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它!”望着我手中的戒指,哈德的眼睛也射出了光芒。“我终于可以离开这个该死的异次元结界了!”
上天为什么会这样眷顾黑爵士哈德?我不明白。有多少冒险者在这个结界中早就灰飞烟灭、无影无踪了,但哈德却安然无恙地在异度穿梭中度过了几十年?!这个可能性虽然不是没有……但神如果开眼,怎么能把这个恶魔放回我们这个世界的位面,难道,传说里的噩梦,还要重新开始么……
“这几十年对我而言有如片刻!”哈德用力地挥了挥手臂。我也已经发现,哈德的黑骑兵终究已经没有了传说中的规模。或许是传说的夸大?又或者,这个异度空间毕竟对这些黑骑兵发生了作用,哈德并不能真象表面上那样子地满不在乎?
“很遗憾你们没有见识到我当年的部队是多么强大!但只要我现在能走出这里,我仍然可以把这整个大陆翻转过来!”
“是么?”我收回了手掌,有意避开哈德燃烧着的目光。
“难道我们不能合作?”哈德诧异道,“你拥有这个戒指,但你并不了解它所拥有的法力!”
哈德,你也不过是一个死灵骑士,你又怎么会知道那些高深的魔力?!
“这我不必要告诉你!”哈德有些恼火地道,“现在,这里只有我知道怎样使用这个戒指,你知道这就够了!难道,你就不想走出这片困境?”
我想,怎么能不想呢……可是,真的把戒指交给哈德么?我知道,当哈德和他的黑骑兵重新出现在这个大陆上,战争的天平无疑将再一次向黑暗一方倾斜……
“我不明白你在犹豫什么?”哈德不耐烦地叫道,“有件事情,你是不是搞错了……”这位死灵骑士提高了腔调。
“……你忘记你目前的身份了吗?你以为自己还是人类的一员吗?你还要用那愚蠢的、所谓正义的立场来做判断吗?”哈德的语气是那样刺耳。
哈德?!就这样一个照面,他就已经观察到我的底细了么?
“生人的鲜血能够暂时维持住你的面貌,但我能从你的身上嗅到死亡的气息,”哈德笑得很可恨,“你掩盖不了这气味的,你和我一样,我们的味道完全一样!”
“同你一样?”我低声地重复道。在石城之战中,艾俄里斯的狗鼻子就已经嗅出过我的“气味”……原来,死亡真的有“气味”啊……
“见你的鬼去,哈德!”高炎愤怒地打断道,“兰,不要相信他!”
“莫非你在战场上见过我?”哈德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在我的马前从未有一个艾里人能站直着离开……恐怕那时你还没有资格同我照面吧……”
然而哈德的话音还未落下,高炎的神箭已经闪电般刺进他黝黑的胸甲,我看到哈德的身子晃了一晃,骑兵战士们的枪戟也纷纷向他刺去。
哈德离我们那样近,而他的黑骑兵反倒是鞭长莫及。我这才发现刚才那个意气扬扬的哈德未免太过放肆,他违背常识的轻敌才给了高炎这样一个机会……
只是,传说中那个无敌的哈德,真的会给他的对手这样轻松的机会么?
我只听到哈德仰天大笑,向他发起攻击的战士们登时一片惊呼。铛锒数声之后,七、八支锐利的枪头已经折落在哈德战马脚下,而我的骑兵们在这瞬息间就已经失去了武器,赤手空拳……而我甚至不能确定,哈德到底是用剑术还是魔法,这样干脆地瓦解掉我们的战斗力的。
高炎的铁弓上搭起了另一支箭,但他现在也是一脸骇异:刚才射穿了哈德铠甲的那一箭,正被这个死灵骑士若无其事地从身上拔起,仿佛就象摘下一片落在肩头的树叶那样简单!
难道,身为一个死灵骑士的哈德,也象雷,象其他几个大陆上绝无仅有的大魔法师那样,竟然掌握了专家级的护体石肤魔法?
“我不是没给过你们机会,可你们却不识好歹?”哈德冷笑道,“只要我愿意,即使不依靠那些黑骑兵,我一个人也足够彻底毁掉你们!”
