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若,没伤到筋骨吧?”阮达尔在一旁探头探脑。他的额边挂了点彩,但看来并无大碍。
哦,这家伙还活着么。飞龙的那一下尾击也没有真伤到他啊……
“不,就是伤到筋骨我也能马上医好你的!”海莉很认真地对我说。
穆西亚人把我从负伤的战马底下救了起来,海莉的小手正抚在我被压伤的左腿上。
等一下,海莉。节省你的精神力,还有很多大麻烦就在眼前啊……
我已经在阮达尔的眼神里读出了惶惧。不需要他做解释,我的耳边又传来了那诡异的风声,那双足飞龙振翅的浩荡风声。
显然,埋伏在这里等待我们的飞龙,绝不仅仅是方才被我们勉力击倒的那几头而已。
我推开了海莉的手:“再给我一匹马,我的伤在马上不碍事的!”
我挣扎起身,我的伤腿每一次使劲都会有钻心的刺痛。但痛是好的,因为它至少还有知觉。伤是痛的,但更大的伤我也已经承受过了。
我在阮达尔的帮助下终于重新跨上了战马,豆大的汗滴子不觉间已经渗进了眼睛。我抽出剑,让冰凉的剑背轻轻触碰眼帘,那股清冷让我精神一振。
海莉担忧地注视着我的动作,她的脸色变得有那么一些苍白。
几十头双足飞龙已经呼啸而来!
“密集队形,保护公主!”阮达尔一声令下,幸存下来的二十多名蜥蜴射手弯弓搭箭,把海莉和我严严实实地裹在了他们中间。
“海莉,善用你的魔法,不要犹豫。”我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不经意些。因为我已经看到,海莉对于自己的魔法力,从心底里存在着一种疑虑。虽然我没有机会探询她犹豫的原因,但现在显然不是犹豫的时候呀……
可惜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减轻这个小女孩身上的压力。也许,仅仅是“沃荑公主”,就已经让她的肩头一直承受着与其年龄不相称的重量吧……
一道道闪电和冰球瞬息之间在我们眼前炸开,向我们发起第二阵冲击的飞龙在海莉的魔法杀场前纷纷倒下。负伤的飞龙哀号着翻飞开去,又同后续扑来的飞龙撞到一起,敌人的攻击阵线霎时间乱作一团。
海莉的魔法是有效的,可敌人太多了,那些飞龙实在太多了……
而海莉的强魔法能够持续得了多久呢?我已经看出海莉还是心存不忍的——她只是想用魔法威慑敌人,而不是直接消灭敌人。她一次次把威力强大的闪电劈空在飞龙身前,如果敌人不是飞蛾投火式地冲过来,他们是不会被伤到的……在十几头飞龙被击倒之后,敌人似乎也变得乖巧起来。他们不再一窝蜂那样地向我们的队伍拥过来,而是利用飞行的高度和速度,对我们进行轮番扑击,他们的首攻目标,显然是我们队伍核心的海莉。
又一枚霹雳寒冰在虚空中爆裂,飞龙们变得更加敏捷而难以命中。海莉毕竟不能持续地施展大范围的杀伤法术,而敌人总是等待海莉的施法间隙突起一击,等到海莉聚积起魔法,它们又已经飞撤而去。由几十头双足飞龙施展这样的狡猾战术,是我们这个小队伍所不能承受的。蜥蜴人的弓箭是准确的,但他们的威力并不够在没有海莉魔法支援的时候守住阵型。不断被击伤的射手不得不从我和海莉身边撤开,蜥蜴人的火力正在被迅速地削弱,而被射伤的飞龙只是变得更加凶狠!一头负伤的飞龙忽然改变了节奏,就在海莉即将施法的时候猛然向我们的队伍核心扑来,促不及防的海莉再一次把闪电打在了空处……
火墙!我策马抢上前去,释放灼热的烈焰逼退了这头飞龙,但另外两头飞龙又再次从天空的另一侧俯冲下来,我们就连喘息的时间也没有啊……
这些飞龙不但凶狠,而且它们是有战术的,它们是真正合格的战士。
“这么多飞龙,这么多训练有素的飞龙……”仅存的几个蜥蜴战士已经不足够翼护公主海莉,阮达尔只有亲自仗剑补上缺口,奋力击退了飞龙这一轮的冲击。部下的浴血,并没有让这个蜥蜴人的眼神失去坚定,但好象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阮达尔的喃喃自语竟然流露出一丝骇异来:
“难道是他,我们的对手难道是他……?!”
