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亥时,老奶奶阵痛加剧。她根据经验认为孩子就要出世了,于是要老爷爷用手按压她的腹部。
老奶奶虽然是百岁高龄,也的确帮助女山不少乡野村妇接过生,但这次生产对她而言其实是头一回,这个孩子是她的头胎。
她喘息着问老爷爷道:“孩他爹,羊水流出了多少?”
“什么羊水?”老爷爷大惑不解,“从哪里流出来?撒尿的地方?”
老奶奶欲哭无泪:“女人怀孩子肚子里就会有很多羊水,生孩子时羊水就会先流出来,我感觉不大对劲,好像没有羊水流出来一样……”
“不会是难产吧?”老爷爷神情慌乱手足无措,喃喃自语道,“我还是去把接生婆请来吧!”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别说神鸟不准我们请接生婆……就是你走十多里山路去请接生婆来……还没等你请来接生婆我就已经痛死了!”老奶奶痛苦地呻吟道。
“那,那怎么办?怎么办?”老爷爷心急如焚。
“孩他爹……我再努力试试……如果还不行的话……”老奶奶脸上露出惨淡笑容道,“你就把我肚子切开……把孩子抱出来……”
“切开你的肚子把孩子抱出来?那你不是就会死吗?肚子哪能切开!不行!”老爷爷惊恐地摇头否决,“你加油,加油把孩子生出来,你一定能做到的!”
老奶奶在老爷爷的鼓励下,再次开始使出全身力气生产。
然而这样的努力毫无作用,在一阵痛彻心腑的剧痛之后,本来在腹内扭动的胎儿竟然停止了动作,如同已经沉睡过去一般死寂。
老奶奶觉察到了不对,经过抚摸拍打,胎儿还是没有动静,她悲痛欲绝,恸哭出声:“孩子不动了……孩子就要死了……孩子就要死了……”
老爷爷闻声心神剧震,几乎站立不稳!
老奶奶嘶声喊道:“你快动手……快拿刀子切开……我的肚子……把孩子抱出来……把孩子抱出来……”
老爷爷转身就把刀子抓在手上,掀开被子,露出老奶奶滚圆的腹部,他举刀就要向老奶奶腹部切去!
就在刀子即将接触老奶奶肌肤的那一刹那,老爷爷却又突地将动作在空中凝固,嘴唇艰难无比地蠕动着,那颗白发皓首不停地摇着,浑浊老泪簌簌滚落。
“孩他爹……你不要犹豫了……你再不切的话……孩子就真的不行了……”老奶奶惨然笑着,泪如雨下,悲壮地道,“孩他爹……我都一百多岁了……这辈子活够了……只要能抱住孩子……就算我再死一万次也不打紧……快动手吧……”
老爷爷死死盯着同样满头白发的老奶奶,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哭出声来,手中的刀却在绝望中慢悠悠地下落!刀子终于轻轻落在老奶奶肚皮上。
“孩他爹……你得像剥兽皮那样……轻轻地切开……千万别伤着孩子……不用管我痛不痛……我忍得住……”老奶奶的语调凄楚惨烈却又饱蕴柔情,她强颜笑道,“石皋……嫁给你是我最幸福的事情……下辈子……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还做你的女人……还和你过一百年……”
“石皋……石皋……你有五十年没有叫我名字了……平时不是叫我老头子老东西……就是叫我孩他爹……”老爷爷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他哆嗦着道,“下辈子……下辈子……我石皋一定娶你炎意做女人……我要你给我生大群大群儿女……可是现在……你现在叫我石皋……难道你真的就要走了……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怎么能因为儿子就把你杀死……”
他猛地将手中刀向地上一摔,砰地跪在地上,拼命地磕头,哀呼道:“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们老夫妻……生离死别啊……儿子我也不要了……就让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死吧……神鸟啊……你快现身来救救我们吧……”
亥时将尽。
早已耗尽气力的老奶奶声泪俱下地哀求着老爷爷,可老爷爷说什么也不肯杀妻救子,老夫妻就这样绝望地僵持着。
突然一道眩目红光腾地在这栋木板房中亮起,把四周照得通红,纤毫毕现!
紧接着传来“嘎——嘎——!”两声老夫妻无比熟悉的鸣叫,一只五尺高的七色彩羽玉喙金爪翠翎红睛的神奇大鸟出现在他们面前,大鸟微微扇动翅膀,房中顿时弥散着馨人心脾的异香,大鸟迈动足趾走近床边,轻张鸟喙口吐人言道:“善哉斯言!种今日之善果,得异日之德报!石皋,炎意,你们的确是孕育异胎的最佳人选,你们的至情至性一定能影响到异胎的慧德本根,今日你夫妻大限已到,待我取出异胎后你们就安心去吧!”
