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长生不死。
真不知道，这本来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啊。维蒂斯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搞不懂，为什么那么多人还要做长生不死的梦。
“没有魔法可以让人长生不死，根本没有这样的可能。”在过去的五百年里，她不知已经把这句话重复了多少遍。可是，总有人不会就这样甘心。
“那么你自己呢，你自己为什么拥有五百年常驻的青春？”也难怪人们生疑，因为巫医维蒂斯的名字，已经在这个王国里活跃了数百年，每一个初见她的人，都不敢相信维蒂斯竟然是一个如此美丽的年轻女郎。
是的，她真的是那样年轻，至少看上去如此。一个美丽柔弱的少女，竟保有着永生的秘密。这怎能不让他人燃起觊觎之心？
这一天，她又迎来了这样一个不速之客，这一天，她的心情正因为某种预感而莫名烦躁着。在这样一种心情之下，她实在无法对这个特殊的客人表示客气了：
“你知道，你是第几个向我打听‘不朽’秘密的人吗？”维蒂斯冷冷地问道。
“哦？我是第几个？”那个男子只有顺着她问。
“第一百零三个，过去五百年里面的第一百零三个。”维蒂斯心里默数着，其实她可记不住，确切的数字是一百零几了呢……不过，有一件事情她记得很清楚，非常清楚：“此前的一百零二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都死了！你是说他们都因为这个非份之想而死……”那男子踌躇了一下，“难道你的意思是他们都死在你的手上？！”
可恶的是，这个男人的态度竟然若无其事地平静。
“胡说！”维蒂斯心中禁不住一股无名火起，她已经决定，最后一定要让这个把他的话不当回事的男人尝点苦头了。
那些人都死了，只因为世上没人可以不死。有几个竟然不知好歹对她用强的蠢货，确实是死在了她无情的魔法下，但更多的，只是因为没追到那个不朽的梦，而最后悒悒终老。
“他们都觊觎不朽的秘密，但他们当中没有任何一个通过了试炼。”维蒂斯幽然道。
维蒂斯承诺过，她确实向每一个来者承诺过。她会向通过三重考验的人揭示永恒的真谛，但从来没有人真正达到过她的要求，事实上，现在大家多半都把她的试炼当作纯粹地刁难。最近二十年里，对维蒂斯的秘密图谋不轨的人有之，但主动向她申请试炼的人，再也没有了。
“看来，确实很不容易。”那个男子叹了口气，“不过这世界上又有什么奥义是可以轻易达到的呢……巫医维蒂斯，我还是很想见识一下你传说中的试炼。”
“你？！”维蒂斯不由得重新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子，在此之前，她还根本没有正眼瞧过这个来客一眼。
她发现，这个男人至少有一种惊人锐利的目光。
※※※
这里是延绵无尽的沼泽世界，这个世界的居民困守在零星的河湖和海岸边栖息繁衍。人类、狼人和蜥蜴人在这个被沼泽四面包围的环境里相濡以沫，如何生存下去，更好一点地生活下去，是他们需要共同面对的艰巨挑战。清苦的生活让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神情黯淡、目里无光。这不是说他们没有勇气面对困苦，可那种沧桑毕竟会改变人的气质，而这种气质也会在一代代人之间遗传下去……
是的，已经有很久很久，维蒂斯没有见到过这样自信逼人的目光了。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男人，能够在现在这个时候找到这里吧？维蒂斯暗想。
这里，被称作“幽灵沼泽”，这片沼泽，是沼泽中的沼泽。即使在太平时节，也很少有沼地居民喜欢来这里，因为有传说这里存在着吸人魂魄的妖魔鬼怪。而最近几年王国正在卷入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许多不知来自何方的黑色死灵骑兵正在横行沼泽，这样就更不会有闲杂人等有心情和胆量冒死出门，钻到这片绝境里来了……维蒂斯选择这里隐居，便是看上了它的荒远偏僻。这里，被一望无垠的青绿色泥潭严严实实地包裹着，这里，根本人可以行走的道路而只有可怕的鬣蜥和剧毒的龙蝇出没。那些稀疏的灌木和偶尔兀立在泥沼中的干枯古树，并不能给冒险者提供可靠的路标或暂时喘息的安全岛，要想突破陷井重重的沼地达到维蒂斯的茅屋跟前，除非有大本领、大智慧的人……或者，至少也需要是个“特殊”的人。
“看来，你确实是一个特殊的人。”维蒂斯尽量让自己显得漫不经心，“那么，告诉我，你究竟是谁？”
“扬•凡•高炎，”那男子应道。
“扬•凡•高炎！”维蒂斯重复着，她好象依稀听到过这个名字。“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那个神箭手高炎？”
“是的，我的一些朋友喜欢这样称呼我。”高炎点了点头。
神箭手高炎！？
维蒂斯终究有些动容，虽然已经生存了五百年的她，并不在意最近的这场战争本身，但她知道“高炎”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本来有可能非常有名的，象飞龙军团的指挥官“军神”勃朗希德那样，或者象王国的首席魔法师“巫女”米兰达一样的有名。高炎的神箭不止一次在关键性的战役中狙杀了死灵骑兵的首领，如果不是他，王国军队想在这场措手不及的战争里取得优势，恐怕要漫长艰难得多……
高炎，这个人物是不该出现在这里，出现在维蒂斯面前的。如果他不是那样行踪不定，如果他想去接受人们对凯旋者的欢呼，现在的高炎，应该已经正式得到特拉洛斯一世国王的册封了吧……
“那些？那些东西对于我毫无意义。”高炎耸了耸肩。
“你简直就象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维蒂斯不禁皱起了眉头，“你放弃爵位，放弃军队，在这场战争还没打完的时候，就这样孤身一人闯进幽灵沼泽……就是为了让我说出不朽的秘密？”
维蒂斯感到有些难以置信。她知道，人们追求不朽，但不朽毕竟是在富贵安逸之后王公贵族们的奢侈品罢，抑或就是那些迂腐愚昧的炼金术士的过分执着罢，而眼前这个射手高炎，显然不是这两种人。
他为什么会那样急切希望得到这个秘密呢……
“我恐怕一言难尽！……”高炎似乎欲言又止，“不过有一点我真的担心，因为我不是唯一在寻找这个不朽秘密的人……那些死灵，那些还没有被完全击败的来自死亡国度的敌人，他们对于让生命不朽的知识也垂涎很久了……”
“这么说，你算是来保护我的了？”维蒂斯话里带着讥诮。
“如果控制死亡的敌人再拥有驾驭永生的力量，这个世界的局面将不可想象……”维蒂斯心不在焉地听着高炎的解释，但她却是在想，“世界的局面不可想象”？……可是，就个“世界”同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略微有些失望，看来自己还是有些高估这个神箭手了……他或许很特殊，但仍然是一个不开窍的人。
就放心让他进行试炼吧，反正他通不过的……维蒂斯舒了口气。既然一切都已经被“规则”注定，那末就仍然按照规则来办好了。
他究竟能不能获得不朽的秘密，其实早就注定……
※※※
第一重试炼，第一个考验！
高炎看来并未料到，在这幽灵沼泽的核心，会存在这样一个地方：
在那里，就在维蒂斯的茅屋后面，竟然是一个迥乎不同的世界。
一个白云蓝天、淙淙流泉的世外桃源。不再有浑浊的淤泥，而是绵软的碧草，不再见潮湿发霉中的腐叶，而只见落英缤纷：那是一种高炎叫不出名字的美丽植物，它蓝得发亮的花瓣有如映着阳光的蝴蝶的翅膀，翩翩飞舞在沼地的微风中。高炎依照维蒂斯的吩咐坐倒在草地里，茁壮鲜灵的草叶尖梢拂过他的身体，有些刺痒，但更多的是心旷神怡。
“第一重试炼，就在这里？”高炎的嘴角挂着一丝笑意。
“不象你想象的那么轻松。”维蒂斯很不满意高炎的态度。
“不，你误会了。”高炎认真地说，“我只是在想，会选择这样地方生活的人，一定是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人……”
“希望！？”维蒂斯望着高炎，眼睛里带着出人意料的寒冷。
这个男人，到底看出了什么？他难道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他为什么会对自己提到“希望”？
“不论如何，先进行试炼吧。”维蒂斯定了定神，不管他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只要他通不过试炼，对维蒂斯而言一切都无所谓。
而他又怎么可能通过呢？
“第一个试炼很简单，便是百日不眠。”维蒂斯说出了“考题”。
百日不眠？！
“如果你连睡魔都征服不了，又怎能征服死神？”维蒂斯笑得很得意，“我会提供你维持生命的食水，但你要通过试炼，就只有留在这里，不论风雨昼夜，你尽力保持清醒吧……”维蒂斯有些幸灾乐祸，“一百天啊，看来你对这里印象并不太坏，希望你这段日子不要太难受才好。”
“我很想知道，以前有没有人能够通过这个试炼？”高炎问道。
“有那么几个吧。”维蒂斯继续冷笑。当然了，作为巫医的她，知道有那么几种人。譬如有一种人天生恶疾，一辈子都处在“失眠”的病态，这种人自然不会把这个试炼当作难题。只是，这些人就算通过了这重试炼，也达不到不朽的——他们不是睡魔的征服者，而只是睡眠的弃儿，有这种病的人命都不会很长，至少长不到能够通过第二重试炼！
何况，高炎看上去绝对不是这种病人。
那么，他很可能就连第一重试炼也通过不了。
“你可以用魔法，可以用任何手段，只要你觉得那样做可以帮助你驱除睡魔……”维蒂斯停顿了一下，“只要不违背‘规则’，你什么都可以做……”
是的，遵守规则，维蒂斯知道，她自己也只是在履行某种“规则”而已——有的时候，当她看到又一个失败者沮丧的神情的时候，她确实也那样怀疑过：在冥冥中定下的这个“规则”，纯粹只是一种刁难而已。
所以她可以放心地对所有人说，不朽是不可能的……怎可能有人能够通过这样的试炼而达到不朽呢？……
※※※
维蒂斯把高炎留在了那片草地上，那个不开窍的家伙竟然真地找了一处可以遮蔽风雨的树荫憩息下来。至少在维蒂斯离开他的那一刻，高炎的眼神依然象星星一般明亮。
或许，他真的能比其他人多支持几天吧……维蒂斯自言自语着。他是不可能通过的，一个正常人，不论多么强壮的人，也不可能百日不眠，事实上，对于普通人而言，十日之内，已是极限……
可是，这个家伙是普通人吗……维蒂斯的心忽然有些不安起来：刚才他为什么要同自己提什么“希望”？这个男人是全然无心之语，还是真地觉察到了她身上的某个隐秘吗？……
高炎，神箭手高炎，这个人没准真的会给她的命运带来什么特殊的威胁的——她真的有某种预感，她绝不能让那预感真地应验！
怎样才能万无一失呢……维蒂斯寻思着，已经来到了她茅屋的另一侧所在。一个咒语之后，通往那个所在的黑色秘门已经悄然打开……她忽然有些想笑，笑那个弓箭手，如果他先看到的是这个地方，如果他现在知道这样一个地方存在，他还会天真地说什么“对生活充满希望”么……
“希望！希望同我有什么关系？”维蒂斯狠狠叫出声来。她盯着她眼前的这片灰暗无光的土地，这才是她最亲切最真实的家园。这里，或许也是此地被称作幽灵沼泽的真正原因吧……这里林立着阴森森的墓碑，还有更多的连墓碑也没有的阴森森的坟头。它们当中也包括着那些试炼中的牺牲者，但维蒂斯早已经不能把它们一一分辨清楚了……
“我没有杀他们，即便他们因我而死。”维蒂斯望着自己的手掌，她的指掌间有一枚戒指正在如晚霞般溢彩流光，她让笑容重新回到自己的脸上，“不相信生命的人当然不配再拥有生命，他们都不过是不朽愿望的奴隶……”
