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重新回到现在,此刻在枫华镇段承道老人的茅屋前,彭传正在用颤抖的语声向这个神秘老人诉说着他所经历的故事:“四年前,也就是百年大祭那天,太史雍仇在祭祀占卜时触怒天子,天子下令我们武士当场把他杀死,我根本不知道那时雍仇已经变成了妖邪,自己一心想建功立业,冲上去就把雍仇杀死了,可从此之后我就开始被妖邪魔怪缠身,每天晚上都发噩梦梦见千百个鲜血淋淋的头颅张开大嘴来吃我,脑子全是雍仇凄惨的叫声。
几个月下来我就病倒了,一病不起,结果被从近卫武士中除名,这时申槐找到我要我去大司徒许重许大人府上做奸细,并给我一百两黄金还许诺说将来把我提拔为千夫长,当时我穷困潦倒就答应了,于是我缠着许大人收留我为家丁,我就把许大人在私下场合里说的话做的事全部告诉申槐,后来申槐又交给我一些东西要我把它们放进许大人书房中,我一时糊涂就照做了,第二天许大人家就被查抄了,许大人也因私用僭越器物不尊礼制的罪名被免除所有职务,不久许大人得了怪病,全身皮肉尽烂而死。
后来申槐根本没有把我提拔为千夫长,而只是做了一名小侍卫,我心怀不满整日喝酒闹事,一次很偶然的机会我发觉申槐想安排别人杀了我,我连夜逃亡,结果申槐和望封派了两拨武士追杀我,几次都被我化险为夷,不过我最终被他们堵住了,我把心一横就跳下悬崖。我很幸运没死,一个采药的山里人救了我,我养好伤后觉得自己对不起许大人,就来到鲁国曲阜寻找许大人后人想告诉他们真相,不料……”
彭传说到此处两眼僵直,浑身发抖,脸上呈现出极为恐怖的神情,语声发颤:“一天我在路上错过了宿头,寻了一处草窝躺下,半夜里突然听见一阵怪异的哭声,我睁开眼睛一看,天爷啊,前头不远的洼地上无数的绿光闪现,有六七个妖魔鬼怪把自己的脑袋摘下来抓在手上疯狂地跳着舞,有一对青年男女全身赤裸被绑在两棵树上哭喊着。
那男女的哭声越来越凄厉,听在耳里就变成一道道如针扎般的寒意,令人也想跟着嘶声叫喊,我知道自己又撞上恶鬼了,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动弹不得,冷汗直冒,死命地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紧接着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妖魔突然一分为二,二分为四,变成数十百个形态模样各异的鬼怪,它们伸出尖锐的指甲,嘴里发着刺耳的怪叫,蜂拥着冲到这对男女身上抓挠啃咬,眨眼功夫这对男女就只剩下两副白森森的骷髅,随即这所有妖魔又手拉着手围着骷髅跳舞,发出桀桀怪笑,它们跳舞的速度越来越快,那漂浮在半空中的绿光也旋转起来,渐渐变成一团看不清楚的绿色光幕。不知过了多久,光幕突然消失,那些妖魔也不见了,就剩下一个巨大的女人头颅伸出血红的舌头一下一下舔舐那骷髅上残余的血肉……
太恐怖了,我害怕到了极点,只想闭上眼睛,却又怕闭上眼睛之后妖怪出现在眼前,偏生此时我大小便失禁了,不受控制地发出了一阵声响,只见那个妖怪头颅两只灯笼大的眼睛立刻射出两道绿光打在我身上,随即直向我飞来,我以为自己死定了,心念绝望,昏死过去……”
老者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盯看着彭传,彭传的表情依旧是那么恐怖,石中炎却听得津津有味,他不理解这鬼怪妖魔有什么好怕的,这辈子他唯一害怕的就是小鸡鸡被切掉。彭传继续说着,喉咙里不时发出咯咯怪响。
“第二天我醒过来了,发觉自己没事,还以为是做了噩梦,可当我扫视那个山洼的时候我却真的看到了那两副捆绑在树上的白骨,我这才意识到昨夜的事情是真的,那对男女是真的被鬼怪吃掉了,吓得我夺路狂奔。
