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明月刀原创同人故事之孔雀怜（上）

1.

六月里的杭州景致，是与别处不同的。

淬剑谷虽无恁多姹紫嫣红，但也少不了草木繁荣，于是在绵密的梅雨中，葱郁的绿便晕作一团团，映着偶尔从铸炉方向传来的橘红火光，值此晚夏堪留之际，竟勾勒出几份倒错了季节的春光暖意。

但此刻朱炼楼上凭栏伫望的冶儿，心却是冷的，她看的分明，那些不时跃动的妖艳红色，燃烧消磨的，正是自己主人渐渐流失的生机。

冶儿一开始并不叫冶儿，最初伴随着生身临世的名字她自己也忘了。恍惚记得也是这样一个时节，只是回忆里的雨幕远没有眼前这么温柔，也许开始时还只是雷雨过境的模样，但随后愈演愈烈，倾盆如注的雨很快就汇成了怀山襄陵的洪，张牙舞爪地吞没昔日里充满劳作身影和嬉戏笑靥的农田，撕碎遮风挡雨的草屋，扑向那些四散哭号的人们。

其时她年仅九岁，浑浑噩噩间被父母捆绑在一株盘根错节的老树上才得以不被卷入湍急洪流之中，她业已忘记他们在被随后而至的浪头冲走时，高声哭喊的那个陌生名姓，过去太久了，痛着痛着便忘了。也是在那一刻，年幼的她才明白，眼泪是最无用的物什——脸上的泪不断被雨水冲刷干净，嘶哑的喊叫也被淹没在水声滚滚中，而曾经会为了风干她的眼泪将她扛上肩头放肆奔跑的人，和那个会在她哭泣时将她轻轻拥入怀中哼唱童谣的人，已经离她越来越远，再也没能回头。

就这样，一场洪水带走了她的一切。后来她被一名好心乡里解救了下来，两人都未多话，老泪纵横的乡里解开紧紧捆绑着的布索后就转身离去了，随后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逃难的队伍里，随着那些凄惶悲痛的面孔一起，离开这满目疮痍的伤心地......自此，再无家乡。

2.

她还记得遇到孔雀那一天，当时的她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站在乐天楼前，路过行人均作避之不及状，或有人露出厌恶神情怒目而视，她也无动于衷，只不断努力鼓动泥污鼻翼嗅着自店内飘出的酒菜香气，以略微压制腹中抓心挠肺的饥饿感。她不敢太过近前，店中小二不时扫过来的眼神已经有些凶神恶煞的危险味道，她的左腿在前些日子的乞讨中被一名趾高气扬的家仆持棍打伤，现在走路都艰难颠簸，实在经不住再一次的拳脚问候了。

此时距那场滔天噩梦，已经过去半年有余了，逃难队伍中有亲朋可投奔的，俱已散去，剩下一些无依无靠的老幼孤残一路辗转，南下至杭州一带。自古苏杭繁华，也许能为这些苦难人开得一线方便之门，只是路途坎坷、温饱难续，总有一些人倒在了背井离乡的路上，结伴而行者也只能抹了抹眼角流不出的泪，撒上一捧黄土，叹声终于不必受苦，再继续前行。

唯一庆幸的便是年头尚算太平，既无兵荒马乱，便总有能安身之处。

正待冶儿看到小二作势要取扫帚，急忙要离开时，眼前忽然闯入一抹华贵艳丽的身影。冶儿怯怯抬起头，一名眉目清冷的少年正注视着她。

通常看到这样气派的人物，冶儿都是要远远躲开的，隐隐作痛的左腿时刻提醒着她，这繁华之地的富家子弟往往难有好脾性，只是许是饿的神志不清，许是实在没有力气避开锋芒，冶儿只傻傻盯着面前少年的美丽衣衫。

“你的衣服可真好看。”少年服饰上点缀的根根雀羽在黄昏余晖下散射出璀璨的流光，那比天边霞霭还要梦幻瑰丽的色彩让冶儿暂时忘记了腹中咕咕叫嚣着的饥饿和自己身处境地，愣了神般，呆呆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

耳畔传来少年同神色一样清冷的声音，犹如山涧溪水，清脆干冽。

该是在问自己的罢，冶儿心里乱糟糟地想，可是视线却没能从那身只曾经存在于儿时听闻的野趣故事里的孔雀羽氅上移开。

“不记得了?那便罢了。”

见冶儿并未作答，少年也不多作计较，只继续自说道。

“从此你便跟随我罢，可不必再漂泊无依。”

“名姓虽然等闲，但若没有的话，呼来唤去确也麻烦。我此生犹痴铸造之道，有道是千锤百炼冶真金，便索性叫你冶儿吧。”

——冶儿终于从满倾的霞光中回过神来，望向少年明澈的眼睛，大抵也就十六七的光景，却用风烛老人一般语气说话，可却实实在在如家乡山林里的青竹，虽枝叶纤细，却傲然直立。

“我叫冶儿”，她想。

3.

