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巨大虚空遭遇战”——宇宙历八年十二月十七日至十八日,在半人马座方向距离太阳系 3.7 光年的宙域中,地球联盟远征军与泰坦帝国最后一支武装力量之间爆发的一场小小战役,尽管它为泰坦帝国画上了一个毫无争议的句号,但却由于随后发生的重大事件而迅速被人们所遗忘。
在我们三个高级机体编队的钳形攻势下,前泰坦帝国第九远征舰队迅速陷入了混乱之中。虽然帝国制式的机体群蜂拥而出,以近乎疯狂的动作涌向自由号巨舰,但在银河风暴、血色黄昏与永恒寂静三大王牌机体组成的战阵前,纷纷化作宇宙中闪烁的火球。
“敌人太弱了。”亨利接入了我的通讯回路,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你也快要成为好战分子了。”由于大规模的进攻还没有开始,我并没有投入战斗,只是一边盯着战术屏幕,一边根据战况修正已下达的命令。
再次独自驾驶机体漂浮于浩瀚宙域的感觉很好。我知道有许多极为优秀的战斗机师,当他们投身于激烈的战斗之中,将自己的能力发挥到极限,便会进入一种忘我的状态。在这样的状况下,每一个机师都能轻松做出最高难度的规避动作,出入敌军的阵列如入无人之境。……就像神一样。
有那么一刻,每一位参战的机师都在等待着总攻的到来、等待着成为军神。敌人的第一波攻击,也是最猛烈的一波攻击被瓦解掉之后,攻势立刻陷入无力化。此刻,那二十条运输舰仿佛早已知晓了自己的命运一般沉默地滞留在以天鹅座为背景的宙域之中。
“各战斗机体编队注意,这里是最终解放作战指挥中心。我是远征军最高指挥官罗恩·福格尔。”因战斗而变得嘈杂的通讯频道中,突然响起罗恩上将的声音。我不由得像别人一样侧耳聆听。
“我们距离胜利已只有一步之遥。消灭眼前的敌人,战争将永远消失于宇宙深处。现在,让我们亲手埋葬泰坦帝国,这个长达三十年的噩梦!我宣布,攻击开始。”上将的话音刚落,总攻讯号瞬间响遍整个战场。通讯回路里一片忙碌。
“ SG -银河风暴全体出击。”
“ ES -永恒寂静全体出击。”
“ RD -血色黄昏全体出击。”
“黑色赤道中队,出击!”
“雨海中队,出击!”
“风暴中队,出击!”
命令被迅速传达到战争机器的最末端。一直蛰伏于黑暗之中的高级战斗机体仿佛出笼的猛兽一般扑向帝国运输舰。
“嘿,伙计。我要收线了。有一场舞会等着我参加。”我说着切断了与亨利的通讯画面,一抬手,推进器发出巨大的怒号,将座驾猛推向前方广阔的战线。
“突进!突进!再突进!”
通讯回路里乱成一团,这样的时刻任何命令都及不上安格斯上校的一句怒吼。黑色赤道中队在指挥官的咆哮声中率先开赴战况最激烈的空域。
矢量助推、行进中攻击、光子剑疾刺,我在一片光雨弹幕中驾驶着爱机往来穿梭。挡路的敌机纷纷化为燃烧的光球。百忙中觑见亨利也以同样猛烈的攻击直捣敌军中枢。
“哼!还能跟上我嘛。”我突发奇想,调转左手高斯步枪,向着亨利前进的方向连续射出一梭子弹。
“吉恩!你这混蛋,竟然抢我的对手。”通讯回路里立刻传来亨利的怒骂。在他的 ES -永恒寂静前挡路的敌机早已爆炸开来。
“哈哈哈!那你也来抢我的好了。”我长笑着将推进器转至全开。
“长官,敌人似乎打算撤退。”杰克少校的脸出现在视讯屏幕上,“方位已测算出来了,正是半人马 α 星方向。”
“明白。下令雨海中队迅速集合,阻截敌人退路。”我说完率先驾驶 SG -银河风暴直捣敌人后方。
仿佛注意到了我们的行动,帝国运输舰,争先恐后地开动大功率推进器,向着黑暗虚空逃逸。
“想走,没那么容易。”我带领着雨海中队从侧面接近了敌人的舰列,将一连串的高爆弹倾泻向正在转向的帝国运输舰。战舰局部的爆炸逐渐串连成一体,最后巨大的白色闪光带走一切。
“嘿,吉恩,等等我。”通讯回路里,亨利的声音显得气急败坏。我嘿然一笑,抛下雨海中队,独自穿越弹雨向着帝国舰队的最前列冒险突进。胜利女神正向我绽放迷人笑容。
正当我眼看已将最前端的帝国运输舰纳入射程的时刻,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位于帝国逃逸舰队最前列的两艘运输舰,突然同时做出了超越推进器极限的动作,迅速地向着天底方向转向,接着便电光火石般地消失了。
