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九尾,是只雄狐,叫这名不是说我有九条尾巴,而是因为我排行第九。我住的地方叫白虎岭,这里除了山还是山,山上有个村庄,里面住着百来户人家,他们靠砍柴打猎、养鸡养鸭为生。
我常常躲在远处观察他们。虽然我是只狐狸,但天生喜欢人,喜欢他们的模样,姿势,还有他们的思想。
有时我也学着他们沉思——想:我要是个人该多好。
他们中间有个叫雪儿的姑娘,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心就怦怦地跳。自从看到她以后,我就更喜欢人,也更想变成人。
那天,也就是我第一次看到雪儿,她下着藕红长布裙,腰间系条淡黄绸布带,上穿浅绿花布袄,白里透红的脸上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扑闪扑闪。
她站在白虎岭山脚下木漆小亭里,身边站立一位背着行李的青年男子,两人默默相视,接着雪儿的眼里就有泪水流下来。她一边掉泪,一边柔声地叮嘱他,“路上要小心……这功名求得便求,求不得就赶紧回来,雪儿等着你……”哦!原来是和情郎分别,难怪这么伤感。
那男子长得清瘦,衣着朴素,但也一表人才,神情颇为自负。“表妹尽管放心……王清此去必要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决不辜负表妹这多年的深情……”这人真有意思,明明是追逐自己的前程,却满口的自我牺牲,惺惺作态。
接着两人又絮絮叨叨地讲了好多离别赠言,那情景真是难舍难分。
难分难舍。
男子终于走了,对于一个有野心的男子来说,女人的青春美丽终究敌不过功名的吸引,富贵的诱惑。
雪儿伫立在风中的身影落寞而寂廖,我感到她的忧伤,往往不好的东西传染性偏偏极快,一种莫明的悲哀在瞬息沁入我的神经。
我静悄悄地埋伏在亭子下的灌木丛中,偷偷地看着雪儿梨花带雨的模样,心中暗暗的可惜,她要是只狐狸该多好,——那样我可以走上前去,摩擦她的耳朵,安慰她,不让她一个人伤心。可她现在是个人。
而我现在是只狐狸。
——但是,以后难说。我不象我的兄弟姐妹,只甘心当只普通的狐狸,我有理想,我想成精。
成精后我就可以变成人的模样,可以象人这样用两只脚站立行走,可以娶雪儿——或者一个象雪儿这样的女人当老婆……可以拥有过人的力量,可以活很长的寿命……
痴心妄想是成精的大忌。这句话是我的前辈,一只道行深厚的老狐狸对我说的,而现在我正要去拜访他。天啦!我尽在这儿胡思乱想,差点忘了这事。于是我依依不舍得丢下这孤独的可怜儿,转身跃入白虎岭茂密的丛林中。
桃花红了,落了;桃花红了,落了;桃花红了,落了……
在流逝的日子里我又看到雪儿多次:或在河边浣衣,或在山上拾柴,或在路旁散步,风姿依旧,但我却没看过她的笑容,她脸上总是恍恍惚惚,若有所思的神情。——看来她等得人音信杳无。
发生了一件事,让我的自尊心大受打击。
那天我在山间觅食,恰巧看见雪儿拎着竹蓝缓缓地走在山径之中,我尾随其后。那山壁上开满了一簇簇金盏菊,灿烂无比。雪儿停下脚步,开始采折。
我一时忘形,逶迤地靠近——她转头看到我,那一刹,粉面变得煞白,连声惊呼:“狐狸!滚开!滚开!-…”
竹蓝落下,金盏菊洒落一地,她折断壁上的枯枝,慌乱地向我扔过来,然后踉踉跄跄地跑了。
我呆呆的站在原地,此时我才发现雪儿讨厌狐狸。唉!雪儿,为什么讨厌狐狸呢?狐狸又不是害人精。
这事我一直耿耿于怀,深感自卑。
过了不久,我又在断魂崖看到雪儿——还有那个王清。
他终于回来了。
这王清和从前判若两人,衣饰鲜亮,红光满面,再不是当初那穷酸模样,看来他真的是出人头地,飞黄腾达了。
想必他这次是专程回来迎娶雪儿的,雪儿以后的日子想必是苦尽甘来。
天空,夕阳似血,雪儿面向夕阳笑逐颜开,我终于看到她的笑容。雪儿的微笑很美,似春风吹拂大地。
而王清却心不在焉,神情阴晴不定,好象心事重重。突然,脸色一沉,决然地用力地伸手,将雪儿往前重重一推——雪儿象只断线风筝坠下山崖。
我叫了一声。
“我不想的,是公主逼我这样做的……”王清对着崖底大叫,他想让她死得明白,他是有苦衷的,如果不是这苦衷,他是不会这样待她的。
变就变吧,还要给自己找个借口,给自己的良心一个交代。
但这交代我却不理会,那瞬间我只感到愤怒,这人怎么坏得这样彻底。我毫不迟疑,象箭似得冲向王清,一口咬住他的小腿肚,哧地扯下一块皮肉——他大声惨叫,倒在地下,慌乱中拾起身边的大石块向我砸过来,在我躲闪之际,一瘸一跛地向山下跑去。
我无心追赶,只想赶快找到雪儿,看她究竟是生是死。
可这断魂崖是万丈深渊,一个人掉下去,要找到,谈何容易。
一天、二天、三天——连续多天,我固执地找寻。
——看到那具白骨时,我不敢断定就是她。但白骨旁的小树杈上,那在风中飒飒飘舞的碎片是雪儿衣裙的布料,还有那熟悉的味道。
我敢肯定:这散落在乱石堆中的白骨就是雪儿的骨骸,而她的肉体和五脏六腑恐怕早就成了豺狼虎豹的美食。
围绕着雪儿的白骨,我茫然的转悠,感到揪心的悲怅和痛楚。昨日难舍难分,今日却要你死我活。人心人心,人心难测。