“神鸟,你是说我能把孩子生下来?我的孩子能活下来?是不是?”大鸟一出现后老奶奶就已忘记了临盆的疼痛,惊喜地问道。
这只大鸟就是传说中的七彩凤凰鸾鸟,也就是与老夫妻结下百年善缘的那只九天神鸟。神鸟点点头,老爷爷大喜过望,一个劲地对着神鸟磕头。
神鸟走到老奶奶床前,轻轻挥动翅膀,顿时老奶奶全身疼痛消失,重新充满了力气。有神鸟在一旁看护,老奶奶信心百倍,用尽全力向体外挤压腹中胎儿。
突然,天际传来一阵车轮滚动的轰隆声音,神鸟转头,一双血红的眼睛凝视着屋顶,一团七彩的云雾悄然从它周身翅羽中缓缓逸出,这团云雾渐渐向老奶奶扩散而去,有如将老奶奶盖上一层薄薄的七色彩纱。
神鸟展开双翅,举起右足,急速地抖动着,只见此时一道刺目白光突然从天而降,在房屋中盘旋几圈之后倏地钻入老奶奶腹内。
老奶奶突地感觉全身一松,一个硕大的肉球不知不觉就滑出她体外。
老奶奶根本没有感到产后的疲累,她翻身坐起,抱起肉球一看,惊讶地发现这并不是个胎儿,而是一个圆滚滚的有七色异彩光华在表面不停流转的大肉球!
这是什么东西?这哪里是个婴儿!顿时她有如全身血液被一下子抽干一般,呆傻地盯着神鸟,颤声道:“这……这……这是我……我孩子吗?”
神鸟伸出爪子,对准肉球轻轻一撕,肉球立刻破成两半,一个通身血红的婴儿神奇地从肉球里滚了出来。
这婴儿一降生出来就显得古怪透顶,他根本没有像一般婴儿那样哭喊,反倒是像刚刚睡醒一样堂而皇之地连打几个哈欠,还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然后他才睁开眼,看看老奶奶,又看看老爷爷,最后将视线定格在神鸟身上,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甚至还伸手出去想要抓扯神鸟的羽毛。
嘿,真是个活泼可爱的大胖小子!老奶奶喜极而泣,呜呜哭着将小宝贝紧紧抱在怀里,嘴里喃喃说着“儿子……我的乖宝宝儿子……我有儿子了……我作妈妈了……”,老爷爷则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手忙脚乱地试图给小家伙裹上棉被。
老爷爷老奶奶将积累了百多年的父母挚爱全部向小家伙倾泻着,他们抱着亲着他,边哭边笑,万般复杂的泪水流满小家伙的脸,流进他的嘴里,流淌在他的身上……
“孩他爹,上次你说给他起个什么名字啊?”
“我姓石,你姓炎,把我们俩的姓合起来,孩子就叫石中炎!”
“好啊,我的亲亲宝宝叫做石中炎,我的亲亲宝宝叫做石中炎!”
……
亥时已过,进入次日子时。
神鸟一直默不作声地盯看着这幕寿星夫妻百岁得子的感人情景,此刻它如人那般轻叹一口气,喟然道:“应劫而生,生又造劫,劫来劫去,劫又为何?炎儿炎儿,想开点吧!”
它接着对两位正沉浸在得子喜悦中的老寿星夫妻道:“石皋,炎意,你们的时辰到了,你们也尝到了为人父母的滋味,安心走吧,他日有缘自然还能与儿子相见。”说罢它嘎嘎嘎叫了三声,只见从两位老人鼻孔里轻悠悠地飞出两团七彩的云雾,它把嘴一张,这两团彩气就被它吸入体内。
立时,两位老人身形姿势就有如冰冻一般瞬间凝结,他们的脸上挂着永恒的欣喜笑容。
神鸟将翅膀轻轻一扇,他们就安详地并排躺在床上。神鸟伸出一只爪子将小家伙轻轻抓住,随后腾空而起,飞出房间,在这栋古旧的木板房上空盘旋三周,张嘴一吐,吐出一股赤色火焰,火焰顿时点燃了木板房,很快就变成熊熊大火。
神鸟扇振翅膀,朝向女山顶峰飞去。
原本在咯咯笑着的小家伙被神鸟抓着飞翔在黑暗的夜空中,清寒夜风呼呼吹打着他娇嫩的脸庞,他嘴巴一咧,猛地哇哇哭喊起来,哭得撕心裂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天愁地惨,他虽然竭尽全力哭喊着,可他的哭声弱小得早已被风声湮灭,他不停歇地从嘴里发出谁也听不懂的呜呜之声,似乎是在为他葬身大火的父母哭泣,又似乎在为自己不测的命运悲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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