※ ※ ※
谁?!我有些愕然。即使是谈到怀斯滕的时候,这些穆西亚人也从没有流露过这样的神色。
那不是单纯的畏惧,阮达尔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畏惧。
难道有这样一个敌人,比他们的统帅怀斯滕更令穆西亚人感到敬畏?是的,那是敬畏,令对手都能感到的敬畏……
让我有些奇怪的是,飞龙并没有利用我们的错愕再次攻击,它们停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更加密集的呼啸声和鼓翅声从飞龙的队形后面隐约传来,难道还有飞龙?
听那声势,后续的敌人怕是要成百上千!
我暗暗泄了口气,实力悬殊,这已经是一场不可能的战斗。
“沃荑公主,是那个人,我们面对的是勒穆利亚飞龙军团的主力精锐……”阮达尔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沼泽军神,勃朗希德?!”海莉失声道。
沼泽军神?!我当然从来没听说过勃朗希德这个名字,但我很清楚,一个军队的指挥官,能被称作“军神”,需要怎样的业绩和光荣。即使当初的卢西奥卡元帅、抑或黑爵士哈德,也只是接近过这个荣誉而已……
“他会离开滨海要塞,直接支持怀斯滕么……难道那个传言是真的,他的妻儿已经被怀斯滕骗进了首都么?……”海莉的声音已经因为意料之外的激动而发颤,我真的很难想象,勃朗希德这个名字,在穆西亚人中竟会造成这样的印象。
“撤退!”阮达尔大喊道,“兰若,你同公主先从下游撤退!”
“什么……那,你呢?”海莉吃了一惊,然后才醒悟过来,“不可以的,我不能这样做……”
“我们别无选择。”阮达尔板起面孔道。“沃荑公主,请以大局为重!”
“我知道……但我不想这样!”海莉的俏脸变得纸一般惨白。
我握住了海莉的手,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因为我自己的心思也已经混乱。
“不可以的,不可以这样撤退。”我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这样表态。
“哦?”海莉感到有些意外,“你说?”
分兵撤退,必须保证的是分兵之后有足够的力量阻截敌人。可我们的人力已经很少了,刚才只是利用海莉的魔法和适当的队形才勉强支撑住那些飞龙的进攻的……
我望着阮达尔身边剩余的十几名蜥蜴战士,他们显然都已经久战疲惫:“如果我们再分散,你的小队一眨眼间就会被飞龙吞没。”我认真地对阮达尔说。“而我和海莉失去了战士们的掩护,也没有机会施展魔法的……”
无论如何,放弃现在的阵型掉头就跑绝不是好主意。
“如果有机会撤退,我们刚才就该退了。”海莉点了点头,“可飞龙行动太快,如果我们掉头就跑,绝快不过它们的翅膀……不管怎么说,我们不能把后背裸露在飞龙的利爪下!”海莉的脸色依然苍白,但她明亮的眼睛中重新闪烁了起来。她感到高兴,不是因为就此看到了获胜的希望,而是摆脱了放弃战友逃走的心理负担吧……
我暗暗叹了口气,如果我们真抱成团死在一起,这个结局会比海莉侥幸逃脱更让人高兴么……
“难道我们都不走?难道我们就一起在这里等死?”阮达尔果然立即表示了他抗议,“继续保持队形,我们是可以支持久一点,但公主和你的魔法力还能支持多久呢?!”
“何况,我们的对手是勃朗希德,军神勃朗希德!”
※ ※ ※
几十头飞龙在半空里重新开始了鼓噪,正在有更多的这种庞然大物现身在溪谷两侧的岩石上、林木间。现在环伺在我们小得可怜的阵容周围的,已经有上百头的双足飞龙!而溪谷上游仍然在不断传来飞龙的振翅鼓荡声……
我惟有倒吸凉气。聚集了这么多大怪物来打我们埋伏,却能做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对方的指挥官确实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阮达尔!……”海莉的声音显得有些不能自已,“我们是怎么进到敌人圈套里来的?敌人怎么对我们的计划那么了解?!——我们的朋友们呢?不是说应该有穆西亚人在这里等待同我们汇合的吗?!”