我想变得人,竟是这样的丑陋,我追求的目标还有意义吗。
夜来了,银白色的月亮静悄悄地照耀着白虎岭,整个白虎岭一片寂静,有谁知道那血淋淋的一幕。
夜风里传来阵阵呜咽,那是谁?谁在哭?哭声在断魂崖回荡——那是雪儿的哭声。今世这不共戴天的冤仇,她如何肯善罢甘休,冤魂在断魂崖迟迟不肯散去,而怨气在这里越积越深。
而现在我又能为她做什么呢?我除了为她感到冤屈还能做什么?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狐狸。什么也干不了。
拖着疲倦的身体我回到自己的洞穴,我要修炼成精为人,这样我就有能力铲除王清之流。
雪儿的死让我明白人有两种:善良和凶恶。我要成为真正的人,而不是衣冠禽兽。
我要走了。
我要离开白虎岭到东海,去那儿找一座山,那山叫悠闲山。前辈说只要能找到那山就有成精的机会。
走之前我想再看看雪儿的骨海
来的崖底,雪儿的白骨发着惨白的光,我黯然神伤。
“好大的怨气。”天上传来朗朗的声音。
祥光乍现,由上到下,骨骸旁转眼间站着位丰神俊朗的云游和尚。神情鉴彻,傲岸出群,想必来历不凡。
他曲指默算,摇头叹息,“惨!惨!惨!"然后合掌诵经,片刻后,从行李里拿出件百衲衣,扑展地下,并拢双掌道:“愿这百衲衣能让施主离邪心,断烦恼,少仇恨,见欢喜,再求来世。”说完将雪儿的白骨一一拾取放入,小心包裹。抬目四望,十米外有个山洞,他走进洞内,轻轻放下包裹,稽首道:“施主安息,金蝉告辞。”转身走出,登云上空,飘然无踪。
好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和尚。
我跑进山洞,洞不是很大,但有滴嗒滴嗒的山水声,想必是个福洞。
这和尚心地慈悲,给雪儿找个遮风挡雨之处,为什么我就没想过将雪儿的尸骨遮蔽,这大概是我和人的区别。对包裹呜咽三声后,我出得洞来,开始踏上东行之路。
悠闲山位于东海,此山无根,随波漂流。想要找到悠闲山首先要到东海,东海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东的尽头就是海,向东前进就会找到海。
途中我遇到沙漠,黄沙扑天盖地,我迷失方向,在漫无边际中寻找,路,很艰难,但还要走下去。
我进入森林,豺狼虎豹我倒不怕,但要防备猎人设置的陷阱,还有隐藏在树林里的暗箭。几次铁箭擦身而过,若非我机警,早就被人剥皮剔骨熬汤。
在生病的时候我遇到一只可爱的雌狐,向我眨着眼睛,发出迷人的邀请,它住的地方鸟语花香,草肥水甜。但我还是冷漠的离开,我不能为这一时的贪恋而前功尽弃。
我继续向东,除了前进我别无选择。
春夏秋冬转了数转,弹指间我离开白虎岭已有六年。东海。悠闲山,究竟在哪里?长路漫漫,我一定要找到你!
这天我来到一片沙滩,前方是白茫茫的汪洋,路尽了——沙滩上有几条破旧的木筏,我跳上去,咬断绳索,木筏载着我随波漂流。
我寻找岸,但是没有,岸在哪里,我在木筏上看日出日落,看起伏的波澜,看飞过的水鸟,就没看到岸。
漂流了半个多月,我发出阵阵的哀叫,声音却在喉舌里响荡,我已经筋疲力荆
水面上吹来一阵凉风。
——传来泥土的清香,草木的芬芳,柳暗花明,眼前出现一座绿色的山峰,绝处逢生,我又看到希望,拼尽最后的力气我爬上陆地,没行几步就昏倒在地。
等我醒来的时侯发现自己躺在软绵绵的床上,好象是人住的地方。
“你醒了。”一个穿紫衣的漂亮女人问我。
“——你救了我。”我问她。
“是啊,你从哪里来。”她和言悦色。
“白虎岭。”我答道,同时感到惊讶,她居然会说狐语;我反问她:“姐姐,这是什么地方。”“这就是你千辛万苦要找的地方,悠闲山。”她咯咯地大笑说。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是真的!这是悠闲山!"“是的,这里就是狐狸的天堂悠闲山,千真万确。”“那姐姐是——”“狐狸。”她向我莞而一笑,身子旋转后停下。
——原来是只美丽的紫狐。
“现在相信了。”她向我伸伸舌头。
“信!信!"我终于找到悠闲山了。想到此行的目的,我赶紧巴结道:“姐姐能当我师傅吗,我也想有姐姐这般的本领。”
“不用拜我,你到了悠闲山,自然是你的仙缘。”她笑语吟吟,“这山上有如意花,一年四季开花。日日吃其叶,十日后,你可脱胎换骨,再十日,你就身轻如燕,再过十日,你可腾云驾雾;”
看我张着嘴,如听天书的傻模样,她抿嘴笑笑继续道:“而这如意花,花形如丹,天天吃它,吃十日,你就可以变花草树木,再吃十日,你就可以变鱼虫鸟兽,最后十日就可变人形了。”“这么容易。”简直难以置信。
“你既然能找到这扇门,并打开它,那要想得到里面的东西自然是很容易的事了。”她说,然后笑眯眯的瞅着我。
这一切如梦如幻,但是真的。有情来下种,因地果还生。
她叫阿紫,在悠闲山出生,对我这个外来客她特别的友好,她对我好因为我陌生,对她而言,新奇吧。
从这以后我就按阿紫的说法,天天吃如意花叶,一月后,我也可以随心所变。我的人形是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公子。对镜自照,感觉甚好,唯一可惜的是那条尾巴却不能蜕变。
我问阿紫“能不能没有尾巴?”
