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马纵动四蹄重重地撞击着这并不平整的路面,石中炎突然感到地面传递来一种细颤的震动。
风驰电掣的速度!大马眼看就要到面前了!
不对啊,怎么这马会有这么大?大公二公抓回来的猎物都没有它这么大啊,就凭我叫喊符咒能不能镇住它?
石中炎突然蹲下身子,右手捡起一块石头。二公有时就是用石头砸死那些听到了符咒还想跑的猎物的。
他使劲吸了一口气,伸出左手指着这一人一马大声喝道:“呔!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你从这里过,把命留下来!”
这人是一名武士,名叫彭传,他已经骑着骏马连续奔行了一夜,他全身骨头都快颠散架,人马都累得不行,他心里直想找个地方好好躺下来歇息。可是他不能停,他如果不在明天日落之前赶到鲜牟国鸿蒙境枫华镇找到一个神秘老者的话他就在劫难逃必死无疑了。
他一手抓住缰绳,另一只手捂着胸部,咬牙忍住钻心的痛楚,双腿夹打着马腹,催促着坐骑全力奔驰,时不时回头向身后扫看着。
大公盯着石中炎,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道:“好小子,有我的三分风范!”
二公没好气地横了它一眼,低声凶道:“你给我住嘴!还不赶快捡石头准备帮忙?”
大公忙弯腰摸起一个棱角尖锐的石块,在手中掂掂,悄声道:“说好了,我打马,你打人。”
二公气恼地道:“你太狡猾了吧,又要我做这高难度的事情?得,算了,记住只能打腿,力气别用得太大,别把它们的腿打断,吓吓它们,让马停下来摔一跤就成。”
彭传眯着两眼在打量这个站在马路中不动的动物。
这个动物像是个猴子,黑乎乎的;可又不像猴子,猴子没有这样齐肩的长发,也没有这样的五官嘴脸。倒是有点像个没有穿衣服的小孩。但在这荒山野地里连房子都没一幢,怎么可能有小孩子出现?说不定是一种比较少见的猴子吧!不过坦白说,这猴子胆子也太大了,怎么敢站在大路中央呢?居然还不跑!就不怕被马踢死被我用弓箭射死吗?
彭传下意识地摸摸身后,弓箭都没带。算了,今天都是在逃命,哪里还有闲心去打猎!
眼见距离石中炎这只猴子还不到五丈,刚巧石中炎开口说话,他立刻被吓了一大跳:竟然猴子还能说人话,竟然说的还是打劫常用语!
撞邪了!这一定又是妖寐!
一股寒意倏地从心头升起,他惊恐地反手抄出他的兵器青铜锏,想借助这快疾的奔腾之势把这只猴子似的小妖怪打他个脑浆四溅!说时迟那时快,妖猴已经近在咫尺,他高高举起青铜锏,就要对准妖猴的脑袋挥砸下去!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看见右侧茅草丛中一动,只见两道青光朝向自己飞来!
糟了!暗器!
他本能地挥锏一击,试图击落这袭击自己的暗器。
岂料这青光竟疾似闪电,还没等他锏挥起格挡就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他大腿上和马身上,胯下坐骑当即发出一声嘶鸣,嗵地向前栽去!与此同时,他大腿也骤受痛击,他不受控制地飞坠下来!
骏马倒在地上发出巨大声响,彭传根本来不及抽出在马镫中的双脚就被拖拉坠地,他感到自己肋部的伤处正巧撞在路面的石头上,他情不自禁发出一声惨嚎,遂又愤怒之下将青铜锏对着石中炎这只他眼中的怪猴掷去!
和异种猿狨生活了三年的石中炎肌体反应自是敏捷,再加上彭传已经失去丢掷的准头,只见石中炎身形一偏,青铜锏就从他头顶飞过,斜斜地飞去老远。
石中炎大怒,暗道:好啊,我不过是才念了符咒而已,你竟然要用东西砸我!我管你是不是同类,姑且我先把你砸一石头先!
他抡起右手将那块早就攥在手上的石头对准彭传的脑袋用力丢去!
砰——!