“怎么可能?难道是传说中的超空间跳跃技术?”我不由使劲推了推操纵杆,可恶,推进器已经到达了极限。就在此时,紧随其后的两艘运输舰亦在一个奇怪的转向动作之后没入了黑暗虚空。
“难道是……”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自我脑海里闪过。我慌忙向后拉操作杆,与此同时异常重力报警系统迅速响起。就在眼前的一艘运输舰巨大的身躯翻转了过来,闪着火光消失在空无一物的太空中。
“是黑洞!”我疾速按下反推力操作键,一股巨大的反作用力几乎将我压扁。
“紧急情况!所有单位注意,半人马座方向发现黑洞!立刻撤离!”第一时间将警报通过通讯回路发送出去之后,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但危机仍未度过。尽管已开动了反向推进器,却无法令座驾立刻停下来。眼看即将撞上吞噬了五艘运输舰的事件视界,我不由感到一股恶寒正沿着背脊侵袭全身。弹射出舱吗?不!不行。对于没有装备宇宙推进装置的太空人来说,这个距离已经太近了。只要一失去反推力,立刻便会落入黑洞那可怕的引力之中。想到这里,我又缩回了本已伸向弹射操作板的手。怎么办……
~ 2 ~
所谓黑洞,就是死亡的恒星。恒星为对抗其自身的引力而不断燃烧,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当能量的消耗无法抵消引力的增长时,恒星便会向其内部无限坍缩下去,形成具有无限致密结构的微小星体。这样的星体无法被观测到,其引力之大,即使连光也无法逃脱。
在黑洞的引力作用范围内,有一个临界点,当位于这个临界点内侧时,任何物体也无法逃脱黑洞强大的潮汐力。这就是事件视界。
如果不是这个时代的战斗机体已经能够装备小型亚曲速引擎,如果不是这个黑洞的体积非常大。我想我一定已经坠入事件视界,化为黑洞中心无限致密的物质。或者在接近事件视界时便已被巨大的引力像扯纸人一样扯碎。正是因为这个黑洞的质量如此之大,我想那些进入事件视界的帝国流浪者的生命或许还能在这个宇宙中存在数个小时。但这样的存在对于处于三维空间的我们而言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他们……无法自事件视界之内返航。
在最危急的时刻,我重新启动了正向推进器,抢在座驾接触引力极限点之前完成了转向。然而此时已经距离事件视界太近了。推进器产生的推力根本无法对抗自下方传来的巨大引力。为了防止进入不可返回的区域,我不得不将动力部全开,并主动抛离大部分的外挂武器部件,才勉强将机体维持在极限引力曲面上。
我驾驶机体沿着虚空中那看不见的曲面高速飞行。稍有不慎便会永远消失于黑暗深渊之中。由于太接近事件视界,通讯回路已经彻底断绝。此刻,我只能孤军奋战。每一分每一秒都必须全神贯注操纵几近解体的战机尽量远离黑洞,但不管如何努力却又始终无法逃脱黑暗深渊的潮汐力……
力的平衡并没有维持多久,舱内突然警报声大作。荧幕上能源耗尽的警告标志不断闪烁。
“算了!放弃吧。”我已经陷入了绝望。在这引力远超地球的区域停留太久,我的身体已经极度疲倦。
然而就在此刻,座舱却猛地颤动起来。引力测量表的指针亦开始迅速下降。真是令人意外,不断消耗能源为机体减轻了负重,现在我终于有机会逃离极限引力曲面了。时机紧迫,根本不容多想。我微微调整航行方向, SG -银河风暴立刻像离弦的箭一般沿着极限引力曲面的横切线疾速前进。
“成功了!”我想要欢呼雀跃,却发现自己已经瘫在驾驶座上,再也没有一点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通讯回路终于响起了声音:“吉恩·杜弗雷……能收到吗?这里是自由号通讯中心,欢迎回来……”
“欢迎回来!”当我被马科斯准将麾下两个强壮的士兵以近乎半拖半抱的动作弄出座舱时,包括罗恩上将在内的所有高级军官都来到停泊区迎接。
“你创造了奇迹。”高大的黑人同僚走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喔。我想我做了明智的选择。没有带一位女士同行。”我只来得及说这一句话,便被毫不客气地架着去了医疗中心。