“那可不能,这尾巴可是咱狐狸的根本。万万不可没有。”她说,很认真的样子。
抽空阿紫带我逛悠闲街,街上热闹繁华,房屋整齐,铺面清爽,茶楼酒肆,米店盐摊,人来人往,衣饰光彩。
我左看右瞧,喜不自禁,轻声地问阿紫,“这来来往往都是狐狸?”
“是啊,都是狐狸。”这时我发现,每人身后都拖着一条尾巴。
以后阿紫天天教我说人语,行人礼,读人书。但有一点阿紫却不知道,那就是人情,她不懂,我懂,这点却是雪儿教给我的。
这日她带我上山进入一石洞,石洞灯火通明,墙壁上雕刻许多防身术,攻击术,还配有口决。我选择剑术。阿紫送我一把七星剑,每日照着墙壁勤学苦练,一段时日后,剑随心动,出神入化。
阿紫使的是长短刀。
两人比试,你来我往,难分难解。到最后筋疲力尽才双双罢手。
我进步神速。
“九尾,你好聪明。”阿紫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侧头磨擦我的肩膀。阿紫喜欢我,狐狸和人不一样,喜欢就会马上流露出来,勿须掩饰。
而我呢,顺手推舟,拥佳人入怀——悠闲山,狐狸的天堂,确实如此,我在这里过得是如鱼得水的日子。
不知不觉过了三年,各方面的基本功我也掌握的十有八九,修行不是一日半月之事,这要长年累月的积累。
某日傍晚,我独自在沙滩漫步,金盘似得太阳正在慢慢地散化,一抹一抹任意地点缀着天空。
这夕阳让我想到白虎岭,背井离乡差不多十年,我突然很想回家。
我向阿紫辞别,她很惊讶,“你要走,丢下我?”
“不,我只是想回去看看,等我把他们安顿好了,我就回来。”
“这样——你要记住你说得话哦,一定要回来……”她说这话时,我突然想起当年雪儿送王清的情景,如幻如化,如露如电,恍若隔世。
次日清晨我告别阿紫,离开悠闲山回白虎岭,这回和来大不相同,一路上我腾云驾雾,去似闪电。想到往昔的千难万阻,不由感慨万千,其中滋味,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转眼间,到了国都。我想到王清,——找他替雪儿讨个公道!在个没人的地方我降下云头。
国都就是不一样,街头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到处是摆摊的、耍杂的……
我走在人群之中,左顾右盼,感到腹中饥饿,身边有座酒楼,上写'桂花楼'三字。
进去找个空位刚坐下,马上有小二跑过来,“客官,要什么样的酒菜。”
“二两女儿红,一斤牛肉。”
“好咧*—客官你且慢坐,马上就来。”不一会儿,小二端上酒菜。
“小二,你可知王清现任什么官职,府邸在何处。”
“客官,看来你才来京都,想当年——”那小二放下手中的托盘,凑近我耳边,细语道:“……那王清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当朝附马,权倾朝野,在半年前遇刺被人把脑袋砍掉了。”
“砍头!谁干的!?”我感到惊愕。
“哦,死得蹊跷,听说当时王清正在观看歌舞,忽然大叫'雪儿,饶我一命!'声音还未落地,脑袋就飞走了,而那个雪儿究竟是何许人,现在还没查出。”听小二说完,我心中一动,莫非雪儿死而复生。
这可能吗?
随便吃一点,赶紧结帐,出门直奔白虎岭。
白虎岭变了,变得荒凉,树木枯竭,村庄没有炊烟,没有人家,没有猪羊,什么都没有,只有断桓残梁。
“有人吗!"我站在废墟中高呼。
四周静悄悄,无声无息。
这时,我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的背着麻袋从间破茅屋里出来。赶上前挡住他的去路,作揖问:“老乡,请问这里的村民都上哪去了。”
我的意外出现让他吓了一跳,上下打量我一番后,说:“上哪儿去了,这儿出妖怪,人都逃到别的地方去了……”
“——妖怪?”