现在维蒂斯需要几个奴隶，她知道，这些家伙虽不可爱，但却可以是最好的奴隶。
她选择了几座新的坟茔，从它们当中翻捡出了三具比较完整的骨骼。维蒂斯念诵着某种咒语，一股暗金色的辉煌顿时从她的指掌间映出，投射在那几具恶臭的尸骸上面。
霎时间，枯骨逢春，腐肌生肉！维蒂斯已经听得到那些生命所特有的呼吸声。她索然无趣地说道，“不朽？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不朽吧？……”
那几具尸体已经在踟蹰中站起身来，一个狼人、一个蜥蜴人、一个人类。他们显然都还在因为这骤然地复苏而大惑不解着。
“很好，真的很好。”维蒂斯长出了口气，这几个家伙她依稀都还记得，这可真是巧得很啊……
※※※
“我能暂时给你们生命，我就可以继续赐给你们更多的生命，甚至不朽。”维蒂斯肃然道，“而我当然也可以随时把赏赐给你们的一切拿走……”
“现在，你们三个是否都愿意服从我呢？”
狼人、蜥蜴人和人类对望了一眼，他们还能有其他选择吗？
维蒂斯满意地笑了起来：“我要你们好好替我招待最近的一位试炼者。”
她觉得这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如果要自己亲自监督高炎是否百日不眠……别说百日，万一高炎真撑过了十日，那也无聊得紧。
那几个复活者的眼中都闪现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维蒂斯知道，他们几个都是不朽试炼的失败者，他们甚至因此直接丧命。
“不能让他就这样把不朽的秘密拿走吧，”狼人嗥叫着，“那个秘密本来应当是我的，就差那一点点，一点点而已啊……”
维蒂斯记起了这个家伙，这个狼人曾经是这片沼泽里最可怕的武士呢……他当时那仿佛永不疲惫的身体不但撑过了第一重试炼，甚至就是更危险得多的第二重试炼也几乎被他过关呢。
“他恐怕拿不走的，”维蒂斯对狼人说，“更何况，我没有禁止你阻挠他。”
“这么说，我们可以阻止他，用任何方式吗？”旁边的蜥蜴人忍不住插问道。
这个蜥蜴人？维蒂斯也想起来了，这是王国里闻名一时的赏金猎人。冷静残酷的他擅长偷袭，当时不知有多少强大的敌人和猎物不明不白地载在了这个蜥蜴人手里！如果他不是狂妄到以为可以通过杀死维蒂斯而得到不朽，那么他至少可以在二次试炼后活着离开这里。
“是的，任何方式。”维蒂斯简直要对这场狗咬狗的闹剧产生兴趣起来了。
“伟大的主人，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好好地‘招待’那客人？”那个人类这时带着谄媚地笑了起来，“如果我们能够让主人满意，主人会……”他那腔调勾起了维蒂斯对他那不甚明朗的印象，这居然还是一个魔法师呐……
“我会给你们不朽。”维蒂斯随口答应道。因为她已经在他们的眼里再次看到了那种让人恶心的贪婪，她实在不想继续这谈话了。
如果这个承诺可以让他们卖命，那就尽管承诺吧。对于这样的家伙，维蒂斯不会因为出尔反尔而不安的，而那个冥冥中的“规则”，也绝不会因此而怪罪她吧……
“……总之，你们要有待客之道，只要高炎还活着，你们就要满足他作为一个客人当有的需要……”维蒂斯想了想，这样就不会违反规则了吧……“但是，如果他死了，或者睡着了，你们再来通知我罢……”
“他会睡着的，不论是什么原因。”那个人类阴险地笑了笑。
“我很快就可以让他永远睡着！”狼人不耐烦地再度嚷了起来。
或许，就不该把那宝贵的魔法力浪费在这三个杂碎身上？
打发了那几个复活过来的家伙之后，维蒂斯忽然感到了一些疲惫。不，不是疲惫，她如果真的拥有不朽，又怎会感到疲惫？她是感到了厌倦，这种厌倦的感觉，已经纠缠了她很多年。
没有人了解她的这种感受，就算曾经有这样的知音，他们也早已经化作了灰尘。“不朽”的她甚至已经记不清自己如何而生，从何而来？她自己仿佛会这样永远存在下去，然而身边的世界并不是这样。身边的一切飞快地流逝着，过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未来也显得苍白无趣。谁能够理解这种找不到过去，也看不见“归宿”的孤寂？除了她自己，身外的一切皆若不可靠的幻影，当初是谁订立了“那个规则”？那个让她永恒着，也让她孤独着的规则……
她想要怨恨，她想要倾泻自己的怨恨，但她总找不到怨恨的目标！令她怨恨的东西，早已经失落在过去的深处，迷失在永远找不回来的记忆里……仍然陪伴着她的，只有那个永远不变的规则！
规则未变，多的是无知世人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他们简单地重复着对于不朽的妄想，简单地重复着愚蠢的失败。这个游戏本身也已经越来越让维蒂斯感到失望，要知道，这么多年来，这可是能丰富她的日常生活的唯一一个保留节目呢……
神箭手高炎……维蒂斯自语着，不知道，这个男子是否会带来某种惊奇？尽管，如果那个规则真会被他打破，她的命运也将就此逆转……
就在这充满厌倦和期待、渴望而又不安的复杂心情里，维蒂斯决定好好地睡一觉！她要隐身于无知无觉的梦乡里，直到高炎的试炼有一个结果！在那个剽悍的武士、阴恻恻的赏金猎人和那个笑里藏刀的魔法师群策群力夹击之下，或许维蒂斯这一梦做不了多长时间吧……真是可笑，无忧无虑地睡眠是如此的快乐而奢侈，真不明白，那些家伙竟然会为了追求无趣的“不朽”而放弃它？！
无论如何，让这些无聊的人和事情见鬼，连同那个规则，暂时统统都见鬼！维蒂斯在她的茅屋边布下了完美的魔法阵，以防止那些家伙万一胆敢违背规则对她图谋不轨。她轻轻地念动咒语，然后心满意足地看见几只误入魔阵的蜻蜓翅膀上晃动着深红的火焰——只要有一点异常的风吹草动，这个魔法阵将会保护她，并且及时把她唤醒的……
维蒂斯忽然想起了什么，她翻捡出一个精巧的金色沙漏，并将它重新注满了亮闪闪的水银，这个特制的漏钟正是为这第一重试炼而设计。它会在第一百日即将来临之前完全流空，不过说实在的，没几个试炼者，能真地坚持到那个时候罢。
天光正在逐渐变得幽暗下来，维蒂斯随手把茅屋的窗棂开了条缝隙，让一抹金色的夕阳映在自己的俏脸上。如果无人惊扰，她巴不得睡足这一百日，然后在这同样的、永恒的夕阳中苏醒吧……
“现在，那个该死的规则，我已经彻底让你满意了么？”维蒂斯诅咒着。
※※※
然而惊醒维蒂斯的，不是她的奴仆，不是高炎失败的消息，不是那一抹金色的夕阳，也不是什么其他的不速之客。
让她惊醒的，只是秋天的第一片落叶。维蒂斯始终搞不明白，这片枯黄的叶子，是怎么无声无息地飘过她精心布置的魔法屏障，飘落在她熟睡的面庞上的……
可是——如果这一片落叶都可以闯进她的自以为无懈可击的禁地，那末，还有什么意外不可能发生？
于是，维蒂斯霍然惊起。她的心跳是那样剧烈，一种莫名的焦虑再次席卷着她的情绪，自从神箭手高炎意外地造访，她已经不止一次陷入这种不安的情绪里。
金色的沙漏已几乎流尽，窗缝里投射进一片雪亮的天光。维蒂斯抓起那片沾着几点露水的枯叶，倾听着窗外飒飒作响的风声。那是树叶在秋风中的歌唱，这片沼泽地，已经在她的这一长觉里悄悄地进入了金黄色的季节……
“这是第一百天了！这是第一百天的早晨！”维蒂斯失声叫起，她差点把那沙漏中的水银打翻在地。
这一百日里，关于高炎的试炼，竟然毫无消息吗？也就是说，神箭手高炎竟然仍未失败。难道说，这个男人竟然真的可以坚持到现在？！
那可是，百日不眠——！何况，他的身边，还一直有那么几个虎视眈眈的家伙啊……
维蒂斯皱了皱眉头，如果那几个奴隶竟然敢玩忽他们的职责，如果他们竟然真的敢那么做的话……
她松开手，那片枯叶已经变成了焦黑的粉末，簌簌落落地洒了一地。
维蒂斯踏上了那片进行试炼的梦境一般的草地，她很想看一看那三个家伙现在是不是还在那里，他们在这一百天里，究竟做到了些什么？
青绿的草叶已经泛起一片霜色，那缤纷飘舞着的蓝色花瓣业已无影无踪，同维蒂斯上一次离开时相比，这里唯一未变的，只有那双眼睛，星星般发亮的眼睛。
高炎！她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来过？他们在哪？”维蒂斯没头没脑地问道，然后她立即发现自己的问题是那么愚蠢。
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很笨，不是因为它的措辞让人摸不着头绪，不，高炎看来很清楚她问的是谁。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只因为它根本就不该问！维蒂斯紧紧地盯着高炎的手，神箭手的手上，正紧握着那把黝黑的铁弓！
看来，那几个笨家伙，在维蒂斯回来之前，早就领略过那神箭的滋味了……
“他们俩个，果然是你的安排吧……”高炎扬了扬眉，“我一直在想，第一次试炼，本不该这样简单的……”
“两个？！”维蒂斯心头一动，“那个狼人，和那个蜥蜴？”
高炎微微点头。他的面色有一些铁青，就算是神仙，这样耗一百天，精力也会削弱的吧？那几个笨蛋，没想过等到对手削弱的时候再打击他么？
“两个人！高炎只提到两个人，那么……”维蒂斯不由得暗自冷笑。
※※※
“那个狼人纯粹是一个莽夫！他一开始就挑战神箭手，结果他错了。”一个声音从维蒂斯身侧传来，她看到高炎星光一般发亮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严峻。
“蜥蜴猎人本来有机会赢你，如果他的耐心再大一些的话！”那个声音继续说道，“他本来已经决心等待更好的时机——可是你故意卖了个破绽，让他误以为有了机会……”
竟然是那个人类魔法师啊……维蒂斯吐了口气。看来，果然是那些圆滑猥琐的家伙命更长些！
“别在这里让我听废话！”维蒂斯板起面孔教训着她的奴仆，“我让你们好好招待客人，你们做到了么？……”
“只要你们认真办事，就是丢了性命我也会给回你们的！而你呢——？”维蒂斯的眼神变得冰冷，“你只知道奉承和苟且保命？你这一百天里，究竟做了些什么，可以让我以为给你这条命不是一种浪费？！”
“不……”魔法师在骇惧中跪下了身子：“不……刚才我说这些，不是废话……”
哦。维蒂斯也已经了解了这个人类的意思。他的人格虽然龌龊，但并不愚蠢。
既然，狼人武士和蜥蜴猎人都已经在正面冲突中得到了教训，这家伙当然不愿重蹈覆辙。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其实不是说给高炎的，而是直接说给维蒂斯听的吧？
“这一百天里，我做的事情就是等待！”魔法师大约知道维蒂斯已经了解了他的想法，一丝得色回到了他的脸上，“请看着吧，主人，在期限之内，我会完成你的指令的！”
在这一百天里，高炎的精力毕竟在一点一滴的耗损，而这个魔法师的魔力，则在一分一毫地积聚着！维蒂斯已经看出了这个人类法师的意图，他展开的双臂之间，霎时升起了一道耀眼的火柱！
瞬息之间，这片原野上的一切物事，仿佛都吞没在了刺眼的光芒之中！是的，在这样的强光笼罩下，凡夫俗子的肉眼肯定已经丧失了作用！维蒂斯暗自忖测着，那个被封锁在光线里的弓箭手，是不是已经失去了瞄准的可能了？
不能瞄准目标的弓箭手，就同没牙的猛虎一般，如同折翼的狮鹫一样。
这就是人类法师在等待中设计的伎俩？
“我忍了你一百天了！没想到你真能撑到现在！”魔法师看到计划得逞，语气便放肆起来。“但你的眼睛就算能征服睡眠，也克服不了我的魔法的！”
在这一百天里，人类的法师竟然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慢慢地收集起了日月的光华，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把它们的威力一齐释放出来？维蒂斯也不禁轻讶了一声。这个马马虎虎的魔法师，居然也掌握一些光明魔法？
