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就冬至了。
冷风、被秋遗失于枝头的枯叶,在我的世界里肆虐着。
有时候天阴郁的狠了,我就会尝试着跟自己说“冬日无雨便是晴”,于是,对这阴霾便释然。
只是释然归释然,所有梗在胸中的郁结,仍旧梗着,所有的不快,也仍旧未曾平复。好比叶子落了,枝上定会留下一个不浓不淡得痕。那痕迹就停在我心里,挥之不去。
因为怕冷,所以我冬天穿很多的衣服,一层一层,每天清晨,我都精心的包裹着自己,这样,就不会有人看到,所有的伤痕。
朋友前日让我读了“三生石”的故事。她说,无论今生如何,她都会相信来生,也会期盼来生。我无语,因为在我来说,今生已够苦长,又何必再求来世?今世定有许多人如我这般,已然看透今生,却又无力选择随心所欲的死,于是都在为活而活着,又或者,为死而活着。真正能够尽心享受今生的人有几个?真正期盼享受来生的人又有几个?
朋友说,是你太悲观了。你总不能一直陷在苏的阴影里,你要走出来。
也许她说得对。
然而,我是深秋的孩子,从我来到这个世界便注定是无望的。生活之于我,正处于繁花落尽,残冬将至的境地。
尽管我也常常想在生活中寻找希望,常常拼命抓住一根我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乔木,结果,却终无所获,抓住的也只是稻草,一根不能救命的稻草。
这是我的宿命。
我逃不开的。
这样的季节里,我常常闭门不出。我喜欢蜗居在家里,捧一杯浓浓的碧螺春。透明的杯子,像我曾经有过的眼眸。开水冲下去,蜷曲的碧螺姑娘缓缓的舒展,静静的泛着澄清的光。我用双手捧杯,看一层层的薄雾在眼前氤氲,罩住睫毛,泪就平静的落了下来。
我和我的日子就这样隔着一层玻璃杯,我看不清日子的脸庞。
流年似茶,常常在我正享受着温润清冽的香气时,苦涩就来了。
这一整年,心情是空洞的,却倔强着不肯认输。我一遍一遍的往茶里添水,寄希望于似水流年能把苦涩冲淡。
也许,很快很快,一切就会过去。
也许,很快很快,茶就淡了。
也许吧。
我在街头走着,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很多人在开心的笑,因为新年快要到了。所以,我尽量不让自己想什么,生怕记忆刺痛了周围欢乐的笑魇。
那么长的日子,竟被我很快走过。
每天下班,我走路回家,从白天走到晚上,踩着自己的影子漫步前进,到家门口的时候,我会习惯性的抖抖肩,抖落一地星光。
佛说:“岁月的流逝要比恒河的沙子还多。”
我因此了解了时光的绵长。
无论生活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在我面前流逝,我都想亲自走过,走过这片岁月的沙地。走到幸福的远方。
一路上霓虹闪烁,成为我无边无际的想象。
在路上,我会听到黑夜的心跳声,为我伴奏。
我在键盘上跳舞,屏幕惨白的光是我的太阳,我不知疲倦的跳,直到血从指尖流淌出来,涂满每一个A、B、C、D.只有这样,所有的不快乐才会流走,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才会在做回那个开开心心的我。
我知道人有许多种,但我们都是被心中的网缚住的鱼儿,等待抑或是挣扎,结果都是一样。
一直想把自己写出来,可是我每晚都写,每晚都写,却终于还是放弃了。
我害怕倾听灵魂的声音,害怕听见我的心对我说话。
我怕听到一切声音。
年少的时候,我喜欢一切具有诱人色泽的事物。比如橙子,比如草莓。
巧克力和荔枝是我抵触的东西,因为它们有着粗鄙可怖的外表。但我的直觉常常出错,就像那一场爱情。
我曾经不顾一切的追随了诱人的苏。却遗失了心灵的呼声。
于是心很痛。
爱情毕竟和视觉无关。他的切肤之痛,在而后的许多年,让我失却了倾听心声的能力。
2003年11月23日。我开始在网络上写字。我以为这是把我从混沌生活中救赎出来的唯一方式。
但是我错了。
这只是我从一种现实之痛中逃遁的方式。而那痛感,终是无以解脱。
我在沉默中写我的字,写我可歌可泣的生命。
所有的字都是我种出来的鸦片,让我在麻醉之中暂时忘却前尘往事。
梦境中有一片明媚如春的田塍,那里有我种植的罂粟。
妖冶的花,如云如雾,如泣如诉。
花瓣朵朵,用殷红瑰丽的颜色,迎风而笑。
我在电脑前面。看他们在网络上写的许多许多的字。每一个字符后面都凸显出跳动的灵魂,或独自啜泣。或面带诡异。
我伸手去触摸,只有冰冷的玻璃屏。
没有生命的温暖,不知来自哪个世界的关怀,都包住我,企图给我安慰。
却把我和现实,隔的更远。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所以,我选择用一种简单的办法删除记忆中的魔咒,那被命运烙上记号的诅咒。
很简单的方式。只要打开文档、删除,然后清空。
就把一切托付抹掉。
苏说,这样很好。你要走出灰暗的生活,在阳光下过正常的日子。
我想是的。这样很好。
我把散落在肩头的褐色头发束起。用一个明黄的结扎牢。我把冰凉的指尖呵暖。轻拭眉妆。我把珠匣开启。点绛唇。
然后在一个夜里,把我凄冷的手交到他腾着热切的手里,期待能就此走到天光大亮的远方。
秋天的时候,苏打电话给我。我在空气这头肆无忌弹的笑,用平和的声音说,您好您好,最近怎么样啊?