“是啊,还是个女妖,就住在断魂崖底的白骨洞里,每次出来,赤足张袖,空中行走,所过之处,飞沙走石,摧木毁林……唉!吓死人碍…村民害怕,都迁居到别处去了……你也快走吧。”说完,这人加快脚步,跑得没影。
看来这个女妖十有八九就是雪儿。我笔直向山洞寻去。
洞还是那洞。
拨开洞口的杂草我慢慢走进去。里面昏暗,空气潮湿。我喷出一个火球,洞内光亮起来。我四下搜寻。
忽然感到身后有股凉气袭来,慌乱的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人。惨白无色的脸,一双绿莹莹的眼睛寒冰的看着我,手中的长剑正对着我。
我向后踉跄退了一步,慌乱中大喊:“我没恶意!"
她放下手中的剑,“你是谁。”——我是谁?叫我怎么回答,我呆呆地望着她,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说!"
“我,我是一个狐仙,在白虎岭出生,现在学艺归来,想在这附近找个住处。”
“——是只狐精?”她说,语气冰冷,眼神流露些许轻蔑。
还是像当初那习性!讨厌狐狸?
“这里叫白骨洞,我是洞主,你要找住所,另寻他处——”言下之意,只要不是白骨洞,其它任何地方她都不管。
既然如此,我就在白骨洞附近找到一个洞穴,居住下来。
我管那洞叫黑风洞。
雪儿变成妖精,她,现在,和我一样!想到这,我兴奋的不得了。她现在比从前更加可爱,身上有股无法形容的魔力。
也不知从哪天开始,我会破晓起床,到山上采折一些鲜花,将它们放在白骨洞口。慢慢得这成为一种习惯。
花的种类随着季节而改变——芍药、百合、海棠、石榴……而我风雨无阻,每天一把从不改变。
那些花儿总是原封不动的放在那儿,次日我会将它们拿走扔掉换上新鲜的花。
这样做雪儿或许喜欢,或许不喜欢,究竟怎样我不是很清楚,我只想这样做,每日送她一束鲜花。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唉,谁叫我遇上她!
雪儿每天除了觅食出洞外,一般都在洞里。能见到她的时间很短,但短暂日积月累就是漫长。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我们很少说话,常常是擦肩而过。
渐渐地我知道雪儿是如何成魔的。
白骨洞是个养生洞,有起死回生之妙,雪儿的骨骸在这里慢慢生筋长肉,吸食洞内的阴气,逐渐还成人形,但心性成魔,本应祸乱人间,吃人吸血,但是,那和尚赠送的百衲衣却将邪气震住,饥饿时她便吮吸树汁。
她从不杀人,除了王清。
而王清,该杀!
偶尔我会上断魂崖,我知道雪儿有时也来这里,她在这里想什么?
什么是个迷,我不让自己去猜想,想的太多我会痛苦,我只想现在。
我总是主动的接近雪儿,可她却爱理不理,她对我是那么冷漠无情,但这并不影响我对她的感觉。虽然她不属于我,可我每天能看到她,那么她就是存在,我的世界需要她的存在,这点对我很重要。
这天,我们在断魂崖相遇,雪儿出神地看着西方,眼睛里柔情无限。这眼神当年我看到过,让她出神的是王清,但现在是谁?
我不想打搅她,准备走开。
“你知道西方极乐世界吗?”
“不知道。”我停下脚步,“那个世界不属于我,我不了解。”
“我想去那儿找个人……如果不是他,我还是个永不见天日的孤魂野鬼,如果不是他的百衲衣,重生后我也只是个吃人的魔,……是他,我才能这样的活下来……”
我听得很认真,我终于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那个金蝉——魔与佛,水火不容,虽然雪儿不吃人,但这改变不了成魔的事实。她想金蝉,痴心妄想。
我并不懊恼,旁观者清——我比金蝉更适合雪儿。
她想她的,我做我的,我还是每日一束鲜花,而她依旧视而不见,不为所动——无情亦无种,无心亦生无。
——但是,我要用行动来感动雪儿,让她对我的感情从无到有!
某日,我正在洞外练剑,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兵器撞击声——雪儿遇到敌人!