如果他真的精通至高无上的光明魔法，会落到今天这个田地么……维蒂斯摇了摇头。
是他卑下的秉性，限制了他的魔法境界，不然——当时他面对维蒂斯的时候，她恐怕也会感到危险的。
可而今在求生的意志下，他的魔法潜力似乎被激发出来了！神箭手高炎，有没有能力对付一个爆发中的魔法师啊？
“死！”在一片令人致盲的强光里边，魔法师召唤出带有更强光华的火红色影子！那是火的精灵，毁灭一切的火的精灵……
火精灵的烈焰正燃烧着苍白的草地，魔法师一声呼啸，那致命的光焰便朝着神箭手的方向横扫了过去！
※※※
然后，是一声凄厉的惊呼。然后光环散尽，然后火焰熄灭。一阵秋风把无数黄叶卷进了这片草地，有的叶片上面，还沾染着燃烧的余温。
“没有人能破坏这个地方，没有人可以的……”维蒂斯顾自说着。
魔法师已经倒下，但高炎的箭仍在弦上。
“我允许你阻止高炎，但没允许你用光和火破坏我住地的清静……”维蒂斯漠然地望了望魔法师的尸体，一边抚摸着自己手上那枚彩霞般绚丽的指环——在方才冲突的紧要关头，她收回了他的生命。
“你帮我？”高炎吸了口气，缓缓地放下了铁弓。
“如果我不出手，现在你会是什么下场呢？”维蒂斯挑衅地望着他仍然闪闪发光的锐眼。
“这一百天里，这个魔法师从没有正面出现过。”高炎想了想，“但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的存在。”
他没有直接回应维蒂斯的问话，但维蒂斯已经读懂了他话中那可怕的自信。他的眼睛还是明亮的，他的箭已经在弦上。那么，刚才的他就并非处于被动。事实上，看来他并不需要帮助！这一点再次让维蒂斯感到有些恼火。
“帮你的，不是我！”维蒂斯恶狠狠地又望了一眼那个人类的尸体，“帮你的，恰恰是这几个笨蛋！”
他们的存在，逼迫高炎保持时刻地警醒，或许是因为这个，倒反激发起了高炎体内的潜能吧？
百日不眠，哪有这么容易？除非高炎根本不是人类！
“好吧，就算你不是人类，但睡眠对于生命而言，总是一种难以抵挡的诱惑吧……”维蒂斯暗自盘算着，她的手中已经多了一把银色的六弦琴。
“这是，这个试炼中最后的考验？”高炎的眼里又一次流出了那让人生气的笑意。
不管你，才不管你！维蒂斯压抑着心中的不服气，开始拨动起琴弦：
“谁曾造不倒的殿堂？
谁曾遇不朽的国王？
菖蒲上的蜻蜓
用一生飞折翅膀
更有谁的脸庞
永远沐浴阳光？”
维蒂斯吟咏着流传在千年以前的歌谣。古老的歌谣总是这样，词句平淡而晦涩，而旋律悠长……
“你的歌声很好听！”高炎竟然也坐下身子，惬意地闭上了眼睛，但他当然没有睡，一点睡意也没有。
现在已经是第一百天，今天的黄昏他就可以顺利地通过试炼了。高炎看起来精神很好，再优美的歌声，又怎能把他在这样的时刻诱入梦乡？
“等着吧，你等着吧……”维蒂斯阴郁地想着，她拨弦的手指更加轻柔，也更加稳定。
她还要继续她的歌唱。
※※※
“我不信你是铁打的！在你一生走过的路上，没有东西让你温存过、感动过么，没有东西让你珍视、让你缅怀么？”
“有的……”高炎重新睁开了眼睛，但他的目光已经变得有些缥缈。维蒂斯知道，他的心念，正在随同她优美的旋律飘向远处。
有感情的生命就必然有弱点，她带有魔力的琴声和歌声，会悄悄地利用这些弱点的……
维蒂斯已经感到神箭手岩石一般的意志在逐渐变得柔软，他持弓的手也不知不觉地颓落下来……她的心中几乎要生出一丝怜悯。
毕竟，这个男人已经很不简单，很不容易了……她几乎想要决定停下这琴声，在神箭手不可避免地坠入睡眠之前，结束这场试炼……
然而这时一股翡翠般的光华忽然映在了神箭手逐渐黯淡的目光里！发生了什么？在那一闪而过的微弱光华中，维蒂斯惊讶地望着高炎，他的眼睛正重新变得湛然有神。
维蒂斯于是只有继续这场试炼！她决心要看看这个神奇的家伙身上到底潜藏着什么秘密？
她有些胆战心惊地继续尝试着，以最大的毅力维持着恬静的歌喉和优雅的琴声，她又有好几次几乎达到了目标——可每一次高炎即将睡去的时候，那种神秘的翡翠光芒便会再度闪现……
见鬼，那到底是什么，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啊……难道，在这一百天里，帮助高炎的不只是他的决心、他与众不同的体质，而且也有这古怪东西的作用么……
媚惑！维蒂斯的歌声的媚惑，在五百年里没有任何人曾经抵敌得住，现在她却发现自己正遭遇着前所未有的挑战……
她手上的七彩戒指再度发出神奇的辉煌，那辉煌随即象烟萝一般淡淡地萦绕开来，片刻之间，维蒂斯自己和神箭手便都笼罩在了那一片陆离的光晕中。那七彩的光华，仿佛正随同银色琴弦的每一次拨动，而有节律地翕张着，飘转着，回旋着……
终于，高炎再度垂下了他那倔强的眼帘，他舒展着身体平躺在绵软的草地里，脸上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在他不慎坠入梦乡前的那一刻，一定是某个美好的过去、某段美好的回忆在诱惑了他吧……当那美好的旧梦被歌声勾起，拒绝做梦将是神仙也做不到的困难事情……维蒂斯长长地出了口气！
她已经出尽全力，终究挫败了高炎的耐力和决心！
神箭手毕竟失败了，尽管败得那样遗憾，那样可惜……维蒂斯笑了起来……
然而，她的笑容很快便凝固在了脸庞上。
一缕金色的阳光早已不知不觉地爬上了她的面孔，一种热辣辣的无比真实的触感。她方才太过投入在自己的歌声里，竟然忽略掉了那阳光的到来！维蒂斯忽然觉得自己娇艳的脸整个都在燃烧着。
金色的阳光，这是夕阳的光啊……
不知不觉之间，第一百日的黄昏就已经降临了……
在高炎被她诱入梦乡之前，就已经降临了……
神箭手高炎的眼睛终于在漫天星光中醒来。维蒂斯仍然候在他的身旁，用手支着腮帮端详着他，仿佛在打量一件古怪的事物。
“我过关了？”高炎有些明知故问。
维蒂斯无法不承认。一种深深的困惑浮现在她的脸上：“你，你究竟为什么要向我探听‘不朽’的秘密？你，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维蒂斯用那种深不见底的眼神望着高炎：“你自己已经是长生不死的了！你之所以能这样轻松地克服睡魔，只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人类！你根本就不属于那个短寿的人类种族……”
传言，她原本曾以为那只是一种传说啊——维蒂斯听说过，在这个沼泽世界之外的某个地方，存在着这样一种精灵的群落，他们有酷似人类的外貌，亦有人类的思想和感情，但他们绝不是人类——或许，他们比卑微的人类要更接近神吧……
听说这些精灵比人类长寿得多，而精灵中那些血统高贵者已经近乎长生不死——高炎，他是精灵，而且必定是血统高贵的精灵！这种精灵，本不该介入这些红尘俗事，不该介入低级生命那蝼蚁一般的嘶咬争杀的啊……照传闻说：如果不是遭受意外的伤害，这种生命已近乎与天地同寿……
“是什么原因，令你这样做？”维蒂斯的声音已经微微颤抖。已经有很久很久，她再没有遇到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可以在不朽中同她平等对话的人，一个值得她期待和重视的人……她无法重视那些转瞬即逝的东西，她无法投入注定化作灰烬的感情……永恒是孤独的，有许久许久，维蒂斯生存在孤寂的永恒中，在这个苍白的世界里，何时能多有一个声音才好啊……
而此刻，高炎出现！他漫不经心地出现在维蒂斯的世界里，因为一个完全不可思议的原因！
“你，不惜冒受到伤害的大风险，冒着失去不老的生命的危险，来探求‘长生不老’的底细？”
这样做，岂不是太过愚昧？
“或许，你有些误会了我的来意……”高炎的眼光也变得深邃了下来，“我不是来追求长生，而是想解救一个被死亡困扰的灵魂……”
他想了解不朽的底细，了解生命和死亡的秘密，不是谋求自己的长生，而是想……起死回生？
维蒂斯有些明白了过来：“你是想救人，想救一个濒死甚至已死的人吧……你认为，我所拥有的那个秘密能帮得上你么？……”
“或许能，或许不能吧……”高炎叹了口气，“可无论如何，我想试一下！”
“试一下！你说得好轻松啊……”维蒂斯苦笑，“你这样执着于不朽，竟然是为了成全他人！”难道这个精灵当真这么高尚无私，想普渡众生不成？
“告诉我，你想救的人是谁？”维蒂斯的眼睛中闪过一丝阴郁。
高炎没有回答她。这个神箭手低下头来，仿佛陷进了自己的沉思里。那一缕神秘的翡翠光华又映在了他坚毅的面孔上。
是戒指，那竟然也是一枚戒指！维蒂斯看到高炎的指间那枚碧游游的指环，神箭手的目光一旦与这枚翡翠戒指相接，他的眼里就会焕发出一种特殊的光彩。
维蒂斯想起来了，在刚才她用琴声媚惑高炎的时候，这枚古怪的戒指曾经发挥过怎样的作用……
※※※
“女人，是为了一个女人对么……”维蒂斯淡然问道。
高炎抬高了手，让那翡翠的光芒与煜耀的星光融汇，幻化为夺目的晕轮：“我曾经有一位朋友，她曾经拥有这一枚戒指……我发誓，我一定要把这枚戒指，重新戴在她的手指上……”
真是可笑……维蒂斯轻轻哼了一声。她不知道高炎说的“她”是谁，不知道她究竟正陷入何种困境而令这个愚蠢的情人寄望于“不朽”的秘密……她已经不想知道，因为她对这些根本没有兴趣。她再一次对高炎感到了失望。一个接近不朽的精灵本不该这般愚蠢，不该在这种无聊的感情中浪费自己的……
看来他根本还是不开窍，他连这一点觉悟都没有，那末第二重试炼，刚好能给他一些教训——如果在试炼之后，他还有机会后悔，有机会去“接受教训”的话。
“普渡众生，这样一种能力或许存在吧……”维蒂斯信口说道，“那或许就是你想要的东西，把卑微的生命从死亡引向永恒的东西……”
看到高炎的目光里燃烧起来的热情，维蒂斯忽然感到莫名的恚恨：“不过，别指望这种东西能轻易到手，除非你能做到我要求的事情！不然，你永远不要指望！……”
“那么，这就是第二重试炼？”高炎平静地问。
是的，第二重试炼，第二个考验！
还是按“规则”继续吧……维蒂斯暗自叹了口气。
“第一重试炼，考验的是你的耐心和毅力……”维蒂斯迅速恢复了她漠然矜持的口吻，“而第二重试炼，更要考验你的勇气和智慧……”
在这片幽灵沼泽的西侧，约莫只是几天的路程，有一片清澈的池塘，沼泽居民称之为“许德拉之塘”。其实，真正到过那个池塘边上的人，比到过幽灵沼泽的人更少。只因为，那里被称作“许德拉”。
“许德拉”，便是九头蛇怪的意思，九头蛇怪并不是一般的蛇虫兽类，而是同传说中的龙并称的庞然大物，它也是这个沼泽国家里最为可怕的野外生物了……传说在许德拉池塘里，栖息着无数力大无穷的九头蛇怪。没人能确定这些怪物对一般人等是恶意还是友善，因为这几百年来，少数几个误入池塘地域的冒失鬼，没有任何一个能够安全出来。
“送你去许德拉塘！”在这个国家的人群当中，经常用来代替“让你下地狱”来做诅咒骂人之用，把第二重试炼定在那里，那同让人送死又有多大区别？
“区别就是，我可以告诉你这个池塘的一些底细，那些无知世人，不可能知道的一些东西……”维蒂斯感到，现在这个神箭手终于在她的指导摆布之下了，这让她多少开怀了一些。
九头蛇池塘，并不象世人传说的那么恐怖，那些出没无常的九头蛇怪，平时并不会在池塘边出现。这个池塘，其实只是它们在某个季节做特定仪式的场所罢了……
“特定的仪式，就在这个季节，就在这几日，是吗？”高炎似乎很能揣测维蒂斯的言外之意。
“是的，每年的秋季，九头蛇怪会来到那个池塘边，繁殖生育！那些丧命的冒失鬼，多半就是在这个时候撞进池塘来的吧……”维蒂斯冷冷说道，“现在轮到你，你要趁九头蛇怪来到池塘的这个季节，在它们当中，找到九头蛇怪的蛇王！……”