我听到他的心在咔嚓的响。
不,也许那是我的心碎了。
我听见我把心掏出来,狠狠的砸向他。然后我的心,落在地上,像一颗摔碎的星星,闪着骄傲的光。
我不曾砸到他,更不曾弄痛他。
所有怨恨,所有报复,都刺向我自己的灵魂。
没有痛感,很久很久,我都不再说,我的心痛了。
它不会痛了,它死了。
春分的时候,我离开了苏。
苏说,仙儿,给我个机会,我知道错了。再不会打你了。
雨下的好大,隔在我俩中间,朦朦胧胧。
雨把桃花都打落了,粉红粉红的花瓣,一片片落在他头上,我伸手去替他摘下。
然后我哭了。
晚了,一切都晚了。我曾经是多么盼望他能长大,能不再固执的刺痛我。现在,他懂了,他悔了,只是我的心,刚刚死了。
大约每个人都要有一个教会他去爱的人吧。
而我,恰巧是苏宿命中的那一个。
教会了他,我就该走了。
我的心像一片沙漠。不知为谁荒芜着。
我以为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能够走到我的沙漠。
我不停的去见长辈介绍的男友。想尽快告别我凌乱的生活。
一次又一次没有对话的见面,我几近崩溃。
后来,我在绝望中看到潘向我走来。
可不知为何,我又开始拼命的躲,躲进我的壳里。
我总是一边期许的看着他走近,一边慌乱的逃。
一个人的时候,我很怕孤单,不敢面对空洞的心房里只有跳动的声音。
我用蕴泪的双目,向潘呼救。
他来了。我又在心里筑起了一道墙,把他隔绝在外。
我是怎么了?
许是怕了?许是累了。
许是不想再任人把心击碎,然后一点一点拼补那冰冷的星星了。
苏把我逼到墙角,用一只手扣住我的咽喉,另一只手,在我脸颊上呼啸而过。
一下一下,清脆而沉闷。
若不是苏,我竟不能听到这属于我皮肤的乐章。
深夜,我喝掉冰冷的苦茶,镇压口腔里泛出的丝丝腥甜。
被苏打过的脸颊,没有痛感,只有灼烧的刺激狠狠的攫住了我。
爱是我欲罢不能的痛。
苏说,你走吧,离开了我,我会用我的境遇让你后悔不已。
因了这句话,我一而再的原谅。从一个春分蔓延到另一个春分的伤害。
但终于,我还是走了。
我曾在秋风背后捡拾起梧桐的魂。
那是秋意中肆意舞动的精灵,是挥之不去的苏的掌纹。
一大一小的两片,五指相扣,躺在我陈旧的书里,慢慢枯老、黏连。
不离不弃。
梧桐依然。叶脉上的命运线依然。
只是物是人非。
爱,在放逐中远走天涯。
苏问我,到底怎样你才肯留下?到底怎样才是你要的幸福?
我没有说什么。
我也不知道什么才是我要的幸福,怎样才能给我幸福。
更不知道有谁可以令我幸福。
我只是摇头,因为我知,苏不再是我要的幸福。
我曾经那样投入的和他相爱。用纯白的经历去爱,用殷红的期待去爱。
只换来一场空灵旋动的表演。散场之后,舞台凌乱。
所有一切,似梦似幻,似水流年。
分手之初,苏会打电话来,或者找我的朋友,宣泄他的愤懑。
很快,便杳无消息了。
好像漫天飞舞的雪花,曾经那样哭天抢地的坠落下来,几天之后,便归于平淡。
原来这个世界上并没有谁会离不开谁。
我也远不是一个可以令他用一生来缅怀的人。
我们曾经在最好的年华里相遇、相恋,然后年华飞逝,遗弃了我们。
潮湿的夜晚,我听到风的哭泣。
有时候,只一滴泪,便可以打湿整个夜晚。
但我没有眼泪。
我是沙漠里的仙人掌,奋力的挤压揉捏,只会看到血和我清冽的汁水。
我用每一根褐色的刺伪装着。
这刺并不坚强,一触即掉,可是会留在手指尖,留在那个碰我的人心里面。
没有人来触碰我疼痛的心。
我就这样高傲的站立着。
听沙漠里沙子唱歌。
潘,我不是想要刻意伤害你。
只是,我还暂时没有恢复语言的能力,没有恢复爱一个人的能力。
我一如既往的孤独。
听说潘要找我聊天,我躲了起来。
潘说,我就那么令你讨厌?
不是的。我是喜欢潘的。
暗暗的、淡淡的喜欢着。
但我不喜欢聊天,和人聊天。那使我无可避免的想到苏,尽管,这之间没有任何牵连。
大概是我的话早已对苏说尽,现在,口也干,心也哑。
我说不出什么话来,只会无力的笑,苍白的点头摇头,然后还是笑。
我厌恶这样的我。
这实在令潘不安了。
我想,要不了多久,他便从我的身边消失。快的如同每一个试图走近我的男人。
我是开在池中央顾盼生姿的水莲。
每一个渴望采摘的人,终会溺死在我无语的潭里。
所以,潘,别碰我。
请别碰我。
我不要你为把我呵护在手心,泅掉你的一整年。
就让我独自立在池中央,立在雨中央,立在雾中央,独自做那朵最美最美的莲。
就让我这样,以一朵莲的姿势,看朱颜尽改,看昔人去焉。
就让我这样,以一朵莲的姿势,看我这似茶流年,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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