，敌人一定会用最快的速度冲向不易被偷袭的角落，呼叫援兵。

　　但是此时此刻，在面积如此狭小的平台上这样做，显然会暴露自己的位置，在开口呼叫之前便会死于非命。

　　这是一场不期而然的遭遇战，对双方来说都是条件公平的一对一。

　　决胜的关键，就看谁能抢先一步发现对手的位置。

　　如果换了是我，我会怎么做？杀手问自己。

　　可能性最大的选择有二：一是保护好自己的背后，原地不动，等待对方暴露位置；二是保持移动，争取先敌发现。

　　他相信，对方一定会跟自己一样，做出第二个选择。

　　踮起的脚尖走钢丝一般踏在屋檐边缘，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杀手背脊向外，面朝中心，不停地侧身挪动着。

　　这个姿势虽然别扭，但是可以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后方的死角，尽可能抢先发现敌人。

　　令人窒息的静默追逐持续了数分钟之久，才终于抵达终点。

　　当右脚踏落在在屋顶犄角之处的一刹那，杀手忽然听到一记轻微的风声，眼前隐约出现了一具模糊的形体。

　　敌人！

　　多年艰苦训练培养出的条件发射立刻发挥作用，两柄匕首瞬间出鞘，紧握在杀手的掌心里。翠绿色的火焰像活物一般在刀刃上跃动，却既没有发出光，也没有发出热。

　　打造这两柄匕首的材料既非钢铁，亦非魔法，而是完全出自另外一个世界——恶魔的世界。

　　燃烧军团的上古神器——埃辛诺斯的碎片。

　　寒光一闪，敌方盗贼几乎在同一瞬间举起了手中的银色长剑，蓝白色的电弧像水银一般沿着剑身恣意流淌。

　　凭借在几百次生死搏杀中淬炼出的敏锐直觉，杀手本能地意识到，敌人的武器也绝非凡品。

　　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鹿死谁手殊未可知。

　　但是……

　　很多时候，胜负并不完全取决于武器和技巧，诡谲的花招同样可以改变生与死的天平。

　　“嘿嘿嘿嘿嘿嘿……”一阵阴冷的笑声突然在盗贼大师的背后凭空响起。银色长剑急转向后，划出灿烂的光尾。

　　一颗绿色的圆球悬浮在夜空中，狰狞的头颅在其中挤眉弄眼，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恶意笑容。

　　在盗贼大师意识到这是一个圈套之前，埃辛诺斯的碎片准确地插进了他的脊椎，冰冷的手指捂住了他的口鼻。

　　“你又欠了我一次。”球中的小鬼恼火地嘟囔着。

　　“永远别忘了……”杀手丢下盗贼大师失去生机的躯体，挥手将禁锢着小鬼的容器收进了背囊里，“只有我才能找到释放你的方法。”

　　短暂而血腥的插曲落幕，杀手一路潜行，在拂晓到来以前，终于神鬼不知地摸进了王城的矮人区。

　　尽管昼间发生了骇人听闻的刺杀事件，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矮人们的心情。

　　对矮人来说，管它什么庆典呢，庆典就是庆典，庆典就是小山般的烤肉和河流般的蜜酒。

　　此时此刻，整个矮人区都被雷霆般的鼾声笼罩，唯一还保持着清醒的群体便是街道上巡逻的卫兵，而其数量也远比主城区少得多。

　　杀手甚至认为，哪怕自己踢翻了一栋房屋也未必会有人发觉。

　　矮人区位于暴风城腹地，被高耸的城墙环绕，除了守卫森严的港口，并无任何门户可以出入。

　　然而杀手的目的地位于地下。

　　当第一线黎明的曙光洒进暴风要塞的时候，杀手已经踏入丹莫罗的皑皑雪山，只在身后留下两行浅浅的足印。

　　漫长的归途持续了两个多月。

　　“前方目的地，幽暗城！”飞艇船头的地精船长收起望远镜，用夸张的肢体语言向聚拢在甲板上的乘客通报。

　　“你不说我也猜到了。”一名兽人战士捂住鼻子，大声咳嗽。

　　提瑞斯法林地的腐臭气息随着劲风扑面而来，让搭乘飞艇的众人苦不堪言。在多种语言的咒骂和抱怨声中，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从船舱中走出，翻过船舷一跃而下。

　　家，腐朽的家。

　　魔法驱动的平台缓缓降落，杀手趟着没过脚踝的脓水，在实验室传出的哀嚎声中穿越幽暗城内环，抵达了委托人居住的裁缝小屋。

　　说是小屋，其实只不过是庞大的地下城角落里的一片空地而已。

　　杀手不疾不徐地踏进堆积满地的布料和包裹之间，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衣物堆里漏出的一小团绿色“杂草”。