“那么，我该怎样去做，才能让自己同那些送命的冒失鬼不一样啊？”高炎问道。
“你同他们一样！”维蒂斯飞快地说道，“不过，你多知道一件事情罢了……”
九头蛇王在每一次繁殖季节到来之前几天，都会先独自来到池塘边，那个时候塘水最清澈，享受那样一片塘水，永远是蛇王才有的权利……这便是高炎多知道的一件事情！
“趁这个时候，只有趁这个时候，你才有希望单独接近九头蛇王！”维蒂斯提醒着高炎，“那个时候，我会奏响琴声，让蛇王入睡，那就是你制服它的唯一机会！”
“第二重试炼，便是活生生地斩下九头蛇王项上的第六颗头颅！”
※※※
维蒂斯的话已经说完。让她意外的是，高炎回应她的，不是踊跃，而是片刻的沉默。
“你决定放弃了？”维蒂斯挖苦道。
“不，我只是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高炎郑重地说，“我们为什么需要蛇王的头颅，第六颗头颅？”
九头蛇怪号称九头，事实上它们有几个脑袋，可没几个人会有闲情逸致去数，那么，怎知道哪一个头颅是“第六颗”呢……
“那第六颗头颅上，有一颗异样的灵珠。”维蒂斯耐着性子按规则解释着，她已经重复过几次这无聊的程序，但那些试炼者终究还是把灵珠留在了蛇王的额顶上……
“需要的，其实就是那颗珠子是吗？”高炎点头道，“莫非，这便是你‘普渡众生’的药引子吗？”
“在你做到之前，我不会告诉你同不朽有关的任何秘密了。”维蒂斯滴水不漏地说。
“那末，我就去做吧。”高炎提起了弓。
他一刻也不待么？就在这星夜下启程？百日不眠的他，方才只是在维蒂斯的琴声中稍微打了个盹而已啊……
“按你说的日子，留给我的时间并不宽裕啊。”高炎的目光里充满了坚决。所以他要立刻动身，早一日行动，对他而言就多一些机会。
“是的，希望你把握住机会。”维蒂斯特意拍了拍高炎背后的箭囊，“只是，你千万准备充分些才好……”
维蒂斯没有同高炎一同启程，然而她自然有赶在高炎前边的本领。按照规则，当高炎即将接近蛇王之时，维蒂斯会以她极具媚惑的琴声助试炼者一臂之力，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不错的计划。
可为什么那些试炼者在此之前无人过关？那个看起来挺精明的神箭手竟然没有问她！
真不知他是自有主张了呢，还是智者千虑啊……维蒂斯此时已经隐藏在许德拉池塘边上的某片树荫底下，在溟溟秋雨中等待着那个神箭手的出现。
许德拉池塘边上有不少适合藏身的林木，魔法高强的维蒂斯甚至不需要隐身术的帮助，也不会惊动到正在塘水中沐浴的九头蛇王。这个正在自得其乐的大怪物在塘水中翻滚着灰绿色的身躯，伸缩着无数个盘根错节着的丑陋头颅，借着雨天中昏暗的天光和湖光，维蒂斯已经能看到那枚灵珠在它的哪颗头颅上闪耀……
可是高炎，高炎还没有出现么？
她已经感到有些无聊，她正在后悔自己来得太早。自从高炎出发之后，秋雨已经连绵地下了数日，看来这场该死的雨让她对高炎的行程有了错误的计算。
好啊，这个神通广大的神箭手，原来也会被区区一场秋雨绊住行期……维蒂斯暗自冷笑。
这场雨很大，真的很大。它大得连她都没有料到，那么，有一些后果，高炎本人更不会料到……
“来了，那个笨蛋还是如期赶来了！”维蒂斯心念一动，她已经窥测到高炎隐蔽的所在了！
现在九头蛇王已经结束了水中的嬉戏，正在一摇一晃地移动着它山一般的身躯向湖边靠去。按照计划，维蒂斯将在蛇王上岸之后奏响银琴，然后，高炎该做些什么看起来是多么地简单啊……
维蒂斯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然而那却是一种残忍的笑意。她任凭清冷的秋雨穿过树枝和黄叶之间的缝隙，一点一滴地落在自己的脸上，她喜欢这种冰凉冰凉的感觉……
因为这个感觉让她意识到了，高炎的行动即将失败的原因！
如果高炎没有按时赶到，计划便不会进行，那末，他或许会失败，但还不至于丧命……
现在一切都是天意！望着靠岸的蛇王，望着蛇王徘徊在一棵苍老的大橡树下，维蒂斯扶起了六弦琴。
现在她只有继续这场试炼，而她也没有义务通知高炎究竟发生了什么新的变故和危险。她只确信，一旦她的琴声响起，被催命的将不是蛇王，而是正在以猎人身份等待诛杀蛇王的高炎本人了！
※※※
琴声已经响起，蛇王逐渐入睡，高炎开始行动！
神箭手从他的隐身处敏捷而轻巧地闪出，他此刻手中提的不是让人闻风丧胆的那把铁弓，而是明晃晃的尖刀！他接近蛇王的方式快速而安静，而蛇王尚在梦中！
维蒂斯叹了口气，高炎是出色的，非常非常出色……
可是他败定了！因为计划未变，可实情早就变了……
高炎已经迫近蛇王，蛇王并没有醒。然而高炎忽然发出了一声低叱，随后维蒂斯听到了一连串悉悉梭梭的怪鸣！
那是九头蛇怪愤怒攻击敌人时特有的声响，现在整个湖畔都弥漫着这种声响！
维蒂斯摇了摇头，念动“隐身”咒语保护自己。即使是她本人，也绝不该小看这一大群九头蛇怪的力量！
这些蛇王的扈从提前到来，只因为这场秋雨！
每年秋天，多雨的季节造就了这一泓清水，蛇王会比它的臣民先几日到达许德拉池塘享受清澈的沐浴，于是，那个规则便设定了一个看似理想的计划——这个计划唯一的难题也是最大的难题，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根本无法单独对付九头蛇王，即使它在熟睡之中，对付它也绝没有想象那么容易……可维蒂斯相信，高炎有独自战胜蛇王的能力，如果不是碰上这场秋雨，他或者可以相当顺利地通过第二重试炼呢……
可是这场秋雨，让一切看起来都是天意！
过多的雨水，会造成许德拉池塘上游溪流的泛滥，泛滥的溪水会把大量的淤泥从沼泽冲入池塘，塘水将不再清澈，而蛇王也不会快乐。——它将呼唤它的臣民，赶到塘边为塘水疏通淤堵，沐浴的仪式，也就提前结束……
这个底细，高炎当然不会知道。在出发之前，按照规则，维蒂斯也没有向他预先解释的必要！
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规则吧！维蒂斯望着那些向高炎围拢过去的九头蛇怪，它们如同一座座小山一般，即使只是挤压，也足够把那个桀骜的神箭手撞成碎片了……
天意，规则……维蒂斯望着手上的七彩指环，心中忽然有些悲哀。
但她绝不会出手帮他的，让这个顽固的精灵自作自受吧！他本来有机会同她分享永恒的，但他既然执迷不悟，那末就看看他自己的造化吧！
“我倒想看看，那枚翡翠戒指会不会再给你奇迹？”维蒂斯发狠道，“而你，现在还有没有兴致回忆那枚戒指的旧主人？！”
一道金属的闪光忽然飞起，那是高炎的尖刀已经脱手而出！
九头蛇怪们似乎略微有些错愕，而此刻高炎的铁弓已经张开！
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猛然在池塘边炸开，猝不及防之下，维蒂斯的耳鼓被震得嗡嗡作响！
这难道是弓弦的声音？！高炎的神箭竟然会有这样的声势？！
维蒂斯看到成堆的九头蛇怪在这骤然一击之下居然乱作一团，而高炎的身影已经在那一瞬息间滑到了重围的边缘……
畜生就是畜生啊，看来这场角斗会有趣得多了……维蒂斯振作了一下精神，在隐身术的保护下踱步而出。她干脆倚靠在那大橡树背后，正对着睡梦中的蛇王，好整以暇地继续她的观战。
番外篇 普渡众生(四)全
(更新时间：2003-12-3 17:38:00 本章字数：7550)
看来，还是低估了高炎……维蒂斯默默地注视着战局，倾听着那一声声霹雳一般的炸响，她的心襟也为之动荡不已。神箭手每一次射击，便会有一头小山丘一般的九头蛇怪訇然倒地。
高炎在且战且退。维蒂斯忽然发现，这场引来九头蛇怪的秋雨，现在也在被神箭手本人所利用。沼泽地原本松软的土质，已经被雨水冲刷成了一片粘糊糊的泥浆。暴雨改变了池塘边上的地形，那些原本零零星星的泥潭陷阱现在已经湮没在一整片的泥海当中，笨拙的九头蛇怪纷纷坠进这些看不见的泥坑里边，它们让人生畏的体型和重量只能使它们更快地面临灭顶之灾。在这片泥海当中，力大无穷的怪物们竟然完全没有用武之地，而身形敏捷的神箭手仍然进退自如！那些在泥沼里行动迟缓的巨大目标，便纷纷成为了高炎的活靶……
这个家伙，他原来早就来了。而且，他事先侦察过地形吧……维蒂斯望着高炎，这个神箭手，至今已经给了她不少的意外了……
看样子，他能赢啊！维蒂斯望着高炎朝泥沼深处一步步的退却，一边稳稳地射出他百发百中的神箭。那些九头蛇怪虽然怒不可遏，却仍然被他拉开了距离。九头蛇怪环状的包围圈已经被甩在了神箭手身后，它们现在乱纷纷地追袭高炎，但它们的追击队伍正在被狡猾机敏的高炎逐渐拉长，仿佛一串即将断线的珍珠链子一般……
可是，如果就这样让高炎打败九头蛇怪的话……如果他当真通过了试炼的话！……
维蒂斯看着面前仍然熟睡的蛇王，还有熟睡的蛇王身边几具九头蛇怪的尸体，此时高炎已经在泥海中越退越远，而雷霆万钧的弦鸣仍然不住传来。她的心里盘算着，看来，是该再拿个主意了……
维蒂斯忽然想起了临行前高炎背上的箭囊！她不禁笑了起来——那里边大概有多少支箭，她是特别留意过的！
泥沼当中，九头蛇怪的悉索鸣叫已经逐渐变得稀疏了……维蒂斯惊叹着神箭手高炎的斗志和机敏，但她从方才开始，就一直没忘记给高炎的射击计数！当高炎解决掉泥沼中的敌人之时，维蒂斯只是微笑摇头——因为她已经算得很清楚了，现在这个神箭手身上的箭，不会超过三支了！
神箭手高炎毕竟一个人消灭了一大群陷入泥沼的九头蛇怪！而泥沼之外的湖岸边，只剩下仍然沉睡的蛇王和六、七具蛇尸。他看来已经很接近他的目标啦……当这个浑身血污的精灵步出泥沼之时，维蒂斯还是决定小心地再躲远些——她虽然已经隐身，但如果在虾兵蟹将的混战中被误伤，那就不好玩啦……
远远躲开的维蒂斯现在已经看不真切高炎身上的情形了……他的步伐很稳定，看来应该没有受多大的伤，只是，那样的剧斗，他不可能不消耗巨大的体力吧？别忘记，这个家伙几天前还刚刚进行着大伤元气的“不眠”试炼啊——
“高炎，如果你以为，现在你只需要对付一个熟睡中的对手，那就错啦！”当神箭手再度接近蛇王之时，维蒂斯忍不住轻声喊道，当然，她不会让她的喊声被高炎听到！
此时此刻，高炎当然也已经发现了自己的“错误”！
湖岸边的那几具蛇尸霍然而起！猝不及防之下，高炎又被它们撵得连连后退！这些复苏过来的家伙显然变得更加狡猾了，它们千方百计地要在湖岸边包抄围堵高炎，但它们自己绝不会再被引到那万劫不复的泥沼地里去了……而维蒂斯只是远远地望着，她手上的那枚戒指此刻又熠熠生辉……维蒂斯笑得很得意——那几个九头蛇怪的复活，自然是她的杰作。
她向自己解释着，她这样做并不是要改变那“规则”，她只是适当地增加了试炼的难度吧……
维蒂斯清楚得很，现在高炎只剩下三支箭，却仍然要对付七、八个敌人！
※※※
维蒂斯猛然听见“嗖嗖”两声箭鸣！这连续两箭的破空声她听得清清楚楚。高炎一定是情急了，可就算这两箭都命中目标，他又能怎么样呢？箭石用尽的射手，再拿什么去应付剩下的那些凶悍敌人？……
怎么回事！？维蒂斯差点跳了起来，因为她远远望去，只见被高炎这两箭撩倒的，竟然不止两个敌人！——那六、七个被她复活的大家伙，竟然象一串鹈鹕那样被神箭手射穿！他竟然会利用闪避游斗，让那些庞然大物撞成一团？他的箭竟然有这样的威力，可以连续洞穿那些山一般的躯体？
维蒂斯差点闭住了呼吸：现在高炎的对手只剩下一个，而他的铁弓上是不是应该还有一支箭？！现在高炎的身形仍然快速移动着，那样远的距离，她已经看不真切了……
无论如何，到了这样的局面，维蒂斯已不好再出手干涉……即使她不情愿高炎过关，也不能那样明目张胆地破坏规则啊……
维蒂斯的眉头略略舒展，因为在高炎达到蛇王跟前之时，沉睡的九头蛇王终于昂起了头！本来么……就算她的琴声媚惑无穷，身边发生这样大的动静，就是死蛇也该醒转啦……
现在她只担心高炎的那最后一箭！