彭传此时已经被摔得晕头转向,根本没注意到还有这块突然袭击的石头,结果不偏不倚正好砸在彭传脑门上,他闷哼一声,居然晕了过去。
大公二公大功告成,嗷嗷叫着从茅草中纵跃出来,大公冲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对准彭传的脑袋就是一掌,然后将石中炎抱在怀里,大笑道:“小骚货,有胆儿,可以去闯天下了!”
石中炎被大公抱在怀里,极为反感它的热情,拼命扭动身子,眼睛却盯着这个被他的符咒和石头打晕的彭传,只见彭传满脸泥尘,鲜血泊泊地从他额头流淌下来,石中炎语声中透出不安地问道:“我是不是把他给打死了?你们不会又要吃他的肉吧?”
二公蹲下身子,搬动着彭传的脑袋左看右看,咧嘴一笑道:“还好,还没死,不过小骚货你还真行,算你有种,这下我们可以放心了。”
石中炎走到彭传面前,开始仔细地端详起这个同类,眼睛来回在彭传和大公二公身上打量。
大公二公突然同时住了嘴,眼睛奇怪地盯着空中,很快它们就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大公抓起还躺在地上喷打着响鼻的骏马,二公一手夹住昏迷的彭传,一手挟起石中炎,飞速地向路边的丛林跑去。
一直跑到刚才那个水潭边才停下,大公二公把人马丢在地上,二公对石中炎讪笑两下道:“小骚货,你等这人醒来之后你就如是这般地告诉他,并哀求他把你带走,……我们得走了,嘿嘿。”
清晨潭边的草叶上还粘附着许多夜间水汽凝结而成的露珠,这个时分太阳还没有完全升起,露珠在四周光线的映射下显得璀璨晶莹,小水潭里时不时还有一串串气泡升腾出来,升到水面之后变成了一个个大小不一相互连接的半圆形泡泡。
石中炎坐在潭边,呆呆地注视着水面,水面里有他的倒影还有站在他身后那猿狨大公二公的面容,还有那落满潭面随风摆动的树影。二公对他说的话他每一个字都听在耳朵里,可他并不想回答。他没有爸爸,没有妈妈,他不是猿狨,他是人,那躺在水潭边的动物就是他的同类。可是他不想是人,他宁愿把自己当成猿狨。
大公二公说完该说的话后就毅然决然地走了,他注视着它们飞纵即逝的背影,泪水哗哗流淌下来,他好想能回到那个山洞和它们生活在一起,吮吸大母二母甘甜的乳汁,和兄弟姐妹般的小猿小狨玩耍,甚至他还突然好想这两个害得他受苦的大公二公。
泪水滴落在潭面,溅起一圈圈小小的涟漪,悄悄地散开来,他的脸就在这无数圈涟漪的中央……
石中炎终于站起来,遵照大公二公的吩咐从水潭里掬起一捧水倒在彭传脸上。
躺在地上昏迷的彭传被冷水一激灵随即悠悠醒转过来,一睁眼就看见石中炎那张怪猴的脸在他眼前,他惊了一下就想挥动拳头打去,岂料他发现自己全身酥软使不出半点气力。
石中炎又用手捧起一捧水放在彭传唇边,稚声道:“喝点水吧!”
彭传再次听到这个怪物说起人话,更加恐惧了,他绝望地闭上眼睛,又绝望地想到:完了,完了,妖怪啊!真是妖怪啊!才四年时间我彭传怎么这么命苦竟然撞见了四次妖怪!这次再也逃不过了,就要命丧在这个怪物手上了!不知道这怪物要如何吃掉自己……
彭传全身颤栗着,惨声道:“妖怪……算我倒霉……你要吃就早点下手……别在我面前冲什么好人……”
石中炎不解,困惑的道:“什么妖怪?我大公说我是人,你也是人,我们是同类哦!我才不会吃你呢!”
彭传闻声大异,心中顿时一惊又一喜,急声追问道:“你是人?你是人?你说你是人?你不是妖怪?”
“当然不是!”石中炎对彭传把自己说成是妖怪心里大为不满,没好气地答道,“我要是妖怪你早就被我吃掉了!”