我赶紧寻音而去。
乱山坡上,刀光剑影,雪儿挥舞长剑和一位手拿长短刀的紫衣女子打得激烈。
刀光剑影中我发现那女子竟是阿紫。
“停下,别打了。”我纵身上前分开两人。
“九尾*—”阿紫看见是我又惊又喜。
“阿紫,你怎么来了。”
“还说呢,左等你不回,右等你不归,没办法我只好来找你了……九尾,你把我忘了吗?”她看到我,不胜亲呢地拉住我的手,娇媚的埋怨。
“我——”看她这样,我竟不知如何回答她。
侧面偷瞧雪儿,她收起长剑,目不斜视,转身径直回白骨洞去了。
我把阿紫带回黑风洞,进洞后,她搂住我的脖颈,“九尾,我好想你……”我没吭声,摸到她腰间的紫绫带,轻轻拉扯,裙带软软的落入我手中。
石榻上方的火簇飘飘浮浮,阿紫的脸在火光映照下艳红艳红,她眼睛半睁半闭——我又在哪里!白虎岭绿色丛林中,雪儿在树林间上下穿梭,白的脸紧贴树枝,牙齿深深咬入树杆,拼命的吸。拼命的吸。树在颤抖,树在呻吟,树在干竭……
阿紫来白虎岭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要我和她一起回悠闲山。几次谈到这个话题,都被我打断。阿紫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这天她拉长脸坐在洞口发呆。
我走到她身边,“怎么了,想什么。”“九尾,我在想咱们在悠闲山的日子,是何等的逍遥自在,你还记得吗。”她说,侧面看着我。
“嗯。”
“可现在你变了——”“——”我变了,因为悠闲山没有雪儿,而现在,我和阿紫,情淡爱弛——我确实变了。
可这心里话我说不出口,毕竟她千里迢迢来找我,岔开话题,“我带你到山上看看。”
“有什么好看的,到处都是烂石枯木。跟我回悠闲山吧。”她紧逼。
“阿紫,回悠闲山的事我们稍后再谈……”
“你舍不得离开这里,是不是因为那个尸魔。”她忍无可忍,终于向我摊牌。
“阿紫,你别这样喊她。”“喊她尸魔你不高兴,你别当我看不出你的眼神,多瞧她一会儿就是好的。”“别胡说八道-…”我有点着恼。
我的恼怒此时无疑是不打自招。
阿紫闷声不响,恨恨地瞪我一眼,调头就向白骨洞的方向跑去。
我呆立半响,想到阿紫的眼神,害怕她会对雪儿不利,赶紧前往白骨洞看个究竟。
白骨洞里光线昏暗,墙上的火把奄奄一息的燃烧,我慢慢摸索前进。
微亮的火光下,雪儿面向里,侧身躺在石蹋上,长长的乌发随意的披散,领口不经意地褪下,露出诱人的脖颈和香肩。
我停下来。
眼前是我日夜渴望的身体,心里有一团火,一个劲的往上窜,我竭力克制,可没有半点成效。我头脑开始发热,发热,热气熏昏了我——我一步一步走上前,跪下膝盖,看着那裸露的肌肤,情不自禁的吻下去。
“你真大胆!"。
雪儿翻身跃下,脚一抬,把我踢倒在地,冰冷的剑锋逼在我的咽喉。
痛!剑化破皮肉。
我紧抿双唇望着她,沉默不语,我不想求她宽恕,那一刻我羞愧无比——怎么会这样!
就这样对峙着。我和她!就这样对峙。她并不想杀我,只是恼羞成怒,看我默不吭声。恶毒的踩踩我落出来的尾巴,“别忘了,你是只狐狸!"“——你又是什么!你是个魔!"这句话从我口里冒出来。
她惊异地看着我,那神色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痛快!
我什么都不管,豁出去了。
说!说!说!
“——你还把自己当人!我们才是一样,都是妖魔鬼怪!"这句话我用尽全力喊出,仿佛是我在世上最后的留言,那声音震耳欲聋,在洞内久久回荡。
她的脸更白了,惨惨的,惨不忍睹。
我忽然好后悔。
杀了我吧,让一切归零。
“我竟然忘了我是谁——”她说,放下手中的剑,无力的走出去。
这次,我点了她的死穴。这次,我们相互血刃,看不见的血,在我们心中一滴滴地往下滴。何必又何必,何必又何必。
我是狐狸,哪怕修炼成精我也是只狐狸,因为我的标记无法消失。
看着雪儿远去的背影,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激动和忧伤,这所发生的一切让我感到屈辱、震惊和惶恐。
我就这样呆呆的坐在地上,眼睛竟然湿润。也就在这时,我有了一个想法——
回到黑风洞,阿紫不在,她还没回来。
我拔出剑——七星宝剑,它是用来对付敌人,没料到,今天我竟拿它对付自己。
对准尾巴,我准备砍下去。
“——你干什么!"阿紫从洞口冲进来,一把抓住我的手。
“我要砍掉尾巴。”我说。
“你在说什么。”阿紫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我要砍掉尾巴!"我重复道。
“九尾,你是只狐狸,没有尾巴,你是什么……”她尖叫起来。
“我不管那么多。”我铁心要砍了。
“那好,那好……九尾,我帮你砍!"这句话让我惊讶,女人的心,难以捉摸。她竟然要亲手帮我。
阿紫脸色铁青,漠然的拿过我手中的剑,徐徐的举起,她咬着牙,那瞬间,我明白,她砍得不止是尾巴,还有她和我的从前——寒光一闪,剑落下,血红溅洒,我昏了过去。
等我醒来,阿紫已经走了,一个人回悠闲山,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
阿紫走之前,找到雪儿,告诉她我断尾之事。
雪儿给我采了一大把不知名的草药,要我包住伤口。她的温柔,让我感动的痛哭流涕,所有委屈在倾刻间烟消云散。
自那以后,雪儿对我倒不是以往那么冷漠,但我们始终保持一定距离。但我还是相信,日久天长,总有一天,雪儿会为我情动意动心动。