哈德那令人不安的眼神转向了我:“我不明白你怎么会同那些讨厌的精灵和人类待在一起,我们之间本没有敌对的必要……不过,如果你以为自己可以用戒指同我讲条件,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我轻轻哼了一声。哈德的意思很明白,不论我是否愿意交出戒指,这个戒指始终都是他的。我们已经被黑骑兵重重包围。甚至,即使只有哈德这一个敌人,我们也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我默不作声地摘下了戒指,然后把它紧紧地握在掌中,我知道,现在又到了下一个重大决心的时刻:“哈德,如果我交出戒指,你能够保证我的同伴的安全么?”
“保证?哈德的保证不值一文!”高炎看见我摘下戒指,不由得着急起来。
“我不能保证什么,”哈德的目光一闪,“不过如果你不马上交出戒指,我保证你们什么都没有!”
没有性命,没有希望,没有哪怕一丝丝幻想。
可是,哈德你错了。我淡淡笑着。你也许是一个伟大的战士,但你可真不算一个出色的谈判家。
一个出色的谈判家,再怎么无情地威胁对方,总要给别人留下一点点幻想。
一个连幻想都被剥夺的人,是不会妥协的。
我不会屈从死灵的命运,不可能因而背弃高炎,背弃我的战士。我知道,无论交不交出戒指,哈德都不会放过他们。如果我的同伴注定逃不过毁灭,我所能做的,只有同他们一起面对这毁灭。
再失去他们,这个世界就不再有什么值得我眷念的了……
我紧握着拳头,我从来没有把拳头握得那样紧。我感到坚硬的戒指已经划破了我的手心,但那股刺痛反而让我清醒和宁静。戒指现在仍然在我的手上,而不是在哈德的手上。因此,有权选择的人,不是哈德,而是我,再强大的外力,再可怕的威逼,也剥夺不了我作选择的权利。
我的权利,不是选择生或者死,不是选择保有戒指或者交出戒指。我的权利,是可以选择毁掉这戒指!
我的神早已经抛弃了我,我的生死已经不由我自己掌握。但我却掌握着哈德的命运,乃至这整个大陆的命运。因为,此刻这枚神奇的翡翠戒指仍然在我的手中,我随时可以选择毁掉它!
这才是哈德,这个传说中嗜杀成性的哈德,在占尽优势的情形下仍然不厌其烦地诱导我的原因吧……
他是有些投鼠忌器,而他认定一个遭受死亡诅咒的人必定会屈从的那个命运。他以为我已经被躯壳中的死亡所压倒。只有哈德才知道怎样运用这戒指的力量脱离魔法阵,钥匙在他的手中,他以为我已经没有选择。
可惜,他完完全全地看错了我。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半吊子的死灵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对抗死亡。
所以,哈德你选错了谈判的技巧,因为你从一开始就弄错了对象!
当我把戒指摘下的那一刻,哈德或许以为他的威胁已经成功。他或许猜想过我不愿意交出戒指,但他根本没估计到我会有心毁掉这戒指!
当他明白过来的时候,我的魔法已经生效。
“瓦解射线!”那一缕暗红色的光线一定是从我的手指缝间泄漏了出来,不幸被哈德看出了端倪,“快阻止她,这个女人一定是疯了!!”
在埃拉西亚的城头,雷曾经用这神秘的光线顷刻之间粉碎了我手中的羽毛和地图。雷的法力比我高强百倍,戒指要比羽毛和地图坚硬千万倍。
但我毕竟了解这个魔法的原理,在刚才同哈德泡蘑菇的时间里,我已经有足够的时间让魔法发挥作用。即使我不能直接毁掉这戒指,我也至少可以把这枚关系重大的戒指变得异常的脆弱,象羽毛那样脆弱……
忽然之间我的手腕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砸了一下,那似乎是哈德扬起的马鞭!然后我发现那一点绿色的闪光离开了我松开的手掌,飞落进无数马蹄的尘埃里。这时候黑骑士已经从四面八方向我们扑了过来!
