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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石城厉兵
对不起，高炎……
我的一只手一直扶住那沉重的头盔，仿佛它真的会不小心滑落下来：“请原谅……我真的不能……”
“这是为什么？”高炎显然诧异了，“莫非你平时都一直这样全副武装地吃饭睡觉？”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已经有些战栗，“我有我的苦衷，请不要勉强我……”
我的内心一片混乱，整个大陆的居民应该都了解埃拉西亚骑士的庄严礼节的，不愿在朋友的面前掀起战盔露出面容，实在是一种很不友好的表示。何况在我现在所身处的场合，高炎和矮人们会怎样看我呢？……警惕、戒备、甚至敌意？他们把我当作朋友，我却不能与他们坦诚相对？……
当我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我发现矮人们已经离开了这间石屋。炉火仍然在熊熊燃烧着，燕麦粥的香味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高炎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两张兽皮，正轻手轻脚地把它们铺展在屋角的一个石几上。
“看来我们不离开你是不能安心休整的，”高炎注意到我在观察他，“今晚你就在这屋子里安歇吧，我保证不会有人进来打扰你的。”高炎很快地铺好了兽皮，满意地拍了拍手，“这两张兽皮还算干净——是我亲手射死的两只白虎……好啦，我这就走……你尽管放心地消灭那些食物，然后休息吧。今天同你一起赶路的时候，我觉得你表现得实在是非常疲惫……”
高炎……或许，我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子……
“不，你完全不需要解释，”高炎打断了我，“你有你的苦衷，不是么？既然你不方便，我不会再问，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可以告诉我你的故事，我一定会乐意听的。一个很复杂的故事？那肯定很有趣……”
“现在你依然相信我，依然当我是朋友吗？”我觉得自己的声音竟然有些怯生生的。
“为什么不是呢？不要多想啦，我的骑士小姐。”
不用多想？我倒真希望不用多想啊，你这个笨蛋。目送着高炎的离开，我长出了一口气。
燕麦粥很有风味，但我丝毫找不到胃口。我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正在死去的肉体，还能不能接受这东西。我的食欲肯定是已经坏掉了，我只是机械地将食物一口一口地送进嘴里，同时有些神经质地注视着屋门，生怕矮人或者高炎会因为某个意外突然又闯了进来。我的头盔就放在我的手边，我的剑还系在腰上，但如果真有人立刻破门而入，我仍然是不能阻止他的目光射向我的脸的。
再没吃上几口，我就厌烦地丢下了粥碗。我重新把战盔戴上，牢牢地系紧。我在屋门口徘徊了一阵子，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观察一下我屋子周围的状况。但是，我又实在不愿意自己这全副武装的样子再去面对那些友善的矮人。我很想检查一下肩上的伤口，但那样势必要卸下我身上的铠甲。而一旦解开这甲胄，我不知道四肢乏力的我是不是还能够顺利地重新穿上它，如果没有别人帮助的话。我忽然感到有些焦躁，只好拥着一面兽皮倚坐在一个屋角里，这是我能够找到的减轻铠甲重压的最理想的姿势了……
唉，朋友。这个词汇是那样令我留恋，又是那样令我痛苦。虽然我很希望能够在高炎和那些把我当作朋友的矮人中间多逗留几天，虽然我一旦离开这里就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收容我……然而我恐怕真的不能隐瞒下去了。这副金属外壳保护不了我，在这个自欺欺人的处境当中，我的每一时每一刻都过得是那么的不自在。可我又能怎么办？我该怎么去面对这样的局面啊……
我在这副沉重的甲胄之中昏昏沉沉地渡过了那一夜，我睁开眼睛之后的第一个决定就是：我要离开这里了。
※ ※ ※
“兰，你要离开这里，越快越好！”我甫一出门，就撞见了风风火火的高炎，他竟然也正急匆匆地要来找我。
呵，这是怎么啦，我想说的话高炎竟然抢在我前边说出来啦？赶我走？对于我昨天的不礼貌终于产生怀疑了？
不，不象是因为这个，我的直觉这样告诉我。
在弄清楚这个问题之前，我反倒不着急走了。
“敌人，”高炎的解释倒很简练，不象他对于自己名字的介绍。“有敌人正朝这里来了。”
洞穴人？
“不，这下不仅仅是洞穴人了……”高炎面色严峻的说，“尼根将军古纳的正规军正在向我们这个方向移动，包括两个连队的美杜莎和一个连队的牛头王……他们应该是已经发现我们的这个据点了……”
发现了？尼根人是怎么发现高炎的？我记得高炎说过他的部队已经在这个隐秘的据点里潜伏了相当一段时间了，尼根人的视线一直探索不到这一片怪石丛杂的荒原。
高炎，你们的行踪之所以暴露，是因为我吧……因为我在这附近的隧洞之中与洞穴人工兵的那场战斗，将尼根军队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了吧……
“不，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觉得高炎明显是在故作轻松镇定，“我说过，即使不是遇见你，我也计划着要同尼根军好好干一场的。我现在已经下令把四面分散了的弓箭精灵招集回来，很快我们就可以有一支相当规模的神射手部队了。如果古纳将军胆敢不作更周密的集结布署就贸然轻进，我们这座小小的石头城有得他苦头吃呢……”