我和她是可能,魔和佛却是万万不可能,假以时日,雪儿就会死心。
——但是,要雪儿死心却是极难。
她比以往更加勤奋,她要用行动来缩短魔和佛的距离。
我劝她小心身体,修行,来日方长,急不得。
她眼看着剑,额头汗水涔涔,嘴里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修成正果,只有这样,我才有资格面对他。”
爱。是个奇妙的东西,它可以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改变自己,也可以让一个人完全无悔的牺牲自己。
我爱雪儿。
可我能为她做什么。
至始至终她从没喜欢过我,但是我爱她,这点我很清楚。
在我的生命中,有个人出现,让我产生爱的感觉,生命产生了意义。爱驱使我常常想到要给她什么。可我能给她什么,我的所有她都不想要——我只能给她时间,在她寂寞的等待中——有我陪她一起度过。
就这样,我陪着她等待,这一等就是五百年。
并不是所有的等待都会有美满的结果。
我们得到一个消息:金蝉冒犯佛门,遭如来惩处,转生东土为大唐御弟,现到西方拜佛取经,而白虎岭是其必经之路。
不必等到修成正果那么久,千载良机就在眼前。
雪儿沉浸在喜悦中,整日里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犹如梦中,行坐不安。
而我感到的却是恐惧,有个人压住我的心头,可我不能说出来。
“他来了你能怎样呢。”
“将他留下,长相厮守。”
“他是和尚。”“我陪他诵经拜佛。”
“他要去西方取经修得正果。”
“此去西方,千里迢迢,路上劫难重重,恐怕有去无回变成无果。我不想他冒险。”
“听说他的大徒弟就是当初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孙悟空,本领高强,他不会让你得逞的。”
“你不用说了,我什么都不怕——”爱使人勇敢。
她等他已五百余年,如今人到家门口,她放他走,她怎能甘心。她无所畏惧,区区一个孙悟空又如何能让她畏缩。
自那以后,雪儿每日天亮出巡,天黑回返。一心一意想与那唐僧相会。而我怕她有个闪失,每日也陪伴左右。
日子在等待中流逝,不祥的预感一天比一天强烈。
——或许雪儿也感觉到了。
这天中午,在白骨洞里,我在擦七星宝剑,一点一点认真的擦着。
不知何时,雪儿站在我身后,“九尾——”
“什么事。”
“你走吧。”她要我走。她现在要我走。这多年我们朝夕相处,一个和尚竟然让她急不可待的赶我走。
我站起来,那一刻感到心灰意冷,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我一字一句对她说:“我不会拦阻你的,我只想助你达成所愿……”
“我是担心!"她说。
“你累了,先躺一会儿,我一个人巡视就可以了。”说完,我向洞外走去。
——她为我担心,她也知道孙悟空的厉害,要我走是怕我受到连累。在白虎岭共处的五百多年里,她乐我乐,她忧我忧,在不知不觉中,我们有了一种默契,一种难以言状的感情,我们虽然是这样结局,我又何曾言悔。
她即一切,一切即她。
不能怪她无情,只能说我们有缘无份。这五百年的缘分我已足矣。趁泪水还未流出来,我加快脚步,人已在洞外,爱情不能称斤论两,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怪只怪自己,泥潭深陷,身不由己。
站在云端,我四下观望。
哒!哒!哒!远处传来马蹄声。——有人来了。
前面开路人,戴嵌金花帽,穿皂布棉衣,尖嘴缩腮,金精火眼,一身的杀气。身后是匹白龙马,马上坐的是个光头和尚,剑眉星目,气宇轩昂。左边是一大肚猪耳和尚,扛着钉耙。最后是个挑担子的满脸络腮胡子的黑大汉。
来了,该来的终于来了,来的正是唐僧师徒四人。
“有妖怪。”那尖嘴的孙悟空大叫一声,拔出金箍棒,一个筋斗直上云宵。
他上我下。
我赶紧降下云头,嗖地蹿入草丛,躲在大石后面。
孙悟空站在空中,目光如炬。可我藏的巧躲的乖,没奈何,他降下云头,来到唐僧面前。
“师兄又在吓唬人了。”八戒奚落道。
“呆子,少在此胡说,俗话说'山高必有怪,岭峻却生精',这白虎岭崇山峻岭,可要小心。”
走到一大树下,这时马也乏了,人也倦了,一行人停了下来。
唐僧道:“悟空,我腹中饥饿,你去化些斋来。”
“师傅,这是片荒山,哪里有斋化。”
“你这猴头!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现在要你化个斋,你推三躲四……”唐僧恨恨地骂着。
“就是,谁不知大师兄神通广大。”猪八戒在旁呵呵地偷乐。
“师傅,别啰嗦了,弟子去就是。”孙悟空说完纵身跳上云端,一个筋斗云向南而去。
——机会来了,那孙悟空不在这儿,拿唐僧就容易许多。
小歇片刻后,猪八戒拿着钵盂去打水。唐僧和沙和尚则闭目打盹。
我并掌念咒,狂风大作,飞沙走石,顿时不见体天日。而我化成一股黑风,将唐僧卷入其中,向白骨洞飞去。
在白骨洞外将唐僧丢下,他战兢兢茫然失措。我又变成斑驳大虎,朝他狂啸一声。
他唬地转身就跑,瞧见眼前一个山洞,不分青红皂白,一头钻了进去。
我变成一只小蛾拍打着翅膀跟着飞了进去。
此时,雪儿正靠在石床上小息。听到声响,她转身,抬头——面前站着一个浑身战栗的和尚。
呀!