阮达尔此刻无言以对。此刻迎接我们的,竟然不是穆西亚友军,而是勒穆利亚的飞龙军团主力——可我们的接应部队又在哪里?
一股深深的绝望压抑着我们,我的脑海里重现着方才血水漫溪的幻觉——原来我的那个“本能”果然是真实的……
隐隐约约地,我感到这是个巨大的阴谋:从出逃开始,无形的罗网早就把我和海莉扣在中间,敌人的计划显然高我们一筹,这一场歼灭战早在他们的计划之内——这样一来,不但我们自己在劫难逃,就连接应我们的友军,恐怕也已经凶多吉少了……
“公主,现在我们突围逃走是九死一生,但如果留在这里,就只乘一条死路了!”阮达尔情急道。
“不能慌,保持阵型,不能慌!”我大喊道。虽然我自己也感到了慌乱,但此时此刻,如果我们的队形先乱,别说突围,我们立即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如何,观察敌人的动向,无论如何,等敌人先动。我尽量说服阮达尔,也尽量说服自己。
战场上绝没有算无遗策,再训练有素的敌人在行动中也不可能无懈可击的。只要我们自己不乱,我们就有可能等到机会。即使,是最微茫的机会,也胜过放弃机会!
双足飞龙们终于按捺不住了!它们的后续部队还没有全部聚集,但离我们最近的几十头飞龙已经抢先进攻!
是的,既然实力这样悬殊,它们没有理由一定要等到最后——它们只是好战的野兽,就算受到勒穆利亚的驯化和约束,它们终究只是野兽。它们没有那么好的耐心再等待下去的……
“海莉,先让我来!”我举起了剑。“把你的魔法,用在战斗最需要的时候!”
举着雷的剑,我重新回味着带领埃拉西亚骑兵纵横疆场、指挥若定的感觉,这种不同寻常的感觉,让我的心在这乱军之中重归宁静。
火墙、闪电和冰球,在扑向我们的飞龙队列中如缤纷的焰火般不断绽开。我用我所掌握的魔法知识,模仿着海莉刚才布下的魔法杀阵。我的魔法当然远不如神奇的沃荑公主的法术那样威力强大,但看上去却是几乎一样的眩目华丽——我从来没想到过,在我心意宁定之时,我的魔法也能达到这样的效果……
首当其冲的飞龙已经被我的魔法击伤!被击伤的飞龙如惊弓之鸟般退去,它们不敢冒险深入,不敢穿越我那华而不实的魔法杀阵继续前进。
我微微有些得意。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海莉刚才的强大魔法给这些愚蠢的怪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双足飞龙的智慧,是分不清魔法效果强弱的。
飞龙们故技重施,等待着我释放魔法的间隙,但它们等到的,却是来自海莉的更强的魔法打击!
“霜环!海莉,用霜环!”我大声提醒着她,这个女孩子拥有强大的魔法素质,但她显然还缺乏施展经验,未必总能把最恰当的魔法用在最恰当的时机……
好的,聪明的海莉这一次明白了我的心意,威力强大的光环从我们队伍的周围向四处扩散开来,不需要瞄准目标,无孔不入的寒气登时困住了所有企图接近我们的敌人。
没有被冻伤的飞龙在霜环外缘逡巡着,冰魔法那可怕的寒气仍然会持续一小段时间。
“看那边!我们从那边冲出去!”阮达尔很快发现了一个破绽。战场一侧的飞龙扑得太凶,它们正或伤或困在海莉的霜环寒气里,而后续的部队还没来得及补上它们冲锋后留下的缺口!
我立即在海莉制造的冰冻圈里点起一堵火墙,火墙的末端一直燃烧到霜环之外,魔法的火焰在致命的寒气中开出了一条通路,这是指向敌人薄弱环节的通路!
“疾行术!”这下不用我提醒,海莉立即向我们的坐骑施加了提高速度的祝福魔法,我不由得一笑。
“冲!”我感到我的战马仿佛如踩在云朵里一般轻快。
※ ※ ※
我们终于从战场一侧迂回避开了那些飞龙!