半人马 α 星,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比邻星,在过去近一个世纪的漫长岁月里,被认为是一颗没有行星围绕的孤单恒星。但无疑今后这种说法将被推翻。如果将发现半人马座 E13 黑洞作为半人马 α 星星系探测的开端,那么无疑我有幸因此成为两度改变历史的人。如果你不是如此健忘的话,应当知道第一次是我从历史书的死人堆里活过来。
现在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在发现 E13 ——就是我差点丧命的那个黑洞之后,自由号进行了一次大航程的紧急加速飞行,绕开了那个巨大的黑暗森林。在此过程中,我们的人接收到相当多的、在帝国运输舰被潮汐力扯入单向空间时迸发出来的杂乱的通讯短波,由于空间的异常导致这些通讯内容在时间上亦变得相当紊乱。根据这些内容我们可以初步判定这伙倒霉的流浪者,大约在旧纪元的 2054 年左右开始对传说中流亡至海王星的公会军残余势力进行扫荡,当时海王星刚好位于远日点附近,于是帝国的军队不得不进行一次耗时极长的远征。然而,在远征中出了问题。由于某种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的原因,当他们穿越某个看似正常的宙域之后,就来到了巨大虚空的中央星域。这里距离太阳系和半人马 α 星都非常遥远。这伙倒霉的流浪者根本无法返回帝国,于是他们只好游荡在这一星域。实际上,在与自由号上的远征军作战之前,他们已经接近了崩溃的状态。
自由号于宇宙历九年四月绕过了 E13 黑洞。当我们自战舰眺望近在咫尺的半人马 α 星时不由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一颗与地球极为相似的蓝色行星赫然映入眼帘。
~ 3 ~
奥赛罗星( Othello ), 半人马 α 星唯一的行星。
这是一个与地球相仿的行星,其赤道半径为 9241.39 公里 ,质量约为地球的 1.5 倍。由于太过接近 E13 黑洞,这颗行星无法正常绕半人马 α 星公转。由于其所反射的恒星光辉被黑洞捕获,所以在太阳系的人们全然无法观测到这一行星。
宇宙历九年五月七日,自由号战列舰,进入奥赛罗星同步轨道。凯恩斯少将及其领导的科学研究小组立刻开展了针对该行星的研究工作。最新的研究结果每天都会被送到战舰指挥中心以及情报交换中心。然而令麦克默多准将头疼的事情却始终无法得到解决——由于 E13 黑洞的阻挡,通讯信号完全无法发送到太阳系。看来有关半人马 α 星的新行星的发现要等到数年之后,当自由号返航,才能公之于众了。
长久以来,我们一直争论着是否存在地外生命的问题。以地外生命作为题材的传统电影,曾在上个世纪风靡全球。然而真正证明地外生命的存在却是在自由号抵达奥赛罗星之后。
凯恩斯少将提交的第一份报告就清楚地指出——奥赛罗星上存在着大量的生命体。这是毫无争议的事实。我们已经离行星地表非常近了。通过肉眼便可分辨出地面上巨大的森林、海洋以及火山的轮廓。但直至 五月十日 ,我们仍未确认奥赛罗星是否存在高等智慧生物,或许这儿仍处于生命始动的蛮荒时期。
马格斯准将曾提议由他所率领的登陆部队降落奥赛罗,以弄清智慧生物的问题。但遭到了罗恩上将以及凯恩斯少将的反对。理由是这样可能会破坏奥赛罗的生态体系。附着在登陆部队身上的、来自地球的微生物将有可能导致奥赛罗星生物的死亡。科技的不断进步,让我们得以抱着优越者的心态眺望这颗蓝星,却没一人考虑过奥赛罗星也许同样会给地球人造成未知的伤害。
最后,到了 五月十二日 ,特别制作的小型无人探测飞船被投放在奥赛罗星大气圈内。也就是在同一天,凯恩斯下属的一个天文小组提交了一份令我们感受到挫折的报告——由于黑洞的潮汐力不断加强,奥赛罗星正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有可能在未来七十年内落入黑洞的无法折返的事件视界。是的,那些天文专家还向我们提供了一张由于太过靠近黑洞而被撕裂的恒星的天文照片。老实说,最初听到这则消息,包括罗恩上将在内。我们每一个人都感到扫兴。因为在我们之中着实有不少人打算在这个新的世界里自立为王……
不过,奥赛罗将要在不久的将来被黑洞撕裂仍然算不上最坏的消息。最坏的消息,也就是后来震惊整个人类世界的大事件发生在 五月十三日 。十三,果然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