九头蛇是强大的，但这个季节的九头蛇比较迟钝。九头蛇是不易被击倒的，但它们并不是没有弱点……
九头蛇有好几个头颅，但它们只有一颗心脏！从头颈结合部相对薄弱的环节直刺心脏！这便是神箭手刚才一直在利用的地方吧？
维蒂斯真的有些担心了，尽管蛇王的躯体比它的部下更强悍百倍，尽管蛇王的躯壳布满刀剑不入的鳞甲，但它的部下的生理上的弱点，蛇王身上也一样存在！高炎的箭既然有那样的威力，那么，虽然他只有最后一箭，那也已经足够！
……可高炎的最后一箭怎么还没有射出？
若不是担心被流矢误中，维蒂斯简直想凑近一些看明白了：高炎控着铁弓，但他却迟迟没有发箭！而因为部下惨被屠戮，九头蛇王已经暴怒若狂！它晃动着那众多的头颅，追咬着这个可恶的射手，尽管高炎身形灵活，但只要稍微有一下疏神，那末……这个本可以冀望长生不死的精灵，就要成为试炼的又一个牺牲品了！
高炎为什么不发箭？维蒂斯简直要怀疑自己数错了刚才的弓弦响声……不，不会的……难道高炎也会犹豫，也在担心自己的最后一箭一击不中？维蒂斯暗自冷笑，她知道，越是犹豫，越是求稳，越是拖延，这个射手剩下的机会，只能越是渺茫！
射击不是要靠一种锐气，一种直觉么？因为顾虑而丧失掉信心的射手，他的箭是不会再有准头的！——难道在九头蛇王的压迫和最后一箭的困局下，了不起的神箭手高炎，也会犯这么初级的错误么？！
高炎在湖岸边已经同蛇王周旋了一个大圈子，九头蛇王当然不会再象它那些愚蠢的部下那样被诱入泥沼，不，它虽然不能击中高炎，但却似乎有预谋地把高炎一步步轰退到湖边！一旦进入湖水，蛇王的动作将更加灵活，而涉水的精灵射手还能应付裕如么？
※※※
高炎已经退到方才维蒂斯藏身的大橡树边，他不能再退，因为再往后就是那深不可测的宽阔湖面。
维蒂斯开始庆幸自己选择撤到远处来观战了，如果她仍然选择滞留在橡树背后，现在的她或许不会比高炎从容多少！
高炎已经爬上了橡树高大的树冠，而暴跳的蛇王正把它的怒气发泄在树干四周！身体沉重的九头蛇不可能上树追击高炎，它只有箕张开它的蛇头，绕着橡树乱撞乱咬。终于，九头蛇王仿佛拿定了主意似的，将自己山一般的身躯倚靠在橡树上，用自己的头颈环抱起橡树粗壮的枝干——它是想凭着蛮力和怒火，把敌人的庇护所连根拔起吧？……
“高炎，你究竟在想什么呢？为什么还不放箭？！”维蒂斯终究忍不住叫出声来。
这实在是太好太好的机会，抱定树干的蛇王，简直就是一个固定的靶子啊……
那一声叫出口来，也撩拨起了维蒂斯原本就已经混乱的心情——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她到底是希望这个射手赢得试炼，还是失败呢……
不，绝不能让高炎最终突破三重试炼的……可是，高炎是那样特殊，又总让维蒂斯怀着某种复杂的心情继续期待下去，而不想看着他简简单单地归于失败……她并不想高炎死！至少，她不想他现在就死！那一声喊叫，让维蒂斯终于确信了自己此刻的真实心情……
一转念间，维蒂斯已经看见神箭手从高高的橡树顶上纵身跃下！一声炸雷般的弓弦作响后，是整棵橡树长时间的瑟瑟震动……
维蒂斯已顾不上谨慎持重，她消除了隐身咒，想快步上前看个究竟了！
高炎仍然半跪在地上，看来从那参天的大树顶一跃而下并不是件很轻松愉快的事！而九头蛇王仍然紧贴着树干，发出怨恨的嘶鸣声——它为什么没有转过身来继续追击高炎呢……
维蒂斯看见了那支箭，它已经深深刺入了九头蛇王的头颈之间，把这个桀骜不驯的大怪物钉在了橡树的树干上！
这就是高炎的最后一箭！？
“小心，蛇王还没有真被制住啊！”望着忽然出现的维蒂斯，高炎失声叫道！
“怎么？”维蒂斯心中一跳。天，那个怪物虽然受了伤，但这区区一箭并没有伤在要害！蛇王正在尽力挣扎着，想把那卡住它脖颈的箭头硬生生曳出来！
高炎那个笨蛋，他那致命的准星跑哪里去了啊？她想要责骂这个所谓的神箭手，但她还来不及开口，被钉在树上的九头蛇，猛地怪啸了一声！
在维蒂斯明白过来之前，蛇王已经尽量扭转身躯，掉起它遒劲有力的巨大尾巴，向她的身子横扫过来……
※※※
那一瞬间之后，维蒂斯不由得冒出了冷汗。因为一时疏忽，神通广大的巫女竟然差点要阴沟翻船！——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她自己也不敢确定，若不是高炎出乎意料的相助，她究竟能不能躲过蛇王那凌厉的一击？！
在那猝然遇险的一瞬，维蒂斯甚至来不及发动护身的魔咒，而高炎飞箭带起的风声，已经以一股无与伦比的急速，扫荡过她的面庞！
高炎的箭！而且，不仅仅是一箭，而是几乎同时射出的九支箭！在那一瞬息间，这突如其来的神箭，便已经一一扎进了蛇王的九个头颅，射穿蛇头的箭矢余势犹劲，全都透入了橡树的树干里！受到重创的蛇王再也挥不动它沉重的尾巴了，它的头颈已经被牢牢固定在了结实的橡树桩上，负痛的它再也没有余力撼动这棵大树上千年的根基了……
好厉害的箭啊……维蒂斯此刻也惟有唏嘘不已。直到这时，她才重新感受到脸上掠过的细雨丝的冰凉，原来，在刚才彼此忘我的战斗中，这场秋雨一直还没有停啊……
只是，高炎的最后一箭不是早已经发出了么……维蒂斯默算着刚才听到的弦响声，望着来到跟前的高炎——现在，精灵射手背上的箭囊确实是空了，但是，刚才他最后的连珠九箭是怎么“节省”下来的呢——维蒂斯想问，但她实在放不下架子去问。
“射手是不会轻易射空自己最后几箭的！……”高炎的嘴角挂起了一丝笑意，“有时拉动弓弦不一定等于把箭射出去吧……”
高炎轻轻巧巧地扣了一下他的弓弦，那动作仿佛比维蒂斯拨弄银琴更加写意自如，可仅仅是这么一下子，那不起眼的铁弓身上竟然就再度响起了隐隐雷鸣……维蒂斯的脸不禁红了起来——她自己刚才的算数简直就象傻瓜一样……
可是，在众多强敌面前，高炎这混蛋频频拉空弦虚张声势又有什么作用？刚才那些九头蛇怪，难道放空炮也能把它们吓死么……
“你说得对啊！”高炎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维蒂斯果然是巫女维蒂斯，你当然也明白九头蛇怪最大的弱点是哪里了！”
九头蛇怪最大的弱点，不是头颈、不是心脏、而是它的听觉！
媚惑的乐曲可以把蛇王麻醉那么久，高炎用空弦的嘈杂声来扰乱追踪他的敌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铁弓的雷鸣当然不足够让强悍的怪物们丧失斗志，但在刚才那片深一脚、浅一脚的，布满陷阱的泥沼里，却可以分散它们的注意力，撩拨它们的情绪，打乱它们的步伐吧……失陷在泥潭里的九头蛇，本来就有很多不是直接伤在高炎的箭下吧……
前边高炎的射击是虚虚实实的诱击而已！所以在最后关头，他仍然有足够多的弹药从容应对最凶险的局面……
※※※
维蒂斯深深吸了口气，她仰起头，让冰凉的雨线将她暗暗发热的情绪浇醒。
当浑身浴血的高炎高举着那颗血淋淋的蛇珠回到她面前之时，她仍然有些不敢正视他的眼睛，那双明亮得似乎可以穿透一切的眼睛……
在高炎身后不远处，被神箭钉在橡树上的蛇王仍在哀鸣！
“蛇珠已经取到，如果这次试炼的目标果然是‘活生生地斩下第六颗头颅’……那末我们也马上可以做到……”高炎竟然似乎有些不忍的样子，“如果，你坚持‘规则’如此的话！……”
原来，刚才高炎冒险同蛇王周旋良久，是想活生生制服蛇王？！费尽周折的他始终避免攻击蛇王的心脏要害，是企图从活生生的蛇王头上获得灵珠？！可方才在躲避蛇王的间不容发的游击中，他要凭白增加多少致命的凶险啊？
维蒂斯望着仍然在橡树根边挣扎的蛇王，不禁叹了口气。如果只是直接狙杀蛇王，对于神箭手高炎来说事情就简单得多了——他干嘛要采取这样复杂的方式，承受许多本可以回避的风险呢……
“因为，我猜这才是这个试炼真正的目的！”高炎淡淡一笑，“从一个活物身上获得的东西，相比从一个死物身上捡得的东西，难度不同，‘药效’恐怕也会差很远吧……”
那枚带血的蛇珠已经递到了维蒂斯掌中，她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是这样，原来竟是因为这个啊……
高炎一直在以为，这次试炼是在为起死回生的灵药寻找药引吧……这个一厢情愿的家伙！
在传说中，九头蛇王众多的头颅里边，有一颗头颅是永生不朽的！——这是一个沼泽居民众所周知、却又查无实据的传说吧……高炎竟然听信这个传说，想当然地把这个传说同这次试炼联系起来，甚至不惜为了那些一厢情愿的想法冒实实在在的大风险！？
这个一直显得很精明仔细的精灵男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想法上那么幼稚？
不，这个问题已经不用问他了……
因为在高炎的眼里，又投射出了那一缕翡翠的光华！
神箭手一身都是污血和淤泥，但他放下弓箭后的第一个动作，却是在那迷离的雨色中轻吻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当然，这或许只是他下意识的动作吧？维蒂斯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她把玩着手里的蛇珠，让雨水渐渐地冲淡上面的血迹。蛇珠的光泽是晶莹的，维蒂斯的手心里隐约感到一股温润的暖流……尽管这粒珠子同什么永恒的灵药毫无关系，但它毕竟也是一件稀罕物吧……据说在东方某个遥远的海岛上，有一些神秘的术士就善于从这样的宝物里激发力量，这一粒蛇珠，如果善于运用，或者可以让一位魔法师增添上百年的修为呢……
只是这些对于维蒂斯根本不重要，她根本不在乎！
不知为什么，在高炎把蛇珠递到她手里的那一刻，她甚至有些莫名地恼怒。
他做了这许多让她心惊肉跳的事情，竟然全是为了那个人，那枚翡翠戒指先前的主人？
维蒂斯一时间有些不能自已，她一扬手就把那珍贵的蛇珠掷进了九头蛇池塘浩淼的烟波里！
然后她盯着高炎，死死地盯着高炎！
“这么说——这么说这枚蛇珠同‘不朽’并没有关系？……”高炎竟然在惊诧之余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是的，这只是一种考验，你的勇气和智慧，已经大大超越了这次试炼所期待的程度……”维蒂斯轻声解释道。
※※※
“高炎，你不要参加第三重试炼了！”维蒂斯终于开口道。同高炎返回幽灵沼泽的这一路上，她一直在为这样一个问题犹豫着——现在，她已经做了决定。
“什么？”高炎显然感到非常之意外。
“你不用再冒险，再受考验了！”维蒂斯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了笑容，“你想做的事情，我直接会帮你。”
“你帮我！”高炎眼光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点燃了，在它温热的光辉映照下，维蒂斯竟感到自己的脸有些微微发烫。
当然，不通过试炼的人，是不能得到“不朽”的秘密的，这是规则，她也不能破坏的规则。
但维蒂斯发现，高炎所需要的，其实并不是“不朽”的底细啊——他只是想救一个人，他探求不朽，目标只是为了拯救一个人——“你想救的人，我帮你救。”维蒂斯不自觉地垂下了头，似乎有些承受不住神箭手那灼烈的目光。
“你是说……你不想把不朽的秘密告诉我，但是，”高炎的语气里，显然多了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你会用不朽的秘密帮助我，完成我的那个心愿？！”
维蒂斯望着高炎的脸，那张浮现着深情的脸，正在被那枚翡翠戒指的光华映亮。是的，她已经决心帮他完成这个心愿，即使那枚戒指的不知名的主人，此刻已化作枯骨，她也有办法让他的心愿达成。
“原来，你真的掌握‘普渡众生’的魔法！？”高炎感慨不已，“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扭转生死、超度万劫的魔法！”