彭传松了口气,仔细打量起这个被他误认为是怪物的石中炎来,他发现石中炎果然是一个人类的孩子,只是全身有比较多的细密绒毛和很多黑色污垢,再加上没有穿衣裳这才使他错认为是怪猴,其实现在仔细看来石中炎长得还蛮眉清目秀,如果把石中炎洗干净把全身细毛拔掉把头发梳好再换上一套好衣裳的话,说不定还是一个人见人爱的漂亮孩子。
彭传终于长舒口气,复又紧张地环顾四周:“我这是在哪里?我怎么到这里来的?刚才是谁用暗器打我?”
石中炎暗笑:果真这个人说了这些话,二公真是聪明。于是他一本正经地按照二公所教的用稚嫩童声说道:“刚才我在马路上跟你开玩笑说话,结果你和你的马就摔倒了,你自己又从地上爬起来坐在马上向树林子里走,我怕你迷路就跟了上来,结果你又倒在这里了……”
是这样吗?我怎么不知道?彭传疑惑地盯着石中炎的脸,徒劳地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点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旋又戒备地问道:“孩子你又是哪里人?怎么不穿衣服?”
此话一出,石中炎顿时想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泪水又忍不住下来了,带着哭腔道:“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我也不知道我是哪里人,爹妈也不知去哪了,把我丢在这里都好久了,不管我了,我哪里还有衣服穿,呜呜……”
这泪水是真的伤心泪水,这话也算是大实话,彭传在石中炎的娃娃脸上看不出半点虚假,便叹口气道:“你全是都是毛,说不定你爹娘把你当成怪物丢掉了,又或者是你爹娘已经死了,唉,真是比我还苦命的孩子……可惜我受伤了,不能走动,要不然你就给我做儿子算了,反正我都三十的人了,有你这样儿子做伴也不错……”
石中炎舒了一口气:好,你这样说的意思就是你不会不管我的死活了,你说出了这样的话,那可以给你吃二公留下的治伤药果了!石中炎忙起身道:“你等着,我知道有果子可以给你治伤,我这就去采来。”
他蹦蹦跳跳地跑到一个大石块后面,石块后面二公放有一个鲜艳血红的野果子,这果子生长在女山的顶峰悬崖上,数量极为稀少,闻起来有一股奇异的清香味,二公说这果子是仙果,也是疗伤圣药。
他把野果子塞进彭传的嘴里,彭传立时就感到一股清冽之极的甘流直透入五脏六腑,精神为之一震,渐渐全身就充满了气力,翻身坐起。
“咦,小孩,你这是什么灵丹妙药?”彭传大为奇怪,纳闷不已地问道,“还有吗?再给我吃一颗。”
吃了还要,怪不得二公说人都是贪心不足的,石中炎嘴巴一撅,摊摊手道:“没有了,都被我吃光了,这是最后一颗。”
彭传惋惜地摇摇头。
彭传恢复了正常之后就坐在水潭边洗了把脸,又抱起石中炎把他全身的污垢洗了一下,再解下自己一件内衣给石中炎充当衣服,然后问道:“真不知道你这小孩是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这样吧,既然你没爹没娘,你救了我我得报答你,我不能再看见你过这种野兽般的生活了,你愿不愿意跟着我走?”
唉,大公二公早就不要我了,我能有什么法子,只能跟着你走了!石中炎艰难地点点头。
彭传哈哈一笑,从怀里掏出一块面饼递给他,道:“来,没什么好吃的,给你一块饼吃!”
石中炎接过面饼,嗅嗅,挺香的,他试探着咬了一小口,咀嚼品尝着。
彭传检查了一下那匹马的蹄子和伤处,现在马的状况很好,可以赶路了。于是他抱起石中炎飞身上马,抓住缰绳,双脚轻轻一磕马肚,嘴里轻喝“驾!”。马缓缓弹动四肢,向树林外走去。
石中炎指点着彭传走出树林,重回大路之后彭传找回自己丢掉的兵器青铜锏,又警惕地环顾聆听四下里的动静,这才纵马向着鲜牟国鸿蒙境方向奔去。
“得得得”密集的马蹄声又重新响起,情绪极端沉郁低落的石中炎被彭传揽在怀里坐在前面,他在这不绝于耳的蹄声中听到彭传大声问他:“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石中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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