当时,我正在医疗中心的病床上,强引力所造成的伤害过了半年却仍未完全消失。我夜夜失眠,肺。心脏和肾都曾出现了不小的问题,不过仍未到濒死的程度。所幸凭着良好的体质,我恢复的很好,所以还有力气坐在白色的床单上喝卡 桑德拉 小姐亲手烹制的咖啡。自从我由黑洞的极限引力曲面返回之后,她就以近乎胁迫的态度要求亨利允许她请长假,此后便一直陪在我身边。
那位批准了自己副官长假的指挥官本人也好不到哪去。亨利他罹患重感冒,险些因此而挂掉了——或许这事解释起来有些困难,有些人即使在遥远的太空中也会被感冒所困扰——所以,此刻他正躺在我对面的病床上。
“你不来一杯吗?亲爱的亨利。”我有些幸灾乐祸地说道。
“不,谢谢。我感觉非常糟糕。怕是无福消受咖啡的滋味。”亨利缩在被子里,声音听起来仍然惨不忍睹。
“真是个悠闲的日子。是吗,卡 桑德拉 小姐?”我不再理会衰气十足的亨利,转而与身边的美人儿攀谈起来。
“是呀。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差点被扯成拉面,或许我现在会去中央公园散步。”她说话时,温柔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那脉脉的眼神与茶色头发交相辉映。
“不要做徒劳无益的猜想,女士。即使我现在安然无恙,你也会因为对面那家伙的病假而更加忙碌的。”我继续品着咖啡慢条斯理地说道。然而就在此刻,一道巨大的闪光自厚厚的舷窗外掠过,强烈的震动紧接着袭来。我猝不及防,杯中的咖啡溅上了我的额头。
“我说!到底是谁在放烟花!?”我立刻恼怒了起来。卡桑德拉则迅速地掏出手帕替我揩拭脸上和身上的咖啡。
“喔,吉恩。不要生气,或许是外星人放着玩儿的。”亨利缩在被子里发出哼哼声。
~ 4 ~
与我同住一间病房的“难友”,虽然好像预知一切似地老老实实缩在被子中,但他也没有能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保持住这种快乐心情。因为他最后那句哼哼出来的话,不幸命中了事实。
在此之前,麦克默多准将以及他那些嗅觉敏锐的部下们,一直未间断地向奥赛罗星发送信号电波,希望能收到来自高等智慧生物的回音。通过探测飞船反馈的图片,我们隐约观察到一些类似建筑物的东西遍布奥赛罗星的陆地表面,但是还不能够确定,因为当激光束刚抵达星球的大气之内,便遭到强烈的干扰,致使传送回来的图片异常模糊。
“也许是黑洞引力造成的光线损耗,但不排除是外星生物自我保护所采取的措施。”经过这些年的磨砺,副官杰克显得愈发成熟稳重。每当他向我做例行周报的时候,那股认真劲儿总让我油然地感到一阵欣慰。
“如果是那样,他们可真是些腼腆的家伙。”我将目光转向窗外的宇宙,望着战机群穿梭的忙碌身影,心中升起一丝惆怅和遗憾。
经过全体同仁的一致努力,探索终于有了长足的进展,越来越多的迹象证明奥赛罗星上存在着高等智慧生命,这其中还不包括我们后来在附近宙域中发现的几个废弃空间站。
“看得出,他们很聪明。”
“哦?难道会比一群拿着棍棒的野猴子更发达?”望着杰克满脸严肃的表情,我突然间觉得很滑稽,这家伙什么时候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
“如果我们估计的没错,奥赛罗星球生命的科技发展,整整领先了我们 700 年。”
听到这番话我并不觉得意外,自从天地战争时的那颗导弹开始,我就相信这世界上随时都有可能充满各种奇迹。这是一次伟大的发现,几世纪以来人们争论不休的话题终于有了结论,从此,我们远在太阳系的母星地球,将与奥赛罗遥相呼应,不再孤单。
不过这群“老外”似乎胆子比我们更小,即使罗恩上将竭尽全力,仍无法让他们稍稍放低一点儿矜持。无可奈何下,麦克默多准将只能派遣 5 艘无人导航机,飞向奥赛罗的低空,并不时向地面发射大量代表友好讯息的电波,但正是这一举动,触及了外星人敏感的神经。
于是外星人,准确地说是自知命不长久的奥赛罗星人。在宇宙历九年五月十三日这一天,对地球人远征军母舰发动了蓄谋已久的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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