你们打算同尼根正规军决战？就在这里？我觉得很意外。
“呵呵，事实上也没什么地方可退啦，在整个地下王国，矮人们可以凭仗的据点已经不多了，如果我们再退缩，就会连生存都有问题了……何况，尼根人显然已经截断了我可能的退路，附近的隧道也已经封闭，即使向埃拉西亚求援恐怕也来不及了。”
天，附近的隧道是我用地震魔法破坏的吧……我只是在想，在翠儿赶得上向克里斯蒂安示警之前，尽量延缓一下尼根人进军准备不足的埃拉西亚的速度。可我没想到在地下的世界还有高炎的这样一支部队，我的这个考虑不周的举动不是反而切断了精灵和矮人逃生的希望了吗？
“兰，同你没有关系的。”高炎这时候居然还能顾着安慰我，“这条隧道本来就是荒弃封闭的，是尼根人最先发现和使用着它，就算你不破坏它，尼根人会容许自己的军事设施反倒成为对手的通路吗？”
这本来就是尼根侵略计划的一部分，在大举向地上世界发动攻势之前，他们必然要先肃清攻击点周围潜在的危险。我们这支力量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罢了。
“既然决战不可避免，那不如就在此刻！”高炎朗声道，“兰，你所引起的那场火并其实打乱了尼根的步骤，古纳对于我们的实力还没有充分情报，自己的兵力也没有完全集结的情况下，因为隧洞的这次突发事件而按捺不住了……既然他为了迅速重建隧道，赶回失去的进度，而在兵力编制不整的时候就贸然进攻我们，我想这是目前我们最好的机会了……”
可是，高炎，你真的有把握么？你麾下能有多少战斗力呢？即使古纳不能集结全部的兵力，听你的描述，实力也仍然是挺悬殊的呢……你真的有把握，还是仅仅是在安慰我？
“把握？也许有，也许没有……”高炎耸了耸肩，“但战斗本就是要冒险的，我不信古纳就敢说自己十足有把握！”
呵，还是个挺自大的家伙呢。我有些不以为然。
“至少，我绝不是在用假话安慰你！”高炎的目光里带着关切，“我只是觉得你没有必要同我一齐冒险，这是矮人、精灵和尼根领主之间的旧帐罢了……兰，你现在可以离开，现在离开还是安全的……”
“可是高炎，我们不是朋友吗？”我笑了起来，“你现在的说法可有些见外了呢……既然我们是朋友，我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是的，我们是朋友。”高炎认真地点了点头。
※ ※ ※
“好硬的弓啊……”在随同高炎检阅从四面闻讯赶来的精灵射手的时候，我不禁端详起他们那惹人注目的武器。同高炎一样，他们使用的都是沉重的铁胎弓，我想尝试一下，可现在身体乏力的我根本连它的弦都控不住……
“你好象有伤……”高炎的语气中好象带着点心痛似的。
难道才发现吗？迟钝的家伙……我心中暗骂，“放心好啦，我留下来不会是累赘的！”我冷淡地回了他一句。我有点赌气地把那把铁胎弓掷回给高炎，反正我作战时从来不会用到这件东西的。不过高炎，你的战士不错，确确实实很不错。
“那是当然啦！”高炎很自豪地说，“他们不是一般的弓箭精灵，而是神射手，是射手中的精华啊……”
艾里的弓箭精灵的箭术我也早有耳闻，但我还从来没有想到，那些百发百中的神射手居然能够形成这样一个分队的规模。看来高炎在孤军奋战之中没有放弃过努力，他训练出来的这样一批精英还真是一支不能小觑的力量啊。
可我实在不想继续听高炎的自卖自夸了，于是我转移了一个话题：“听你说今天傍晚以前敌人到不了这里，我们还有机会做些什么的，我们的城墙足够坚固了吗？”
“是的，将军，听从您的吩咐。”高炎半开玩笑似的应道，“根据你的意见矮人们正在石墙上增建两座箭塔，以他们的效率在敌人逼近之前完工是丝毫没有问题的……石墙外面本来就有壕堑，现在我们也正在把它加深加宽——你的部署正在使这个小村镇变成真正的要塞了……”
高炎，我很佩服你在恶战来临之前还有这样轻松的心态。但这确实是一场大战，它不轻松，一点也不轻松……既然我们尚且没有完全绝望，我们就应该用最大的紧迫感去面对它的……
“也许你是对的吧，兰……”高炎叹了口气，“我真是很仰慕埃拉西亚英雄这样严密的军事纪律和战术部署……只是，埃拉西亚的女人是不是都象你这样出色、这样厉害？……”
我有点分不清高炎的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一种夸赞还是调侃，但我一时之间也顾不上分心考虑这些了。
多亏了矮人们灵巧的工艺，那道牢固无比的石头墙为我们的防御工事打下了坚强的基础。这座石头城池虽然规模不大，但确实是一个良好的决战场。古纳的尼根军队如果没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那就是我们的机会。
我很希望为高炎、为矮人和精灵们赢得这一仗，我很希望在自己剩下不多的时日里，还能够为善良的生命多少做一些事情。尽管高炎和他的同伴们其实并不了解我真正的底细，但他们毫无保留地给了我久违的友爱和信任。尽管这些也挽救不了什么，但这毕竟是我苟延残喘的灵魂最后的一段美好回忆。我希望自己也能为这段回忆留下些什么……兰若已经消失了，消失在无知无觉之中，但关于“兰”的传说，会留在这些矮人和精灵的回忆里吗？我淡淡一笑。
“这一仗必须打赢！”我站在那石头城上，注视着城墙内侧。战地急救帐篷也已经在一片忙碌中搭起。没有太阳也没有星辰，我其实不很清楚在这个神奇的地下世界中如何确切地区分一天的时刻，但我仍然能够在直觉中感到那时间的流逝和那个时刻的临近。我把目光投向高炎，我发现他那深湛明亮的眼睛也正在望着我。
是的，那个时刻到了。在荒原的视平线上，出现了尼根军队蚁聚的黑点，伴随着那依稀入耳的沉闷鼓声，那些黑点子凝积成片，正向着我们的石头城席卷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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