不好!我顾不上手腕的疼痛,立刻翻身下马,朝那片仍然碧光莹莹的地面奔去。已经被我的“瓦解射线”弱化了的戒指,现在或许用空手就可以捏得粉碎。在它被哈德夺走并解除咒语之前,我必须给它最后的一击!
在我的身侧,骑兵们用佩剑和折断了枪头的长枪勉强抵御着敌人,我知道他们坚持不了多久。然而他们的拼死掩护已经让我重新接近了戒指。这时候哈德的黑马也向我逼来,但一羽呼啸而过的利箭将他连人带马从我身边震开数步。“高炎!”我心中微微一颤。
我自作主张毁掉那戒指,我所牺牲的并不仅仅是我自己。形势所迫,我没有同高炎和战士们商量过……我想,这些日子的相处,我应该已经了解他们的心意,而他们也了解我的心意了……
可我毕竟是亲手将我最珍视的人们送入绝境!这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过,在我最不应该犹豫的时刻……
我俯下身要拾起戒指,但这时候又一下重击落在我的身上。只是因为铠甲的保护我才不至于倒地不起。我已经分辨不出这是从哪里袭来的打击,分辨不出击中我的是什么武器。周围都是兵刃,到处一片混乱。我看不到高炎现在哪里,而哈德又在哪里……
我的眼中只有那枚戒指,它已经在我的脚下,在这一整片乱军之中,我挥起宝剑,终于鼓足勇气用力向它砸了下去……
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不知有多久,我仿佛完全失去了位置,忘记了时间……
当那一层薄薄的雾气在我眼前散去的时候,我所恢复的第一个感觉,就是感到我身体无比地沉重。
怎么回事?我收起宝剑,我感到我的双腿仿佛灌了铅那样无力,而我脚下的大地似乎是那样绵软……我找不到一个坚实的支点,我感到我的身子正在下沉,无限地下沉,仿佛要深陷进那柔软的大地中去……
“泥沼!”我的脚下竟然是一片泥沼!我吃了一惊。等我觉察自己真实的处境的时候,那片表面上泛着青藓的深褐色淤泥,已经将我淹至齐腰。天!这样下去我会不明不白地被泥沼吞没活埋的!
我挣扎了一下,但我已经迈不开脚步,我沉没的速度并不太快,但却无法中止。我在惶恐之中环视周围,透过依然迷迷蒙蒙的雾气,我发现四面竟然是一片褐色的泥海!
我找不到一点可以攀援支撑的东西,虽然我知道这清一色的泥沼下面多半也坑洼不平,或许就有一片安全的“岛屿”就在我的身边,可我根本已经寸步难移,更何况,我也根本不知道那些岛屿埋藏在哪里?
我没有时间来仔细思考自己这突然面临的处境,褐色的淤泥正逐渐接近了我的胸口。潮湿的泥土味儿涌进了我的嘴里和鼻子里,不!我可不愿意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死掉,死在这让人讨厌的肮脏泥沼里面!
我猛然省起自己身上还穿着那身沉重的铠甲,我暗暗责骂自己,怎么会这样愚蠢和迟钝?!可事到临头,要自己解脱这身金属躯壳也并不容易……好在,我现在这身骑士护甲是从我的战士身上剥下来,草草穿在自己身上的。当时我只是想躲开欧灵的盘查,掩人耳目而已。这件铠甲对我而言有些太过宽松,而且装束得并不牢固——现在这个缺陷倒反救了我一命了!