维蒂斯轻轻哼了一声。有的事情，她并不想多做解释。这个精灵是不是高兴疯了？到现在，他居然还没有正面回答她的提议？！
“不！多谢你了，维蒂斯。可我需要下一个试炼！”高炎的回答让她大吃一惊！“我需要这个秘密，我需要自己掌握这个秘密。”
“你拒绝了我！”维蒂斯的身子因为止不住的冲动而略略颤抖着，“我想不出，你拒绝的理由！？”
难道，为了爱人，终究还是一个借口？难道，说千道万，他需要那个秘密，仍然只是为了心底里的欲望和贪婪？
“不是的，维蒂斯，不象你想的那样……”高炎的话语里充满了歉意，“我之所以需要自己掌握‘普渡众生’的秘密，只因为我和她已经失散……我要救她，还要先找到她才行！……”
“那么，你本该先去找她，再来找我的。”维蒂斯感到大惑不解。
高炎叹了口气，维蒂斯从他闪亮的眸子里，读到了一种莫名的哀伤。
※※※
那是一场悲剧，一个不该发生的灾难。而她，那枚翡翠戒指的主人，却因此失去了美丽的生命。然而，残酷的命运之神仿佛要延长她和他的痛苦——于是，神让她死，却不让她获得安息。
她已经成为一个“不死”的亡灵，一个不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死灵。生命和死亡，已经把她和她原来生活的世界分开……不断有一种力量在劝诱她堕落，堕落得失去灵魂和思想，堕落为道地的行尸走肉。
于是，他们抗争，他们逃避。那种来自死亡的邪恶力量，那些企图控制住所有已死者灵魂的超自然敌人，则在无情地追杀着他们……她和高炎穿越了一个王国又一个王国，但没有一处地方可以成为安全的避难所……终于，他们被迫分散了，高炎再找不到她的下落。
其实，就是现在找到了她，他俩又能作何打算呢？……死亡的触角是那样长，即使他们逃到天涯海角，又有什么办法可能躲过来自地狱敌人的追杀？
高炎知道，要改变她的命运，不可能一味逃避下去了。
这个时候，一个神秘的法师向他提起了“不朽”，提起了巫医维蒂斯……这样看来，“普渡众生”，才是拯救他爱人命运的唯一希望吧……
“也就是说，你只有掌握了不朽的秘密，才会去找她？”维蒂斯喃喃道，“不然，你就算找到她，也救不了她……”
“可是，可是……？”维蒂斯仍然迷惑不已，“你一定能找回你的爱人么？你有没有想到过，你做的这一切，根本徒劳无功？”
在这浩淼的世界里，找一个飘忽不定的亡魂！？
就算他能找到，要用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你有多少耐心可以那样去等？”维蒂斯凝望着高炎那双闪亮的眼睛。
高炎没有回答，但他的眸子里再度映射出那无比绚丽的翡翠的光华。维蒂斯暗暗叹息。那枚戒指的主人，那个她一无所知的她，那个已经变成亡灵，或许再也不可能象有生命的人类那样正常生活的她——那个她的身上，究竟有着一种怎样的魅力啊……
可是，就算他能找到她，不朽的秘密就真地能帮她么？让生者长生，让死者复活——这毕竟是违背天理、被“规则”严格限定着的事情……用“普渡众生”的魔法，来搭救一个亡灵，需要怎样的代价？
代价……那些代价维蒂斯自己知道，但这个天真的精灵射手并不知道啊……
可是，如果他知道，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了啊……
如果他真的执意进行第三重试炼，如果他真的能够通过第三重试炼——！
“这样吧……”维蒂斯让自己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让我跟着你，我答应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找到她为止！”
这样，高炎就可以中断试炼，避免试炼那不可避免的神秘结局，而他也仍然能达到他的目的！
维蒂斯想，站在那个精灵的角度上，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吧？
高炎没有理由不答应她的提议！唯一让她感到吃惊的，是这个神箭手怎么会让她做这样大的“让步”！
其实，他真能够找到她吗？他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她？维蒂斯暗自有些好笑。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她会慢慢“开导”这个执着的家伙的……他终归会放弃虚妄的念头而面对现实的吧……维蒂斯有这个信心，以她的能力，以她的永恒的美丽和智慧，就是石头的心也会被逐渐融化的吧……
“不！”高炎的口中率先吐出的竟然是这个字！“巫医维蒂斯，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这样麻烦你！”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意外的拒绝让维蒂斯激动得整个身子剧烈发颤。这个精灵这次肯定是疯了，因为他还不至于白痴到这个程度！
“很抱歉，但我发誓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救她……”高炎似乎也因为她的情绪而感到极大的不安，“我相信，她在等我去救她，也只有我才能救她……”
“真是可笑。真是天真……”维蒂斯迅速恢复了矜持而带着讥讽的语气，然而她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苦楚。
……他拒绝她的好意，拒绝一个永生不死的美丽女仙纡尊降贵的示好，而执着于一个不知所终的亡魂……
他拒绝维蒂斯，因为他看出了她的心意。高炎一定是看出了她的心意，因此不肯欠她的情？！维蒂斯心中刚刚才暗自涌动的热情，现在已经转变成了一种羞耻和怨恨。
是的，怨恨！
“听你的口气，好象认定能通过第三重试炼了！”维蒂斯板着面孔说道，“既然你不知自爱，那么，我们就走着瞧吧……”
※※※
第三重试炼，最后的考验……
“这个考验其实非常简单，简单得让你意外——”维蒂斯正色道，“但听了考题，你就没机会后悔的了！如果你做不到，你将永远不再有其他机会！”
“现在，你可以最后考虑一下，这个试炼是否进行下去……！”维蒂斯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维蒂斯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的是什么：她期待的是高炎的坚持，还是他的放弃？
不，她已经开始了解这个精灵了……他是绝不会放弃的，刚才的那些劝说和提示，都全是徒劳无功的废话！
因为高炎的眼里，已经再度闪现出那翡翠指环的光华！
维蒂斯叹了口气。既然他执迷不悟，付出代价已经不可避免……
因为第三重试炼，要的就是“代价”！
“代价？”高炎望着维蒂斯严峻的神情，也不由动容。
是的，第一重试炼要的是耐心和毅力，第二重试炼要的是勇气和机敏，而第三重试炼，要的只是你付出代价而已！
普渡众生意味着要超越生死，逆天行事！这样的本领，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就能取得？！
“我早已经有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高炎笑了起来。
“真的？”维蒂斯开始念动咒语，那个“规则”将取走高炎身上最宝贵的一样东西，至于那最宝贵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呢？——
维蒂斯已经看到神箭手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
咒语诵尽，维蒂斯长长地吸了口气。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茅屋，她这次真地感到了疲惫。
高炎僵立在越来越急的秋风里，他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那种逼人的光华。
那星星般闪亮的眸子已经失明了！维蒂斯摇了摇头。对于一个神箭手而言，失明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代价？！”高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那么，试炼通过了么？不朽的秘密是什么？我怎样才可以使用‘普渡众生’？！”
“试炼？其实根本没有第三重试炼！”维蒂斯笑了起来，笑容却带着凄切。“根本没有人能通过前两个测试，所以第三重测试，其实并没有制定过‘规则’！”
“那么，你方才出的考题？！你方才从我身上取走的代价？！”高炎失色地问。
“那是骗局罢了。”维蒂斯讥笑着，“神箭手高炎，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很后悔、很绝望？！”
那些试炼只是对凡夫俗子的玩弄！而高炎的能力已经威胁到了这个规则，所以维蒂斯只有使诈，才可能今后继续这场游戏……！
继续听下去，听完这句话，他会更绝望的吧……
“其实普渡众生的魔法根本不存在，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
普渡众生？如果神真的愿意普渡众生，如果众生真的可渡，那么，这个世界还会有现在那么多受苦难的灵魂？
传说中那普渡众生的法术，可以起死回生、超度亡魂，但这个法术需要非常高昂的代价。有一种说法是，那代价至少是施法者十年的阳寿——维蒂斯感到可笑，怎么会有人相信这样的故事，如果十年就可以搏回一命，这样的代价就可以行使神才有的手段，这个世界的秩序早已经混乱不堪……
难道，不朽真的只是纯粹的幻影么？凡人永远也不能窥探到生死后面的秘密么……
“那么维蒂斯，作为一个人类，你自己是怎样达到不朽的呢？”
“我的不朽？”维蒂斯苦笑，她伸出手，让那枚七彩戒指的光华罩住高炎的眼睛，掩盖住他面孔上那层淡淡的翡翠色。不过，他再也看不见了吧……
她的不朽的秘密，其实全在这枚神秘的戒指上边。这枚戒指对于维蒂斯的意义，甚至比那枚翡翠玩艺对高炎的意义更特殊百倍……
这枚戒指号称“生命之环”，其实，维蒂斯觉得，将它称之为“吸命之环”更加合适。在某个遥远的过去，一种神秘的力量造就了它，也造就了同它有关的那套规则，也就是维蒂斯现在正在维护着的那套规则……
这枚戒指，可以吸收活人的生命，也可以把生命传移到那些需要“复活”甚至“长生”的人身上，这些，全看戒指的保有者予取予夺！
只是，吸收一个人的生命，是远远不够复活一个人的！只有千百人的牺牲，才可以凝聚成一个人的“永恒”！所以，不可能有什么普渡众生，因为要“渡”一条生命，就要先以千万条命作代价！——维蒂斯已经生存了五百年，五百年前，其实这个地方并不叫“幽灵沼泽”……而五百年后，这里除了维蒂斯，只剩下无数的坟墓……
这个秘密如果真的传遍世间，如果这世间有不止一个这样的魔力指环，追求永恒的妄想会不会激起最可怕的自相残杀？！
所以维蒂斯守护着这个秘密，为了自己，为了规则，或许也可以说——为了世人吧……五百年了，这个规则在吸引着无数痴心妄想者飞蛾投火，从这些牺牲者身上拿走生命，维蒂斯已经没有多少不安！因为他们在追逐永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在蔑视自己、挥霍自己的生命了吧……
这个游戏只是陷阱，只是陷阱而已！维蒂斯一直以来都坚信这一点，直到高炎的出现！