海莉用强大的雷击魔法当先开路,阮达尔和他的蜥蜴射手们尽力抵抗着企图从侧面接近公主的散兵游勇,而我不断释放冰魔法延缓追击我们的敌人。
先走下游,沿溪流下游脱出被敌人设伏的口袋般的谷地,重新逃进地形复杂、林木茂密的大沼泽里……在那里,飞龙的速度虽然快,却很难展开兵力追击和搜寻我们的了!
“从下游冲出溪谷!”阮达尔挥剑呼喝道。这一次我们倒是不谋而合了。
穆西亚人大声欢呼响应阮达尔的命令,他们一定感到难以想象,在方才那可怕的绝境之后,我们这个队伍还能看到这样的希望。
可惜,希望,仅仅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希望……
就在下游的谷口处,就在我们即将彻底摆脱那些可怕的双足飞龙,离开这致命牢笼的时候,扑面迎来的,是一阵同样致命的箭雨。
几个冲在最前面的穆西亚人翻身落马,他们在丧命之前甚至来不及呻吟一下。就在我们即将看到逃生的希望之时,那一阵突如其来的箭雨把我们重新打入了深渊底层。
海莉勒住了马,她迅速卷起“暴风神盾”阻挡箭雨的攻击。这样急速地驰骋、频繁的施法,已经令这个稚弱的女孩喘息不已。
“勃朗希德,原来你本人亲自埋伏在这里……”阮达尔深深叹了口气。
是的,我看清楚了。我们撤退的道路,已经被一队装备严整的蜥蜴战士阻断。他们是同阮达尔部下一样的蜥蜴射手,不同的是,他们是我们的敌人。
我这才意识到,在我原来的世界里,我毕竟只是卷入过不同种族之间的战争……而这一下,我要第一次目睹同类相残的屠戮了……
我感到有些悲哀,我即使逃过整个世界,在另一个世界里,我仍然需要面对这样浓烈的血腥味么……
“放弃抵抗,你们的抵抗毫无意义。”一个冷峻的声音从敌蜥蜴射手的阵列中传出,听见这话声的阮达尔陡然间脸色大变。
那个人就是勃朗希德?!
“放下武器,”那个声音正从蜥蜴射手的队形深处缓缓移近,“我已经命令部下暂时停止射击,你们除了束手就缚,没有其他选择。”
束手就缚?我心中冷笑。
我恨怀斯滕加在我身上的侮辱,我宁可丧失一切,也不会再作丧失自由的囚徒的。
我知道,海莉和阮达尔他们一定同我的想法一样,他们只是严阵以待,把手中的剑和弓握得更稳更牢。
“你们真的是执迷不悔吗?”那个声音中不仅有威胁,似乎竟然也有些无奈。
我死盯着敌人的队列,我终于看见了这个传说中的“军神”勃朗希德。
然而我看到的居然是一个有些苍老的蜥蜴人。他头颈之上的须毛都已经花白,他披挂战甲的身躯业已经稍显佝偻。威风凛凛的,其实只是他的高头战马。我还真有些担心,这匹看起来显然脾气桀骜不驯的坐骑会不会把它的主人轻易地颠下鞍鞒来。
这就是勃朗希德?我皱了皱眉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不论他在这个沼泽世界的军史中有怎样的战绩,也不会构成对我的心理压力。我只知道,这个贸然出阵的老家伙,已经有些稀里糊涂地走进了我魔法攻击的范围里……
魔法箭!——不论如何,射人射马,擒贼擒王!我们的处境,根本没有资本来尊重敌人的年纪。
“等一下,兰若!”海莉猛然发现了我的举动,但她已经来不及阻止我。
我只听见轰然一声作响,那只闪亮的魔法箭头竟然在半空里折返了方向,朝着我自己当胸劈来!
我已经来不及躲闪,我只有堪堪打开御魔光环,硬生生接下了自己的这一记魔法冲击。我只感到自己胸口被这一闷击搅得翻江倒海,虽然侥幸没有受伤,但我的坐骑却因为受惊蹶起了前蹄。
“啊——”我双足用力登住马蹬,却忘记了自己的伤腿,这一下痛得我冒出冷汗。
“勃朗希德!?”我定了定神,我现在才算是稍微认识了一下这个若无其事的老“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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