花费了一番力气之后,手忙脚乱的我终于卸下了身上的累赘。笨重的铁甲很快就消失在了淤泥里面,而我好歹是止住了下沉。但我又该怎样才能脱离这片泥沼呢,我来不及喘息,就不得不继续发愁了……
我在耗耗噩噩中又扑腾了好一阵子,我想使用冰魔法把附近的淤泥变得坚固一些,但差一点就把自己也冻在了那一大陀冰渣泥块之中。不幸之中的万幸,在稀里糊涂地陷进这一大片泥沼的慌乱中,我的宝剑并没有失落。现在我利用它的锋芒在身边的冻土上开凿支点,我得时时小心不能让结实的冰块撅断了狭长的剑身……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这把看起来相当坚韧的剑是不是需要我这样小心翼翼,尽管目前来看,它的作用比起钉子和锤子,这件工具实在蹩脚得多……但从雷把它留下来之后,这剑就再没离开过我,现在它又是我唯一的凭仗,我实在不能冒损毁这把剑的风险啦……
我的身子终于脱离了让我恶心的淤泥,我倚靠在那一小片冻土之上,只觉得身上没有哪根骨头不是酸痛无比。我终于有功夫仰起了头,我感到头顶上的天光正逐渐变得刺眼。
这是太阳,这是真正的太阳!我已经离开了地下世界尼根了么?那么,这是哪里啊……
四周的雾气正在渐渐退却,我终于看见这一大片泥潭子的边缘浮现出一片树木的影子。原来,要脱离困境并不象刚才在浓雾里感觉的那样难,我稍稍抒了口气。
我的双臂终于环抱住了那叫不出名目的大树,我的双脚终于踏上了坚实的地面。我只见周围灌木葳蕤,荆棘杂生。透过林木的间隙,我依稀可以分辨出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泥沼,象我刚才经历过的那种讨厌的泥沼,星罗棋布在草木之间。这里有数不清的参天巨树,树木的枝条间仿佛回荡着类似昆虫的呜鸣和鸟雀的啼啭。泥沼地里也不时泛起一些绿色和棕色的泡沫,伴随着一阵阵含糊的声响,然后再重归宁定……四际的一切似乎充溢着实实在在的活力,只是,一时之间,我还没有发现一只确确实实的活物。雾气,那方才还遮天蔽日的雾气看来已经远去,只在视平线上留下了一抹淡淡的影子。变得越来越强烈的阳光正刺透树叶的间隙,一点点地射在我的身上。
我忽然想起了我在返回故乡途中遭遇的烈日,我本以为越来越接近死灵的自己将再也不能承受那洋洋洒洒的日光了……
可我现在重又沐浴在阳光下面,我感到自己疲惫乏力,但那种令人不愿再想起的刺痛和窒息感,终究没有出现——难道,是因为我已经身处异度空间,异度世界里的阳光竟不再与亡灵为敌?或者,还是高炎的血祭暂时挽回了我人类的生命,才让我能够在这灿烂的阳光下自由的呼吸?
我让自己背靠着大树缓缓坐倒。温暖的阳光仿佛在按摩着我的整个躯体,一种莫名地感动忽然让我泪眼模糊:我这才能仔细回忆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切……在争夺翡翠戒指的激斗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状况?
我猝然间就被某种神秘的力量从那个诡异的魔法结界当中抛出,跌落在刚才那片泥沼里……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异次元穿梭么?那我实在也太过幸运,这里的环境看起来虽然不太乐观,但这里毕竟还是一个生物能够从容呼吸的世界……这里有阳光、有空气、有树木、有泥土,那么这里同我原先的世界、同我梦中的故乡,还有多少不同呢……不,或许有不同的,如果这里能够没有战争、没有仇恨、没有猜忌、没有阴谋,那么这个世界,或许要比我先前的世界要理想得多……
不,我不敢再那样幻想下去。神从不会让我那样如意的。一切都是未知,而人类总宁可把未知的世界设想得凶险一些。现在高炎在哪里?我的战士们在哪里,哈德和他的黑骑兵又在哪里?太多的担忧和疑虑堆积在我的眼前,我实在不能把这个未知世界的一切想象得那样简单幼稚。我的心中只是依然残存着些许侥幸,我只是希望高炎和战士们仍然平安,在刚才那神奇的一刻之后,他们会不会同我一道坠入了这个世界?现在他们会不会正分散在这片寂静无人的林地里彼此找寻着对方?甚至,他们当中,会不会有人也不小心落在了泥沼中,等待着我的帮助?……我知道这些想法太过渺茫,但我宁愿自己暂时继续这样期望下去。
无论如何,现在我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伙伴,一切问题的答案,只有靠自己一力摸索出个头绪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