是梦是幻,那日盼夜盼之人此刻就站在面前。
“你是?——”她问,声音极轻极柔,怕一不小心,梦醒了,人没了。
“女菩萨,贫僧是东土大唐差去西天大雷音求经者,适才被一阵狂风卷至此地,不巧又遇到老虎,所以跑进洞来暂且躲避,多有冒犯。”
“长老,奴奴是这白虎岭的村姑,这厢有礼了。”
这和尚慌张之中,不加细想,只当雪儿是个村姑。
听见有老虎,雪儿一头钻进唐僧怀里,一付胆颤心惊,“长老,外面有老虎,那,那怎么得了——”
突然香玉满怀,唐僧吓得满头是汗,心如小鹿乱撞,口不择言:“不,不,老虎在洞里。”
“啊!啊!长老救命埃”雪儿双手搂得更紧。
“女菩萨,女菩萨请把手放下。”
“长老,我害怕——”说这话时,雪儿眼似秋波,直勾勾盯着唐僧。
瞧这眼神唐僧感到五心不定,六神不安,面红耳赤,但也亏他修炼深厚,把持有加。一把推开雪儿,“女菩萨,贫僧惊扰,告辞了。”
雪儿拉住他,“长老,老虎在外面。”
“生死有命,如贫僧今日此命该绝,那也是天意……”说完这话,他竟不迟疑,转身就走。
女子猛如虎。而眼前这女子比老虎更凶险,走为上计。
“师傅请留下,外面老虎会吃人的。”
一个要走,一个要留,两人僵持不下。
我沾在那石壁上,雪儿的千娇百媚看得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心里酸甜苦辣,涌起千番滋味,甚觉无趣,拍地翅膀飞了出去。
人在洞外,心在洞内。忍不住平心静气细听洞内二人絮语。
“不瞒长老,奴奴也是吃斋念佛之人。”言谈话语,开始端正,化强攻为智龋
“阿弥托佛,佛渡有缘人。”
“这白虎岭吃斋信佛大有人在,可惜只有庙宇没有和尚,长老不如留下,如何。
“阿弥托佛,贫僧一心取经,多谢女菩萨美意。”
“这西天路途遥远,路上妖魔鬼怪无数,控怕你人未到西方,命已丢矣,长老可否留下。”
“阿弥托佛,我有徒弟,法力高枪,妖魔鬼怪,倒也不惧。”和尚愚痴。
“你要信我,你我是有缘人,我不会骗你。”
“阿弥托佛。阿弥托佛……”
“师傅,师傅。”那边有声音传来。
我纵高观望,是沙和尚和猪八戒,他们各自扛着兵器正向白骨洞寻来。
怎能让他们破坏雪儿的良机,我挥舞宝剑迎上前去,和他们对打起来。虽然以一敌二,刚好平手。
此时天空闪电降下一人,人未到,棒先到。
“师兄,这个就交给我和八戒了,你快看师傅在不在洞里。”沙僧喊到。
“好咧!俺老孙进洞看看。”那孙悟空也知轻重,师傅要紧,也不迟疑,收棒进洞。
看他进洞,我心里焦急,可分身之术。心中记挂,但也只能眼观六方,耳听八方。
“好妖精,敢迷惑俺师傅!"孙悟空暴喝声。
想那雪儿此时一门心思都在唐僧身上,唯恐她被这孙悟空杀个措手不及。
“悟空,住手!"唐僧喝道。
“哎哟”一声。
“悟空!你打死人了!"
这洞里哼哼叽叽乱作一团。
我在洞外和八戒、沙僧也斗得难分难解。想进洞助雪儿一臂之力,可他二人纠缠不清,一时也难以摆脱。
这时耳边听到雪儿轻语:“快回黑风洞。”
我虚晃一剑,闪过二人,化成一股黑风向黑风洞循去。
一进洞内,看见雪儿支持不住倒在地下。
“你怎了!"我惊呼。
“我挨了孙悟空一棍。”雪儿咬着呀,“九尾,我们不是那孙悟空的对手。”
这个我早就知道,可她不见棺材不流泪。
我看看雪儿的伤痕,并没有大碍,说:“你先歇歇,我去看看再说。”
时间不能耽搁,要不这唐僧过了白虎岭,雪儿就没机会了。
我变成一只麻雀寻找他们师徒。
他们师徒已回到树荫下,孙悟空抱着头上下翻着筋斗,满口讨饶。
“师傅饶命,徒弟打的是妖怪。”
“胡说,明明是这山里的村姑。”
沙僧上前劝道,“师傅,饶过师兄这次,下次他不敢了。”
“师傅饶我——”猴子满口讨饶。
“这次暂且饶你,若有下次,必加严惩。”
在这瞬间,我心里就有了计策,——要想留下唐僧,首先要除去孙悟空,至于剩下的八戒和沙僧就好对付多了。
我回到洞内。
“下一步怎么办。”雪儿问我。
刚才那一战,我已精疲力竭,而孙悟空的厉害雪儿也领教了。这猴头出手重,下手狠,招招赶尽杀绝。
不能硬拼那就智龋
“我要利用唐僧的慈悲。”我说。慈悲有时也是一种错。
说完,我念动咒语,摇身变成一老太婆。
“这很危险。”她说,我充耳不闻。
一个情字,遮住眼睛,看不见凶险,看不见失败,看不见死亡。
就这样走出去,一步一步。
那师徒就在眼前。
摇摇晃晃,我向唐僧走去,口里喊:“女儿,女儿……”一声声,苍老凄凉。
我离他越近,他的脸白的越厉害,心里想必是愤恨。平常走路都是小心,生怕踩死一只蝼蚁,现在倒好,收的徒弟瞬间打死一个人,这种罪过要他这个做师傅的怎能脱得干系。
“师傅,看到我女儿吗。”我问。
“这……你,你女儿……”他支支吾吾。
“你女儿,被俺师兄当妖精打死了,你找他。”八戒唯恐天下不乱,指着行者。
孙悟空在旁冷冷的笑,钢牙咬得嘎嘣嘎嘣响,把我看得清楚明白。碍着师傅,不敢造次,他等着瞧我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我也无惧,转过头来,向他颤微微地走过来,“你这和尚,还我女儿命来。”
你当我怕你,我就是要你打。
“妖精!欺人太甚!"孙悟空大喝一声,掏出金箍棒,管他后果,一棒抡下去,金箍棒打得准,婆婆不经打,真真切切应声倒下。
倒下的是假身,魂魄化成烟循回黑风洞。
又一条人命!