几天后我在提心吊胆中到了曲阜,可我没有找到许大人家人,身上的钱用光了,只好投入一个大户人家做了一名看家护卫。前些日子我在酒楼喝酒无意中听说许家人已经被望封派人全部杀死斩草除根以绝后患,于是我决心要为许大人报仇,我跟踪一个穿着望封家族武士衣服的人把他擒住,这人供认他参与了杀害许大人家人。
当天晚上我把这人带到山上活活勒死,又备好三牲祭品,准备挖出他的心肝祭奠许大人,想告诉许大人说我帮他报了仇,用许大人仇人的鲜血洗清了自己身上的罪恶。可是谁想到,谁想到就在我用刀挖出这人心肝的时候那个可怕的妖魔头颅就出现在我眼前,我当场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妖魔头颅啃吃我胸口的肉……”
彭传哆嗦着解开身上铠甲,露出胸膛,他的胸膛有一大块似乎被火烧烤过的创伤,黑糊糊的,又像是被撕去一块肉一般,凹陷进去一个深坑,他指着这个地方哭丧着脸说道:“我眼睁睁地看着妖魔吃我的肉却根本不能反抗,就在我万念俱焚之际一个老太太出现了,她手一挥就射出一道金光打在这妖魔头上,妖魔爆出一团绿色烟雾就消失了。
那老太太看了我的伤势,又问我的所有来龙去脉,对我说‘你也算知过能改,我今天就救你一命’,她就告诉我说我已经中了幽魂白骨毒只有九天朱果才能解毒,必须在今天日落之前赶来鸿蒙境枫华镇找到你,求你把珍藏的九天朱果送一颗给我吃,要是我没有按时找到你或者你不救我的话,那我就会肠穿肚烂哀嚎七七四十九天而死……仙人大师,我敢杀人,敢真刀真枪跟人玩命,可我怕鬼啊,我怕自己连死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这么痛苦!你就救救我吧!救救我吧!”
彭传重重地向老人磕头,把头都磕破了。
老人此时眼中闪出迷离的光彩,出神地遥望天际间变幻不定的流云飞霞,自言自语地道:“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把这块玉佩送回来……这师门至宝你怎么能轻易交给别人……你明明已经治好了他又为何还要他到我这里来?……云霞啊云霞……我要怎么样才能猜透你的心事?”
石中炎觉得这些同类好玩极了,个个都神经兮兮的,尤其是彭传更是滑稽,对别人都是凶巴巴的,在老人面前却又像个可怜的磕头虫,嘴上吹嘘自己敢杀人玩命,其实胆小如鼠最怕死。他一时起了作弄彭传的念头,就屁颠屁颠地走到还在不停磕头的彭传身前,掏出小鸡鸡对准彭传劈头盖脑地淋去,邪笑着道:“不用九天朱果,我的九天神尿就是解毒的灵丹妙药,闻一下精神百倍,尝一滴百病消除,喝一口万毒不侵,洗个澡长生不老……”
彭传突遭袭击还以为天上下雨,抬头一看居然是这个他路上收养的野孩子石中炎在对他撒尿,他脸上身上到处都是尿水,当下气得他哇哇大叫:“你个狗杂种找死!”跳起来就要去抓石中炎,石中炎早就躲在老人身后还闪出半个身子对着他做鬼脸。
老人的思绪被他们打断,心里很是郁烦,喝道:“彭传!你的毒早就解了,还吵什么吵?”
彭传大为纳闷地道:“大师,怎么可能?你没有把朱果给我吃我怎么解毒?”
老人很不耐烦地挥手道:“你早就吃了朱果,根本用不着到我这里来!都给我走远点,别烦我!”
石中炎下意识地把老人当作是大母二母那样的保护神,拽住老人的衣襟玩耍着,老人却不胜其烦,将身子一抖,把石中炎甩去老远跌倒在地。老人见状忙上去把石中炎从地上拉起来,老脸有些自责道:“孩子,没摔痛吧,爷爷心里烦闷,没留意你……”
石中炎对这样的摔摔打打早就习以为常,他把手拍拍,露出天真笑容道:“小意思,摔不痛我的!”
老人这才真正注意到石中炎与其他小孩的不同之处,他摸摸石中炎满是细密绒毛的脸,又查看他那毛茸茸的手臂和全身肌肤,复又仔细端详石中炎的五官,用指头捏摸他的全身骨骼,神情大为惊异,频频点头,最后脸上堆满慈祥笑容和善地道:“哎呀呀,不错,不错,有造化,有造化,彭传,这小孩是你儿子?”
