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六章 鸣镝
我看不见我正在走的路，这条路只有我的马儿知道。我不知道它已经走了多久，走了多远。我只听到那破晓时的鸡鸣，我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身上的麻痹正慢慢减轻……上天保佑，若非如此，我真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在这颠簸的马背上保持平衡。
然而我仍然看不见我正在走的路，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比遭受这失明的诅咒更加痛苦的是，我看不见我的未来。此刻，右肩的伤口并没有全然痊愈，而我的心情只会比我的身体状况更加糟糕。这几天死里逃生，再从生到“死”，太多的变故令我难以承受。我宁愿在凶险万分的战场上，冒死面对真刀真枪的敌人，也不愿陷入这泥潭般的悬迷里，担忧着来自朋友的疑忌和伤害啊……
怎么？我忽然勒住了缰绳。我的耳中传来了埃拉西亚伐木场吱呀作响的锯齿声。
我以为这一夜的流亡，应该已经使自己远远离开了王都的。然而，直到此刻，原来我的马儿只不过是在离城墙不远的伐木场边上徘徊而已？！
马儿啊，怎么你也在捉弄我么？翠儿在离开我之前，曾告诉我昨夜的夜色出奇的黑暗……原来，我还称幸是那浓黑的夜幕保护了我越狱逃亡，但难道也是那夜色，让我的老马也迷失了方向！？这真是绝妙的讽刺啊……
来不及了。我已经听到了埃拉西亚冠军骑士那隆隆作响的铁蹄声，我的心中只有一阵阵地发苦。
※ ※ ※
“兰若将军。”伴随着那些冠军骑兵的逼近，我听到了欧灵冷冰冰的声音。
我无话可说，只有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还好，它已经勉强拔得出我腰间的佩剑，只是我可说不准它能有多少力气去挥剑砍杀……
砍杀？站在我面前的，都是我的朋友，是埃拉西亚最好的战士……
“我们并非没有料到你会逃走，其实卡特琳也知道用失明术困不住一个真正的死灵，”欧灵有些自以为是的说，“本来，由于卡特琳的怜悯和宽厚，我们才有意放松了守备……你有机会远远地走开的，如果你从此不再出现，对大家都是最好的结果。然而……一切都是天意……”
“我们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置你，是兰若将军你自己帮助我们下了决心！”我听到了欧灵亮出兵刃的声音。
“等一下，欧灵，”我的手用力握紧了剑柄，同时竭力平静下自己的心情，“你们有必要这样对付我么？”
即使我真的已经变成死灵，难道我做过什么对不起朋友，对不起埃拉西亚的事情么？我问心无愧……我并不想造成目前这样的局面啊……
“你的逻辑真的很奇怪，或许死灵就该是这个样子吧。”欧灵挖苦道，“我还没听说过哪一个死灵会是善意无害的东西！既然你没有离开，那么，在你犯下不可挽回的劣迹之前超度了你，你的灵魂在得到安息之后自然会明白我们的好意！”
不由分说，欧灵的骑兵已经发起了冲锋！我迫不得已地举起了剑，但我看不见我的对手，我又能做些什么啊……
不，我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牺牲掉。
就在骑兵们冲到我面前的那一刹那，我不得不启用了魔法。然后，我听到了骑兵们战马的嘶鸣，还有战士们诧异的轻讶声。那一定是他们纷纷在勒转疾驰中的骏马。
我知道，他们已经撞到了我布下的魔法墙上。肉眼看不见的“引力神盾”正在阻挡埃拉西亚骑兵摧枯拉朽的冲锋……他们逾越不过这样的障碍，但我的魔法还不至于伤害他们。