“阿弥托佛,阿弥托佛……”惊得唐僧把这金箍棒翻来覆去的念叨,“你这猴头,留你不得。”疼得孙悟空抱着脑袋翻来覆去的打滚。
我一阵风溜回洞内,望着雪儿气喘嘘嘘说:“差一点。”差一点,差一点就被这金箍棒击中。差一点,差一点那师徒就要绝裂。还差那么一点,事情功败垂成往往就差那一点。
她看着我,一言不发。
那神情看得我心酸,这情这景,以后想必不会很多,突然珍贵。
“——我想,你不用去了。”她悠悠地说。她知道这次最为凶险,孙悟空十有八九洞悉我的计策,吃了两次亏,这次他不会重蹈覆辙。
“没事,我一定会回来。”我能回来吗,我没把握,但我要去,为雪儿我豁出去了。
她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我出得洞来,看那师徒正准备上路,我念动咒语,变成一鹤发童颜的老大爷,拄着拐杖,挡在路中。
远远的,我看到那牵马的猴子,他们离我越来越近。看到我,孙悟空停下脚步,一干人停下脚步。我望着他们,他们望着我。
马上的唐僧面如白纸,低着头,不敢动弹。
“师兄,看你做得好事,人家来找妻子女儿了。”猪八戒摇头晃耳道。
“大丈夫一人作事一人当,师傅,你呆着别动,我去跟他说清楚。”他丢下马僵向我走过来。眼里金光闪闪,我知道,我瞒不过他。
“师傅,看到我的妻女没有。”我问。
我感到他的杀气,这次,也许。——我静静的看着他。
他走到我跟前,“老官儿,从何来,到何处去。”
我作揖道:“长老,看到我的妻女没有。”
他嘿嘿的笑,“你这帮妖精,当我老孙是省油的灯,一次一次的唬弄我,这次,要你有来没去。”说完,他擎出棒来照我抡来。
我依法炮制,丢下身躯,抽身就跑。
“妖精,哪里走!还想有下次。”
我确实走不了,这次他变出铜墙铁壁,把我困在其中。然后擎着棒子朝我打下来。我不是他的对手,何况折腾这数次,更是疲倦。没几回合,感到手软筋麻,那金箍棒越来越沉重。突然,他虚晃一棒,我闪,他反抡,背上挨了一记,我“哼”了一声,倒了下去。
我想,我是完了。——我现出原形。
“妖怪,这次你死定了!"他准备补我一记。
白光一闪,一把剑架住金箍棒,是雪儿,她怎么来了,她这时出现无疑是送死。
“你来干什么!"我尖叫道。但发出声音竟是狐叫,那一记将我打回最初。所有的修行化为乌有,前功尽弃。
她看我,那眼神不在象往日那样虚无飘渺,只停留未来。这次,她聚精凝神,面对现在,而现在的我却是原形毕露,作以待毙。这样的我却感受到她柔情万千。
而这一切,只是瞬间。
“来的好,俺老孙杀一双。”那孙悟空身形高高纵起,一棒挟着万均之力朝雪儿击来。这一棒雪儿接不起,她知道,我也知道。
她倒了下去,我听见她最后的声音:“九尾——”
万籁俱寂,雪儿魂飞魄散,化成白骨,化成永远的白骨。
金箍棒又向我举起来——但是,他没机会了。他垂下棒子,抱住头,头颅已经变形。
我活了下来。是唐僧救了我。
然后他们走了,如我所料唐僧赶走了孙悟空,但这一切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我失去了修行,又成了一只普通的狐狸。这次我用嘴衔着碎石,一块一块,掩盖住雪儿的白骨,石头象小山似的堆积起来。
我住进白骨洞,守着记忆寂寞地活了下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我的毛发开始暗淡脱落,我慢慢的老了。
这天,我站在坟头,天空飘洒着雪花,洁白的,轻柔的,一片片落在地上——瞬间便没了。雪来过吗,若是来过,这地上除了淡淡的湿痕,什么也没有;若是没有来过,刚才我看到的又是什么?
远处有父子走过。
“爹,那边蹲着什么。”
“那是只狐狸。”
“狐狸怎么没尾巴呢?”
“傻孩子,那是只没尾巴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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