彭传犹自气恼地擦着脸上身上的尿液,没好气地答道:“我哪有那福气!是我路上捡的野孩子!妈拉个巴子,还对我撒尿!”
老人突然鼻孔连连歙张几次之后竟然伏下身子伸出指头在石中炎刚才撒的那滩尿渍中沾了一下,放在鼻下嗅嗅,竟又把指头放在舌尖舔舔!老人这奇异的举动让彭传和石中炎都看得目瞪口呆!天啦这个世界上还要人自愿去吃尿!
没等他们弄明白老人为何这么做,老人就疾步走进房里随后又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鲜红的果子和一个黄褐色植物块茎,颇有些紧张地弯下腰,尽量把语气变得温和问石中炎道:“乖孩子,告诉爷爷,你以前是不是吃过这两样东西?”
石中炎点点头道:“吃过。”
彭传忙插话道:“这小鬼也给我吃了一个这样的红果子,还说什么吃了可以治伤。”
老人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老人把石中炎抱在怀里轻轻摩挲着他的小脑袋,石中炎分明看见老人眼眸转动之间已有泪光闪动,只见老人抬头向天长叹一声,无限痛惜地唏嘘:“造化弄人,造化玄机又岂能勘透?十多年闹市隐居到今日才知是何等荒唐!”
老人缓缓地把目光收回,定在彭传脸上,语声沉重地道:“这红果子就是九天朱果,既然这孩子已经给你吃了朱果,你的毒也早就解了,彭传,你说你当年杀了雍仇之后经常做梦听见他在喊叫,你告诉我他到底喊叫些什么?”
彭传脸上又浮出惊恐神色,悚声道:“他就是不停地在重复当时临死前的那句话……”
“是句什么话?”
“什么封神大变魔妖仙祖太公之类的,我就记得这些,”彭传现在说起来还心有余悸,“他可是九族被诛的妖邪啊,幸好我后来再也没有梦见过他了。”
“封神大变?魔妖?仙祖?太公?”老人闭上眼睛喃喃重复着这些词,突然睁开双目,射出湛湛神光,正气凛然地厉声喝道,“谁说他是妖邪?他是太公嫡系掌门弟子怎么可能是妖邪?蒙受如此千古不白奇冤,遭遇九族尽诛大祸,还不忘通过你的嘴把这件惊天大事告诉我们,他的功绩将来必定彪炳千秋烛照万里!可恨啊,如此昏君!被真正的妖邪左右而不自知!”
他猛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咳嗽止住了,却噗地吐出一口殷红鲜血!
他抚抚胸口,艰难地笑笑,那笑容看上去却比哭还难看,嗓音也变得干涩无比:“今天我们说的话千万不可传扬出去,特别是对这个宋谛涂,不管他如何逼问今天的事情,你们都不能透露一星半点。此人心术不正,与鲜牟国不少贵族有不清不白的关系,多次试图损毁鸿蒙境内仙家遗迹盗窃那些隐秘法宝,彭传你从今天起哪里都不要去,就留在鸿蒙境过日子,尽量少和外人打交道,跟这个宋谛涂交往更是要留心。我得走了,我走了之后你们把这个丹药喂给他吃了他才会醒来。”
老人丢给彭传一颗黑色丹药,转身进房简单收拾之后就告别他俩翩然而去。
彭传等老人走了半个时辰之后才把丹药塞进一直躺在地上的宋谛涂嘴里,好半晌宋谛涂才悠悠醒来,浑身打着冷颤,一睁开双眼就惶恐地打量四周,看见老人不在立刻奔上马车便跑,根本不管与他同来的彭传和石中炎。
彭传已经确信体内没有妖魔邪毒危害性命,心情很是愉快,索性牵着石中炎的小手,安步当车,沿着来路赏阅风景,慢条细理地踱回那间畅饮舒怀酒肆。
此时,夕阳正悠悠向浪涛般的群山落去,它把那即将消耗殆尽的光芒流泻在恹恹漂浮的云层上,这东一块西一块的云团不得不涂抹上深浅不一的颜色,高空的风也有气无力地揉捏着云团的姿形,间或有云团的颜色忽地鲜艳一下,却又很快灰暗下去,随着夕阳在山头逐渐隐没,如血的残红终于成为绘满西天的主色调,这如血的残红最终也变成苍凉的冥黑,有如一件遮天蔽地的丧葬缁衣一般,颤巍巍地,将这有人间仙境美称的鸿蒙境送入了只余黑暗的恐怖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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