就这样结束吧，我真的不希望这样的一战。趁着骑兵们的混乱，我只想转身离开。
“慢着，你这个巫女！”欧灵怒喝道，“我倒想看看，你的魔墙能不能挡住我穿透一切的金弓！”
那是一声如雷鸣般的弦响，我本能地提剑护住身前。随即我只感到手腕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一片寒意从我面颊边射过。而当我回过神来，手中的佩剑已经不知道失落在哪里了。
肩头又传来一阵阵刺痛，右肩的旧创似乎也被这凌厉无匹的箭击而牵动了。
“欧灵将军，她的右肩在流血，鲜红的血！”一名骑兵惊呼。一个死灵的体内流淌的难道也是鲜红的血？
“或者兰若是一个吸血的活鬼也说不定！”欧灵叫道，“我倒想看看你心中的血是不是一样鲜红！？”
为什么不？我惨然一笑，我的灵魂住在那里，我很清楚，我自己同面前的诸位并无不同。
然而欧灵仿佛充耳不闻：“被你逃过这一击真是一个神射手的耻辱！但我敢保证，下一箭你绝不会有这么幸运了。”
※ ※ ※
我看不见我面前的危局，然而我能够清楚地嗅到那恐怖的杀机。然而，我的手中甚至连一把剑也没有，我已经束手无策。
我等到了那一声弦响……我等待着那意料之内的解脱。虽然很不甘心，但这毕竟是解脱吧……
怎么，难道我没有死？仿佛有一种力量凭空而生，仿佛有一个不速之客从天而降……是的，就在那一瞬息间，有某个人拦在了我的身前……我仿佛听见了箭头击中肉体的声音，难道，他代我承受了这一箭么？
你是谁？为什么要冒险来救我？……你受伤了吗？
“兰，睁开你的眼睛！”
天，我又听到了他的声音，又听到了这无比熟悉的亲切声音。
“兰，睁开眼，你看得见！”雷低声道，“不要骗自己了，卡特琳的失明术怎么可能对一个死灵英雄起作用！？”
于是，我在无比矛盾的心情中努力唤醒了我的视觉。我不知道，此刻我还是不是在用自己的肉眼来看这个世界。我只感到，在那一夜可怕的黑暗之后，眼前的一切忽然变得从未有过的清晰。
然而我不是死灵！我怎么会是死灵？我的心扔在跳动，而且这跳动比以往任何时候还要强烈……
方才，我又在生死门间转了一遭，而且，可怕的是到目前为止我都不知道自己置身何处……我连自己是死是生都不知道……雷再一次的突然出现，让极度混乱中的我几乎无法自持。
然而，我看到了扎在他身上的箭，这让我暂时丢下了其他想法。
让开，雷。欧灵的目标是我。
雷没有退让，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把那势道凌厉的一箭轻轻拔起，掷在了尘埃里。这一箭看来根本就刺不进他的身体。
“专家级的石头皮肤魔法？”我吐了口气。
在我们对面的欧灵将军，似乎也受到了很大的震动，“看来我们的估计没有错了，兰若，你同雷是早有勾结啊……”
此刻我只感到一阵惘然。这一次，的的确确是雷救了我，正如数日之前，的的确确也是他陷我于死地一样……我不知道雷这样行事的用意。面对欧灵的误解，我只感到百口莫辩。
“欧灵将军！你并不比你面前的敌人更象一个骑士！”雷冷冷地说道，“一个埃拉西亚的骑士，会象你这样攻击一个失去抵抗能力的受伤女孩吗？”
欧灵的脸色涨得通红：“你们只是恶魔……你们只是在狡辩……”
然而雷没有再理会他，这位昔日埃拉西亚最强的牧师英雄，又在念动咒语了。
难道又是哈米吉多顿？雷，不要这样啊……
可怕的末日火光并没有出现。我只看到无数的泥土精灵拔地而起，拦住了欧灵的骑兵。这些土元素精灵的战斗力，我在菲尼克斯战役中已经真切地体会过了。雷竟然还掌握了召唤精灵这样强力的魔法，欧灵的骑兵够应付一阵的了……
“走！”在那一片混乱中，雷一把拉住了我。挽着他有力的臂膀，我忽然发觉，自己已经连人带马，飞上了埃拉西亚多云的天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