那个规则会被他破坏！这个规则一旦失效，会发生怎样的后果！？维蒂斯忽然感到了恐惧！
“现在你明白了么？——所谓‘不朽’的秘密？”维蒂斯叫道，“高炎，就算你能通过测试，就算你能！——这个戒指对我这么重要，我怎可能交给你！”
失去了这个戒指，维蒂斯就失去了不朽。失去了不朽，维蒂斯将一无所有！如果维蒂斯履行承诺，把不朽的秘密交给高炎，自己岂不是要灰飞烟灭么！
“不过现在没问题了！”维蒂斯冷笑道，“你听任我的规则摆布，轻易就丧失了抵抗的能力！现在我随时可以拿走你的生命，一个长寿精灵的生命，看来是足够这吸灵指环再维持一段时间呢！”
“当然，我可以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维蒂斯决定最后试探一下，“现在你如果觉得后悔，我给你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
“你只要对着这戒指发誓，放弃那个想法！”维蒂斯高举起了那枚七彩指环！“只要你绝了寻找爱人的念头，只要你发誓不再找她，不再要求什么不朽，什么普渡众生……”
那么，一切就当没有发生！我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归还你的视力……你仍然是强大的神箭手高炎，抛弃掉同一个已死人类的虚妄的爱，对于你毫无损失啊！维蒂斯感觉自己是在从心底里向高炎呼告着……
“不！”这个精灵仍然拒绝了她！“我不会放弃救她的念头的……你可以拿走我的性命，但却拿不走我的这个决心！”
“你真的……会为了她，牺牲一切？”维蒂斯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一点，“用你近乎永恒的生命，换一段没有把握的感情？！”
就算他能达到目的，就算他和她终成眷属，她又能伴他多久？就算他用不朽的秘密强留住她，一千年、一万年，怎样的感情不会厌倦？！
不朽的人不应该有这样强烈的感情！不朽是一种很自私很自私的事情，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不朽者，会为了某段短暂不实的感情，付出一切地去牺牲！
然而这个精灵，他的面庞仍然被翡翠的光华照亮！维蒂斯的七彩指环尽管煜耀夺目，却驱除不尽那隽永淡泊的颜色……
维蒂斯的心头忽然机伶伶一个寒战！她匆忙甩下高炎，抽身而去！
“也就是说，你只有掌握了不朽的秘密，才会去找她？”维蒂斯喃喃道，“不然，你就算找到她，也救不了她……”
“可是，可是……？”维蒂斯仍然迷惑不已，“你一定能找回你的爱人么？你有没有想到过，你做的这一切，根本徒劳无功？”
在这浩淼的世界里，找一个飘忽不定的亡魂！？
就算他能找到，要用多长时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一千年？
“你有多少耐心可以那样去等？”维蒂斯凝望着高炎那双闪亮的眼睛。
高炎没有回答，但他的眸子里再度映射出那无比绚丽的翡翠的光华。维蒂斯暗暗叹息。那枚戒指的主人，那个她一无所知的她，那个已经变成亡灵，或许再也不可能象有生命的人类那样正常生活的她——那个她的身上，究竟有着一种怎样的魅力啊……
可是，就算他能找到她，不朽的秘密就真地能帮她么？让生者长生，让死者复活——这毕竟是违背天理、被“规则”严格限定着的事情……用“普渡众生”的魔法，来搭救一个亡灵，需要怎样的代价？
代价……那些代价维蒂斯自己知道，但这个天真的精灵射手并不知道啊……
可是，如果他知道，一切就已经无可挽回了啊……
如果他真的执意进行第三重试炼，如果他真的能够通过第三重试炼——！
“这样吧……”维蒂斯让自己下了很大很大的决心，“让我跟着你，我答应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找到她为止！”
这样，高炎就可以中断试炼，避免试炼那不可避免的神秘结局，而他也仍然能达到他的目的！
维蒂斯想，站在那个精灵的角度上，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吧？
高炎没有理由不答应她的提议！唯一让她感到吃惊的，是这个神箭手怎么会让她做这样大的“让步”！
其实，他真能够找到她吗？他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她？维蒂斯暗自有些好笑。只要给她一些时间，她会慢慢“开导”这个执着的家伙的……他终归会放弃虚妄的念头而面对现实的吧……维蒂斯有这个信心，以她的能力，以她的永恒的美丽和智慧，就是石头的心也会被逐渐融化的吧……
“不！”高炎的口中率先吐出的竟然是这个字！“巫医维蒂斯，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这样麻烦你！”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意外的拒绝让维蒂斯激动得整个身子剧烈发颤。这个精灵这次肯定是疯了，因为他还不至于白痴到这个程度！
“很抱歉，但我发誓要用自己的力量去救她……”高炎似乎也因为她的情绪而感到极大的不安，“我相信，她在等我去救她，也只有我才能救她……”
“真是可笑。真是天真……”维蒂斯迅速恢复了矜持而带着讥讽的语气，然而她感到自己的心里有一种莫名的苦楚。
……他拒绝她的好意，拒绝一个永生不死的美丽女仙纡尊降贵的示好，而执着于一个不知所终的亡魂……
他拒绝维蒂斯，因为他看出了她的心意。高炎一定是看出了她的心意，因此不肯欠她的情？！维蒂斯心中刚刚才暗自涌动的热情，现在已经转变成了一种羞耻和怨恨。
是的，怨恨！
“听你的口气，好象认定能通过第三重试炼了！”维蒂斯板着面孔说道，“既然你不知自爱，那么，我们就走着瞧吧……”
※※※
第三重试炼，最后的考验……
“这个考验其实非常简单，简单得让你意外——”维蒂斯正色道，“但听了考题，你就没机会后悔的了！如果你做不到，你将永远不再有其他机会！”
“现在，你可以最后考虑一下，这个试炼是否进行下去……！”维蒂斯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维蒂斯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期待的是什么：她期待的是高炎的坚持，还是他的放弃？
不，她已经开始了解这个精灵了……他是绝不会放弃的，刚才的那些劝说和提示，都全是徒劳无功的废话！
因为高炎的眼里，已经再度闪现出那翡翠指环的光华！
维蒂斯叹了口气。既然他执迷不悟，付出代价已经不可避免……
因为第三重试炼，要的就是“代价”！
“代价？”高炎望着维蒂斯严峻的神情，也不由动容。
是的，第一重试炼要的是耐心和毅力，第二重试炼要的是勇气和机敏，而第三重试炼，要的只是你付出代价而已！
普渡众生意味着要超越生死，逆天行事！这样的本领，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就能取得？！
“我早已经有付出任何代价的准备！”高炎笑了起来。
“真的？”维蒂斯开始念动咒语，那个“规则”将取走高炎身上最宝贵的一样东西，至于那最宝贵的代价究竟是什么呢？——
维蒂斯已经看到神箭手的脸上掠过一丝惊恐！
咒语诵尽，维蒂斯长长地吸了口气。她转头看了看自己的茅屋，她这次真地感到了疲惫。
高炎僵立在越来越急的秋风里，他的眼睛里已经失去了那种逼人的光华。
那星星般闪亮的眸子已经失明了！维蒂斯摇了摇头。对于一个神箭手而言，失明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代价？！”高炎的声音微微颤抖着，“那么，试炼通过了么？不朽的秘密是什么？我怎样才可以使用‘普渡众生’？！”
“试炼？其实根本没有第三重试炼！”维蒂斯笑了起来，笑容却带着凄切。“根本没有人能通过前两个测试，所以第三重测试，其实并没有制定过‘规则’！”
“那么，你方才出的考题？！你方才从我身上取走的代价？！”高炎失色地问。
“那是骗局罢了。”维蒂斯讥笑着，“神箭手高炎，你现在是不是感到很后悔、很绝望？！”
那些试炼只是对凡夫俗子的玩弄！而高炎的能力已经威胁到了这个规则，所以维蒂斯只有使诈，才可能今后继续这场游戏……！
继续听下去，听完这句话，他会更绝望的吧……
“其实普渡众生的魔法根本不存在，从来也不曾存在过！”
※※※
普渡众生？如果神真的愿意普渡众生，如果众生真的可渡，那么，这个世界还会有现在那么多受苦难的灵魂？
传说中那普渡众生的法术，可以起死回生、超度亡魂，但这个法术需要非常高昂的代价。有一种说法是，那代价至少是施法者十年的阳寿——维蒂斯感到可笑，怎么会有人相信这样的故事，如果十年就可以搏回一命，这样的代价就可以行使神才有的手段，这个世界的秩序早已经混乱不堪……
难道，不朽真的只是纯粹的幻影么？凡人永远也不能窥探到生死后面的秘密么……
“那么维蒂斯，作为一个人类，你自己是怎样达到不朽的呢？”
“我的不朽？”维蒂斯苦笑，她伸出手，让那枚七彩戒指的光华罩住高炎的眼睛，掩盖住他面孔上那层淡淡的翡翠色。不过，他再也看不见了吧……
她的不朽的秘密，其实全在这枚神秘的戒指上边。这枚戒指对于维蒂斯的意义，甚至比那枚翡翠玩艺对高炎的意义更特殊百倍……
这枚戒指号称“生命之环”，其实，维蒂斯觉得，将它称之为“吸命之环”更加合适。在某个遥远的过去，一种神秘的力量造就了它，也造就了同它有关的那套规则，也就是维蒂斯现在正在维护着的那套规则……
这枚戒指，可以吸收活人的生命，也可以把生命传移到那些需要“复活”甚至“长生”的人身上，这些，全看戒指的保有者予取予夺！
只是，吸收一个人的生命，是远远不够复活一个人的！只有千百人的牺牲，才可以凝聚成一个人的“永恒”！所以，不可能有什么普渡众生，因为要“渡”一条生命，就要先以千万条命作代价！——维蒂斯已经生存了五百年，五百年前，其实这个地方并不叫“幽灵沼泽”……而五百年后，这里除了维蒂斯，只剩下无数的坟墓……
这个秘密如果真的传遍世间，如果这世间有不止一个这样的魔力指环，追求永恒的妄想会不会激起最可怕的自相残杀？！
所以维蒂斯守护着这个秘密，为了自己，为了规则，或许也可以说——为了世人吧……五百年了，这个规则在吸引着无数痴心妄想者飞蛾投火，从这些牺牲者身上拿走生命，维蒂斯已经没有多少不安！因为他们在追逐永恒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在蔑视自己、挥霍自己的生命了吧……
这个游戏只是陷阱，只是陷阱而已！维蒂斯一直以来都坚信这一点，直到高炎的出现！
那个规则会被他破坏！这个规则一旦失效，会发生怎样的后果！？维蒂斯忽然感到了恐惧！
“现在你明白了么？——所谓‘不朽’的秘密？”维蒂斯叫道，“高炎，就算你能通过测试，就算你能！——这个戒指对我这么重要，我怎可能交给你！”
失去了这个戒指，维蒂斯就失去了不朽。失去了不朽，维蒂斯将一无所有！如果维蒂斯履行承诺，把不朽的秘密交给高炎，自己岂不是要灰飞烟灭么！
“不过现在没问题了！”维蒂斯冷笑道，“你听任我的规则摆布，轻易就丧失了抵抗的能力！现在我随时可以拿走你的生命，一个长寿精灵的生命，看来是足够这吸灵指环再维持一段时间呢！”
“当然，我可以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维蒂斯决定最后试探一下，“现在你如果觉得后悔，我给你最后一次挽回的机会！……”