冶儿是知道孔雀与公子羽接触的，她也知道，那个风华绝代的男人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青龙会龙首，确切地说，孔雀很少有事会瞒着冶儿，虽然名义上只是一名侍女，但自孔雀将落魄的她从杭州带回淬剑谷，便从未对笨手笨脚的她摆出过高高在上的主人姿态，反而教其读书写字。更甚者，孔雀发觉冶儿在铸炼方面颇有天赋后，便将所学悉数教她，竟有些倾囊相授的意思。也是在之后的相处中，冶儿才渐渐得知，自己十六岁的主人竟是偌大淬剑谷唯一的传人。

岁月如梭匆匆过，冶儿在淬剑谷一待，便是八年。

冶儿曾随着主人去过一次戏舫，那时江湖风波未起，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切置身于俗世繁华之中，台下杯光交错，笑语浮沉;台上扮相浓墨重彩的戏子咿呀哼唱，讲的是什么故事冶儿全然忘却了，大致是才子佳人的桥段罢?只记得那名粉黛佳人秋波顾盼流转间，水袖掩面、含羞带怯地吟了句“最无可期鸳鸯好，弗如清风伴月明。”

大约也就是那句话，终于让她得以拨开弥漫心间的层层迷惘，窥见潜藏于深处晦暗不明的情愫。

不管这些年让自己心潮萌动的是情也好，是恩也罢，冶儿总归是不想让孔雀踏上不归路的，行事诡谲张狂、无情狠辣的青龙会，无疑不是一个可靠的良友。

她曾逾越地向孔雀暗示过，与青龙会合作不啻与虎谋皮，孔雀并未责怪她，也并未多说什么，只是转过身去，轻轻说句“你不懂”。

其实她是懂的，孔雀是淬剑谷唯一传人，也肩负重任——他师承有“巧夺天工”传名的补天一脉，古法铸造、奇门机巧无一不通。然补天一脉因工巧怀璧，屡遭劫数致使门生凋零，仅存的真传弟子孔雀也被迫避世而居，江湖上浪涌潮逐，补天一门渐渐变得籍籍无名，是以世人只知南齐北冷，却罕有人知淬剑谷。这些都是初来谷中，梦魇随行，冶儿惊醒在软塌锦衾中时，闻声而来的孔雀用旁观者般的语气讲述的陈年旧事，彼时冶儿年纪尚小，无法洞悉将回忆当作助眠故事的孔雀，在那波澜不兴的神色背后按捺有多少忿恨与不甘，只是心想，原来他和自己一样都是可怜人。

青龙会抛出的诱饵便是孔雀翎，他们向孔雀承诺，可以得到孔雀翎的铸造图谱，这件无双暗器神威贯耳，曾让无数进犯孔雀山庄的绝世高手有去无回。也许两者相近的名字便已在冥冥中注定了宿命牵绊，孔雀自然不会错过再铸孔雀翎，扬名天下的机会，而神兵在侧，补天一脉也可不必隐于尘埃，不再惧人欺凌。遂即便知道这是个饵，也端的义无反顾。

冶儿只与孔雀谈过这一次，见孔雀心意已决，便不再纠结。她想的清楚明白：既然前路凶险，自然不能让主人一人行进，不管日后是骇浪惊涛还是青云得意，总归要如清风伴月明。

只是有一天，孔雀忽然将冶儿引入一间密室，将一本残破不堪的秘籍放于冶儿面前。

“我曾为唐门傀儡机关之术潜入蜀中，偶然在碎星楼得获这本心法秘籍。后来细细翻阅，推想应是唐门立派之本——飞花录的残篇，但因内容断续不全，妄自修习恐有走火入魔之险，我便将其置于高阁。今将此卷传于你，他日若谷中有何不测，你但凭此物去往唐门，毕竟为其门中至宝，或可换得庇护。”

说这番话时，孔雀眉眼隐于烛火映照不及的阴影中，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不见波澜。冶儿并未答话，只是睁大了眼睛，意图将那抹轮廓看的更清楚些，良久，才由黑暗处传来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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