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了仁慈的心，就不再是妖。”一个白发白眉的有名的剑客试图用佛法感化我。而我只是一只狐狸，经过这五百年，一千年的修练，还是狐狸——因为会幻化，会法术，而被称为了妖。我靠在万寿山门口的山石上懒洋洋地看着他。这个人，倒也有趣。他正说得激情澎湃，见我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有些泄气，更有些恼火：“我说的，你可明白？”
我正拉过柔软修长的尾巴在脸颊上抚弄，看他终于不耐烦，嘻笑着指指一边的草亭，道：“那边凉快。”他不知何时已经是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急的，气的，还是晒的。听我说的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也不知是笑还是不笑，怔了一怔，恨恨地走到一边坐下。我忍着笑，一本正经的说道：“天下那么多妖，你又何必只想渡我一个？从前年到现今，你自己数数看来找过我多少次了？”他的脸微微一红，恨恨地道：“你也记得是前年了！两年过来，你终究还是冥顽不化!"
我打了个哈欠：“你才是冥顽不化呢！两年前我就说过，这世上是不会有仁慈的妖的，妖和你不同，我们是怎么活下来的你怎么明白？”“我明白，”他脱口而出，倒吓了我一跳，他似觉自己表情太过激动，立刻接了一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瞪了他一眼，双手一扬，掌中便多了一把闪着幽幽蓝光的弯刀：“你叫我放下的，是这把刀？”他显然没料到我真是用刀，脱口道：“好刀！传说中的宝刀枯骨？”又叹了口气道：“这刀的杀性已经太重，你还是放了的好。”
放了！自小跟随着我的神兵，屡屡助我逃出生天的利器，更是世人梦寐以求的宝物，他简简单单的一句话，竟能叫我“放了”？我冷笑道：“我便是放了，你是用剑的，难道以后要弃剑学刀？”他叹了口气道：“你别多心——莫说我不会用，便是会用，也不致见它起意，要从你手上骗走。”我冷冷道：“上千年来，要骗走它的，你不是第一个。”他无语。沉默了一会忽然道：“你决定，要一辈子在这做个杀生的妖，还是跟我回去见师父，让他点化你？”我道：“没有人可以点化我。”他点了点头，把一直负在身后的一柄剑解了下来。布层层打开，水一样的光映上我的眼睛，我心一惊，手上的枯骨刀险些脱手坠地。定过神来看那剑，赫然有两个金字：“斩妖”我失声道：“斩妖剑!"他道：“我若想要你手上的神兵，又何须骗!"言下之意，便是他若想要，我的命也是他的，何况一把刀？
斩妖剑。几千年来，没有一只妖能逃过这把剑的诛杀，只是我未料到这样一把绝世好剑竟然就在这个有点书呆气的人手上。换别的妖见这种场面，不是逃之夭夭就是跪地求饶了。可是我有我的刀。我把刀抬起，让一点夕阳的光射在刀身上，映上他的脸。他的头发白了，面容却很刚毅，很年轻。刀的光影在他眼前闪动，他没眨眼。我冷笑道：“斩妖剑又如何！你是人，我是妖，井水不犯河水，你和世人一样假惺惺用道理来压我，我也未见得怕了你!"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惜，涩然道：“斩妖剑寻了枯骨上千年，只因这刀阴毒之气太甚，非毁去不可，你又何苦跟它受累！上千年的修为。。。”
我心中已有莫名的惊恐之意——上千年来从来没有一件事能令我心慌意乱。再下去，我的杀气为剑所噬，根本不可能出手，所以我先动了。蓝光划了一道弧线削向他的颈间——枯骨似乎也知道那把剑的厉害，不敢与它正面交接。他左手一扬，以剑接下一招，连退七步，颈间已割出一道血线，血涌出来一下把衣领渗红了半边。我心却更冷，他的剑还未出鞘。以枯骨刀的威力，竟连一柄连鞘的剑也无法撼动！这一瞬间，一个念头在我心里闪过：我是打不过的，是不是要逃？他退开那么多，未必能追得上我！可是。。略一犹豫间，他的剑已经逼近我胸口。我挥刀去挡。
枯骨刀发出凄厉的呜咽，刀光如雪花般飞了下来。。我知道我是挡不住的，但是我可以和刀一起，粉身碎骨。我不敢看那把剑，闭起了眼睛。砰地一声闷响，不像是刀剑相撞的声音。我被一股大力撞飞数丈，跌在地下。又一声闷响，剑侠重重地掉在我身边。只听得一个声音怒道：“没用的东西！我让你找枯骨刀，谁让你把刀毁了的！要不是我来得快，险些被你这畜牲坏了大事!"抬目看去，面前已多了一个人。仙风道骨，慈眉善目的道人。剑侠显然要比我伤得重，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师~~~~师父!"
那道人却不理会他，呵呵笑道：“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费力气。极阴至宝枯骨刀，还是落在我的手上，哈哈，哈哈哈哈!"剑侠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起身，却是无力。我看着他苍白的脸，心中泛起一丝说不出的情绪。道人径直向我走来，伸手夺过我掌中的弯刀审视，皱眉道：“刀光沉黯，上千年都不曾杀过人了罢？得找个人祭刀才好。”这里是万寿，道行浅的树精花妖都只敢在四圣转圈，何况凡人？他的目光转了一圈，停在剑侠身上。“你不是喜欢这只狐妖吗？”他咧开嘴笑，“师父成全你们，用她来祭了斩妖剑，再用你祭枯骨刀，你们在地府相会，岂不甚好？也免得人妖殊途!"他。喜欢我？我心中默念这几个字，几乎痴了。剑侠已陷入半昏半醒，神智有些昏乱了。
道人轻轻勾起他跌落地上的剑，一手持刀，一手持剑便要斩落，狞笑道：“今日为师就做件好事，让你解了这相思之苦吧!"刀的蓝光，剑的红影。。两件上古神兵持在一人手中，竟然同时开始震动，刀声清越，剑吟浑沉。那道人双臂大振，想要控制，却哪里控制得祝一刀一剑的光芒渐盛，形成一个光团，横地冲了出去，那道人法力虽高，竟也被挟带着飞出，没有来得及惊叫，便见白光坠落，轰然一声，山摇地动以后，四下寂然。剑侠被这一声巨响震醒，呆呆的看着我，想说些什么。我轻轻搀起他，轻轻地道：“走吧。”——传说中有一只狐妖和人结为了夫妻。——传说中万寿山的瀑布下深潭中有着两件能令天地失色的神兵。
只有我和他知道，斩妖剑和枯骨刀已经是一个永远的传说了——我们只分别找到了一点残刃，重新炼化在一起，重新铸了一刀，一剑。弑神。诛仙。多年以后我还会取笑他：“跟你这么多年，我为什么还是一只狐妖埃”他笑：“因为我被你度化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