“你只要对着这戒指发誓，放弃那个想法！”维蒂斯高举起了那枚七彩指环！“只要你绝了寻找爱人的念头，只要你发誓不再找她，不再要求什么不朽，什么普渡众生……”
那么，一切就当没有发生！我可以保全你的性命，归还你的视力……你仍然是强大的神箭手高炎，抛弃掉同一个已死人类的虚妄的爱，对于你毫无损失啊！维蒂斯感觉自己是在从心底里向高炎呼告着……
“不！”这个精灵仍然拒绝了她！“我不会放弃救她的念头的……你可以拿走我的性命，但却拿不走我的这个决心！”
“你真的……会为了她，牺牲一切？”维蒂斯实在不愿意接受这一点，“用你近乎永恒的生命，换一段没有把握的感情？！”
就算他能达到目的，就算他和她终成眷属，她又能伴他多久？就算他用不朽的秘密强留住她，一千年、一万年，怎样的感情不会厌倦？！
不朽的人不应该有这样强烈的感情！不朽是一种很自私很自私的事情，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不朽者，会为了某段短暂不实的感情，付出一切地去牺牲！
然而这个精灵，他的面庞仍然被翡翠的光华照亮！维蒂斯的七彩指环尽管煜耀夺目，却驱除不尽那隽永淡泊的颜色……
维蒂斯的心头忽然机伶伶一个寒战！她匆忙甩下高炎，抽身而去！
※※※
黑色的密门打开，维蒂斯跪倒在那片灰暗无光的土地上。四际都是坟茔，那些无辜者和罪人，在无言的永恒面前，终究没有区别……有罪、没有罪，爱过、没爱过，无知世人，何必那样庸人自扰？此刻，维蒂斯只剩下喃喃自语。
她原本很有自信，她原本认为自己将永远凌驾在那一切私心杂念之上，可高炎的出现，已经实实在在地击败了她……
事实上，她刚才已经败了！
第三重试炼是存在的，只不过不是她先前说的那样。第三重试炼，要的不是简单的“代价”，而是要考验“爱”与“牺牲”。或许，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简单！可在追逐不朽的道路上，能走到那个地步的人，有几个还知道爱，有几个，还知道牺牲？！
可高炎竟然做到了，根据“规则”，维蒂斯其实应该交出戒指的！
“不！”维蒂斯大喊着，让那个规则见鬼！为什么她要受那个规则约束？她既然拥有这枚戒指，拥有不朽，那个规则凭什么来约束她！这几百年来，规则压抑着她，让她做了多少不开心的事情啊……维蒂斯忽然发现自己好傻，真的好傻……
“我不交出戒指，又能受什么惩罚？！我倒想试试看，我一定要试试看！”维蒂斯歇斯底里着，“我有这枚指环，我高兴怎样就怎样，我爱救谁就救谁！——可我就是不救她，我要让他后悔，让他永远懊悔！”
维蒂斯劈开一座又一座坟头，复活一具又一具尸骨！这样会消耗吸灵戒指上的多少法力！？维蒂斯已经懒得计算。她恨透了那规则，恨透了这给她永恒的无聊的宝物，现在她拥有这枚戒指，她只恨不得迅速把它的力量挥霍干净！
“我什么也不会给她留下！让高炎拿着变成废物的指环继续去做梦吧！”维蒂斯点起熊熊烈火，把那些刚刚复活过来的家伙们又全部付之一炬！
然后她放声大笑，直到泪水模糊眼睛。
“谁？”她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赶忙侧过脸止住抽泣。难道是高炎，那个家伙瞎了眼睛还能跟到这里来么……
维蒂斯感到生气了。无论是谁，这里可是她私人的领域！
“巫医维蒂斯？！”不，那不是高炎的声音。这个声音很陌生，这个声音无比冰冷。
黑衣黑甲，乌黑的骏马！那十几个家伙飘然而至，如同一片骤然压顶的阴云。
哼，传说中的死灵骑兵？维蒂斯撇了撇嘴。这些最近正横行沼泽的不死怪物，原来也在窥测“不朽”的秘密吗？
“其实，我们已经侦察了很久，我们已经猜到你手中的指环就是秘密的关键。”死灵骑兵的首领幽然道，“征服死亡的秘密，我们绝不能让敌人率先得到。”
“你们不是第一批想强抢戒指的蠢货。”维蒂斯实在没有心情应对这些杂牌军！她开始念诵咒语，反掌之间，这些家伙就会冰消瓦解！
……怪，没有效果！维蒂斯的咒语，竟然象石沉大海，丝毫没有对这几个死灵骑士造成影响？！
数百年来，从来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啊……
维蒂斯不安地望了望自己的手掌，那枚戒指的彩霞般的光辉，似乎变得不那么夺目了？！
※※※
是刚才没有节制的滥用法力，消耗掉了这戒指的威力？还是……那个规则——她已经违背了规则，终究要遭受惩罚？……维蒂斯心头一寒。
“巫医维蒂斯，你就算法力通天，也对付不了我们的！”死灵首领笑了起来，“因为，这一次我们是有备而来！我们已经完完全全摸清了你的底细！”
什么？维蒂斯想起了那个预感，那种不祥的预感……自从高炎出现，她的怀疑就在加剧……
“巫医维蒂斯，其实五百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一次致命的打击中……”死灵首领森然道，“现在的维蒂斯，只是一个亡魂，只是因为守护戒指的规则，你才具有生命的表象！”
维蒂斯感到自己肝胆尽裂！
是的，她一直怀疑着的，正是她自己，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不朽”的维蒂斯——在无言的永恒面前，她不知道自己是谁，自己究竟是谁啊……！是的，那个规则既令她“不朽”，更令她迷惘，令她孤独着、悒郁着……
“一旦违背规则，你便不再有力量！”所以维蒂斯既讨厌那个规则带给她的束缚，又不得不千方百计维护它！所以维蒂斯既希望高炎打破那个规则，又担心这个规则真的被征服之后，自己的命运！
“不论你多么强大，不论你多么厉害！……”死灵骑士阴恻恻地盯着维蒂斯，这竟然让她感到了一种本能的恐惧！“你终归只是一个亡魂！那个规则一旦不守护你，一个亡魂怎可能同控制死亡的主人相抗！”
维蒂斯情不自禁地后退，但她知道自己快不过那来自地狱的铁蹄。
死灵骑士已经亮出了闪光的长刃，那阴冷的刀锋出鞘的一瞬间，仿佛连空气都已经冻结。
仿佛有一种力量在束缚着维蒂斯，让她想不起反抗，甚至几乎忘记了呼吸！她只感到刀光划破空气的清凛，那死亡之吻在数百年之后终于再一次靠近了她……
这时那一声雷鸣轰破了阴冷灰暗的死局！
维蒂斯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形容那一箭无与伦比的威力！难道它竟然比死亡更加接近死亡么？——即使是那些号称控制着死亡的魔怪，也禁不住这来自更彻底的毁灭的打击！？
那一箭之后，只剩下四际萧然。死灵敌人靠法术凝聚起来的躯壳，在那洞穿一切的神箭下涣散，迅速地消逝在浩荡的秋风中。坟茔尽皆夷平，烈焰终将熄灭，这里，将不再被称作幽灵沼泽了吧……？维蒂斯幽幽叹了口气。
神箭手高炎，竟然也走进了这里，而这里，已经是她最后的隐秘。
※※※
维蒂斯凝望着高炎，他的身形有如铁塔一般稳定，他的眼光虽然黯淡，但仿佛仍隐隐闪动！如果不是她亲手夺走他的视力，恐怕她自己也不会相信，那是一双已经不能见物的眼睛。
可一个双目失明的射手，还能射出这样厉害的一箭么？……
“射箭，用的不仅仅是眼睛。”高炎淡然道。
是的，或许也只有发自心灵的一箭，才会有那样的威力？！
维蒂斯默然了。她蓦地想起，就在方才，就在她威胁要拿走高炎生命的那一刻……这个神箭手既然已经达到了这样的境界，那末在那一刻，有生命危险的其实恰恰是她自己啊……
……可是，在她宣称要取走他生命之时，这个精灵并没有表现出抗拒？！
“对不起……”高炎说道。
对不起？她有些愕然。这个神箭手，已经知道那个指环的秘密，以他的力量，要强夺她的戒指，现在随时可以做到！他还需要预备什么说辞么？——他不应该再有什么可犹豫的，她使诈夺走了他宝贵的视觉，他实在应该切齿恨她才对啊……
“对不起……”高炎说，“我先前并不知道……所有的秘密竟然就是这枚戒指……更不知道，这枚戒指对于你是那样重要……”
维蒂斯已经听不清高炎后面的话，她只感到两行清凉的泪水留过了自己的脸颊。
“我不会拿走这枚戒指的！……如果你愿意……”高炎的语气带着不安和些许的迟疑，“如果你愿意的话，请随我一同去找她……”
迟啦，太迟啦……维蒂斯苦笑着。有些事情不是可以施舍的……高炎已经通过了试炼，不管他愿意不愿意，生命戒指已经改变了主人！
这就是规则，冰冷无情的规则啊……
而失去了戒指的维蒂斯，将不会再有可能这样存在下去了！由于最后一刻她的“违规”，她将不可避免地遭受惩罚……
“不可能的！”高炎叫道，“我不信有什么冥冥中的力量可以把一切预先决定！维蒂斯，别信什么规则罢，做你想做的事情，把生命之环的力量用在恰当的地方！——那些什么规则，凭什么规定我们？”
维蒂斯有些感激地望着高炎，她忽然明白了，他能够通过试炼的真正原因。不是因为他精灵的血统、不是因为他厉害的射术，而只是因为他死也不会放弃的执着罢！他只愿成为他自己，做自己觉得该做的事情，规则改变不了他，“不朽”改变不了他……所以他不是永恒欲望的奴隶，而是他自己生命的主人啊……
维蒂斯深深叹了口气。如果高炎不那么执着，是不是这个试炼该有个更两全其美的结局？如果她更早一些了解高炎，她是否能够重新编排自己的命运？……
可惜，太迟啦……维蒂斯凝望着手中的七彩戒指，决心解开心中最后的那一个迷惑……
“高炎，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难道你没有经历过灰飞烟灭的感情么？”维蒂斯盯着高炎手指上的翡翠指环问道，“如果你还有一千年、一万年的寿命，是什么可以让你对眼前的这一切如此执着？”
高炎沉默了很久，维蒂斯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但是，她已经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再等了……
她终于听到了那个精灵的回应，虽然，那或许并不是答案……
“我的父亲，是精灵国的王族。而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高炎说，“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的母亲便已经过世，在我拥有记忆以前，她的骨灰就已经重归尘土……但我父亲说，她仍然是永恒的，因为她带给我们永恒的美好回忆……”
“不朽”并不止以时间计算。也不是只有生命的不朽才是“不朽”。
维蒂斯笑了，这个答案或许并不好，但已经足够让她安心离去。她望着手中的七彩戒指，这五百年里，她向它索取了很多，可她并不快乐。直到不朽成为泡影，她终于重新看到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那么，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
她会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这吸灵的戒指，把这枚戒指交给正寻找着爱人的神箭精灵……那样，或许在某一天，她的生命将在他爱人的灵魂中重新燃烧，而她，也将在他的回忆里，实现另外一种方式的永恒吧……
两枚戒指的光华终于融汇在高炎的指节上，虽然他看不见那七彩的霞光逐渐黯淡。神箭手已再一次被那缥缈的琴声带入了美丽的梦乡，那是巫医维蒂斯在灵魂消逝之前最后的歌唱：
“谁曾造不倒的殿堂？
谁曾见不朽的国王？
菖蒲上的蜻蜓
用一生飞折翅膀
更有谁的脸庞
永远沐浴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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