　　黛拉。贝佛里斯条件反射般地伸直腰杆，抬起了头。

　　即便对于一个被遗忘者来说，这幅尊容也委实令人心悸不已。

　　整个左半张脸的皮肉不翼而飞，只露出森森白骨。头顶残留的几绺乱草般的头发上沾满了绿色的脓水。右臂齐肘而断，双腿只剩下半尺长的两段骨骼……

　　即便在保存相对完好的肢体上，凡是暴露之处也布满了恐怖的伤口。

　　实际上，她几乎就是一具残缺的骷髅。

　　9岁儿童的骷髅。

　　像黛拉这般伤残如此严重的躯体，居然还会残存下自我意识，这一点至今都令幽暗城的法师们困惑不已——通常来说，亡者伤残得越严重，就越容易失去自我，堕落为天灾。黛拉是个很特别的异类。

　　其实……也许这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杀手端详着黛拉，心中暗想。

　　“大……大人，您……回来了！”黛拉用唯一堪用的左手扶了一下身旁的布料堆，推动自己转身，对杀手恭敬地鞠了个躬，露出一副狰狞的笑容。

　　面部的皮肤和肌肉缺失，令她发音困难，吐字既缓慢又不清晰。

　　“解决了。”杀手迎着那道希冀的目光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他死得很惨！”

　　黛拉怔了一秒钟，随即低下了头，捂住脸开始啜泣。

　　没有声音亦没有泪水。

　　“谢……谢谢……谢……”一连串道谢声从黛拉残存的半张嘴唇里吐出，随着越来越含糊的发音，逐渐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咝……咝……”，半晌过后，才终于回归了寂静。

　　杀手在静默中肃立了几分钟，忽然开口道：“关于酬劳，我们谈好的……”

　　黛拉仿佛从睡眠中惊醒一般猛然抬头，连声道：“是……是的……大人。”随即艰难转身，从布料堆中翻出了一个破旧的包裹，伸手进去摸索。

　　片刻之后，她用颤抖的左臂取出两枚金币，小心翼翼地放在杀手伸出来的掌心里。

　　杀手扫了一眼金币的成色，满意地点了点头，将之慢吞吞地塞进衣兜，随后取下背包递了过去。

　　黛拉本能地伸手接住，不解地抬起了头。

　　“这里。”杀手抓住背包的肩带，将之翻了个个儿，将破洞指给黛拉看。

　　“这么大！”黛拉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当然大了，杀手在心中窃笑。

　　那本来就是埃辛诺斯的碎片割出来的。

　　“大……大人。”黛拉为难地抓了抓头发，“您的背包……是用……很高档的……帝王丝绸做的……这个很贵……而且……我的……备料不够……”

　　“钱不是问题。”杀手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将一袋金币丢在黛拉面前，“这是定金，需要花多少时间都没关系。”

　　黛拉抓起钱袋掂了掂，犹豫了片刻说道：“好像……用不了这么多……”

　　“如果有剩，就当做下次生意的预付好了。”杀手立起兜帽，将面庞遮蔽在阴影中。

　　“背包对我很重要，你以后最好多备点材料。”

　　丢下这句话，他的身影便逐渐变得稀薄，渐渐消失在空气里。

　　“是……是的……大人……”黛拉提高声音，朝空无一人的面前鞠了个躬，随后收起钱袋，美滋滋地扎进布料堆中翻找。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绽放在嘴角，杀手转过身，向下水道方向走去。

　　尽管亡者的“寿命”可以突破人类的极限，然而他们的肉体却无法永恒，终将迎来腐朽的那一天。

　　比肉体更容易腐朽的，是意识。

　　被遗忘者无需吃喝，也不需要衣物蔽体御寒。他们之所以还像生者一般工作，究其根本，就是为了保持自我。

　　如果他们放弃，那么要不了多久，就会沦落为天灾军团一般的行尸走肉。

　　只有给亡者一份执念，一个生存目标，才能令他们“活下去”。

　　就连女王大人也不例外。

　　正午的阳光蹒跚着穿透提瑞斯法林地浓浓的瘴气，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

　　杀手践踏着腐朽的尘泥，从下水道中快步走出。

　　艰险的任务，微薄的报酬，再加上烂好人发作弄坏的那个帝王背包。

　　真是好大一笔钱啊……杀手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过，也不算亏本。

　　杀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钻戒，迎着天空中模糊的光晕，仔细端详。

　　几乎有拇指大的钻石乌黑亮泽，通体漆黑，没有一丝杂色。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冰”，杀手得意地笑了笑。

　　亚瑟。佛林特男爵，你真不愧是暴风城宝石商会的会长啊……

　　作者：黑暗十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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