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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门瑾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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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眼前山上的白帝城被一把长剑挡着，青色的剑锋一半反射着阳光、一半映着船下的江水，照得人有些眩晕了。
长剑缓缓倒下，越来越快，“哧”的一声，划入江水中。
“你们武当弟子，都是这样不爱护剑的？”我低着头，寻思为何男人总是让人搞不懂的样子，有的爱剑如命。然而，张执不是。
“剑是凶器。”张执将剑从水中提起来竖握着，端详剑身，“需要经常洗净。”
“剑是凶器，你还带它干什么？”我抬起头来看他，剑遮住了他一半的脸。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李执另一只手取下腰上的酒壶，仰头就是一大口。
系酒壶的红绸带从他手掌下面向外扬起，随风飘荡。
“瑾儿，我现在就恨不得飞到疆场，杀光侵我大宋的金贼！”张执放下酒壶，望向北方。
我没有回答，将手放入江水中。三月的江水，依旧冰冷。沉默了一会，看着他的背影立在船头，仿佛真就要飞走似的。我感觉象是快要哭出来了，几乎是吼着对他说：“你说过要陪着我的！”
张执一愣，回过头来。
我别开头，看自己在江水中的手。
又是一阵沉默，我听到有人轻轻在耳边说：“等击败了金国，我陪你去南方的桃源村买几间草屋、几亩田。在屋前屋后都种满桃树。”
“金兵有几十万，你杀得尽吗？”听到桃树时，我心中一惊，慢慢吟道：
桃花三月伤哀处，何事幽颜故？
未曾抬首看东风，
唯见旧人新沐喜雨中。
桃花三月涕红故，可有埋身处？
未亡已是病骨寒，
英落如血谁欲觅魂还。
三年前，我还才十六岁。依然是在三月，窗外的桃花开得刹是灿烂，被细雨一淋，变得殷红了。闺房外边却是热闹，大姐出嫁，仆人们忙忙碌碌、张灯结彩。我在窗下，信手写了这篇虞美人。
“傻瓜，写这么哀伤的词，伤身子的。”那声音带出的气吹得我耳朵发痒，然后一只手抚在了我的肩头。
“别去打仗，好吗？你会死的。”我将头靠在他的胸口，用小得几乎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你死了，我怎么办？”
张执不说话，用下巴磨着我的头顶。我知道他心意已决，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又想到了那些桃花，它们的生命虽然短暂，但是已经盛开过，就算凋谢了也还是鲜艳的颜色。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涌了出来。
“不如，我们一起去刺杀金国皇帝吧。成则身退，象张如梦和南宫彩虹那样，再也不用过问国家大事了；败则死在了一起，也总比我们分开好。”我坐起来，握住张执的手。
“你不怕死？”张执问我。
“你都不怕，我为什么要怕？”我将他的手抓得死死的。
张执缓缓点头。
我突然笑了起来，两人的手越握越紧。
远处不断传来猿猴的啼叫声，小船顺流而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两岸的岩壁变得陡峭、擎天一般。
已经是巫峡了。
二
张执一直不知道我的姓，这让他耿耿于怀。
他常问我：“瑾儿你到底姓什么？”
我就说：“瑾儿就是瑾儿，从小爹娘就这样叫我，我没姓。”
他问：“那你爹叫什么名字？”
每次我就不理他，过一会才说：“我是偷跑出来的，你知道我爹是谁，就会把我押回去。我才没那么笨呢。”
他说：“我可舍不得送走你。”
我说：“我娘说，男人的话信不得。我不相信你。”
张执气鼓鼓的，不知说什么好。我就在一旁偷偷地笑。
然而笨蛋张执，再有一个月，如果我们刺杀金国皇帝失败，就会死在一起了……
三
一路北上，不觉已是五月。花开花落，天上也不见了大雁的影子。
每经过名川大山，张执就会故意滞留两日，带我看遍风景。距离汴京越来越近，我的话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是偎依在他的怀中，听他给我讲小时侯的故事。他是武当掌门道一真人收养的孤儿，自幼就由师傅传授武功诗文。我笑着说他被曹子建的《白马篇》毒害惨了，气得他几天都不理我。
临近汴京，路上行人也多了起来。汴京城门外，更是客商熙攘。张执站在城外，在高大的城门下仰头望了半天，终于垂下头喃喃地念：“千秋二壮士，恒赫大梁城。总有一天，宋军会收复汴梁。”
我在他耳边嬉笑：“应该改成‘千秋二侠侣，恒赫大梁城’才对。后面的‘纵死侠骨香’就不必啦，我们未必会死。”
“明日端午皇上出游，陪伴的贵妃娘娘们可漂亮得紧啊。”路过的客商轻言笑谈，一字一字传入我们耳中。
“我有主意了。”张执拉着我就走。
找了一家临街的客栈住下，张执悄声对我说：“明日买两匹好马，给点钱让城门外卖大碗茶的代看。我们在客栈二楼伏下，等皇帝的华盖经过时，我跃到皇帝的前面，就算刺不了，也能引开禁军的注意。你同时从后面一点跃到皇帝背后刺他，一击不管成不成，我们立刻跳到对面的屋顶，趁城门没关之前出去骑马逃走。金主若死，金国必会大乱。岳元帅挥师北上，定能复我大宋山河。成败在此一举。”
五月初四的夜晚，天空漆黑一片。明天，然后以后，以后的以后，我们就能永不分离。
五月初五，端午，艳阳天，皇帝出游。
阳光射得人的眼睛迷乱。楼下的大街上，人头涌动。禁军早已分开人群，给皇帝的车队留出宽敞大道。
顶着华盖的大彩车渐渐行来，越来越近了，身边张执的呼吸变得急促。终于临近了，张执用憋着气的声音叫：“跳！”
两人一起跃出窗外。
两人一起的。那时候，外面的太阳将光线同时洒在了我们身上。两人的剑一前一后，刺向金国皇帝的前胸和后背。
皇帝旁边闪出一人，一掌荡开张执的剑，另一掌劈向张执胸口，叫道“耶律辟离在此，刺客快快束手就擒！”
我心中一惊，刺出去的剑已被皇帝身边的少女拔剑架住。这是金国的七公主，完颜雪衣。
“金狗纳命来！”张执没有退，被荡开的剑转了一圈又刺向皇帝，左胸被耶律辟离结结实实地印上一掌。
一片红色的东西将我的眼睛蒙住。红色的，那是张执喷出的血。脖子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原来是完颜雪衣的刀砍入了我的肩膀。
皇帝早已跳下彩车，躲入禁军群中。一脚踢开完颜雪衣，左手向皇帝发出三枚扣了好久的暗器。禁军们奋不顾身，纷纷挡在皇帝前面。
“砰！砰！砰！”暗器爆炸，烟雾过后，前面的禁军倒下。后面的禁军拥着皇帝向后撤退。
“霹雳弹！你是唐门的人？”耶律辟离丢下重伤的李执，向后跳开，问我。李执回头望我，眼中全歉意，终于支持不住，倒在地上。
肩头鲜血不断涌出，染红了大半个身子。我缓缓走到李执身旁，坐在彩车上，将李执的头搂在怀中。李执已经说不出话了，眼睛却是睁开的。
我把嘴唇触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地说：“我们永远都不会分开了，瑾儿姓唐。”
周围的禁军，越围越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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