瞭望东方周刊:电子游戏是梦想之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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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games.sina.com.cn 2005-06-09 16:33 瞭望东方周刊 | ||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孙轶玮/上海报道
游戏世界 虚像可以透过种种条件离开实像十万八千里,但是,实像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存在着世态万象,不管怎样看去,仿佛是平静和谐。但有一头巨大的怪物,自如地徜徉在这幅图景的每一个画格里,忙碌的人们全然没有意识到它那巨大阴影的袭来,只是轻率认为它最多是孩子们的玩闹工具。 这个怪物的到来携带着一个足够另类的时代异象:在一个叫做计算机的机械前,越来越多的人,孩子或成人,不断地陆续坐下来,以同一种姿态背对身后现实的社会,自觉自愿地进入到它制造的虚拟世界。 人们用“电子游戏”来定义这个由晶体管、二进制、像素、点阵等等组成的“大怪物”。有人认为它是魔鬼的化身,但亦有人称它是梦想之王。 事实上,许多人根本没见过这个怪物的真正面目,更不了解它的个性和内心,他们只是道听途说,便认为这个怪物会像传说中那样迷惑他们的孩子,并因此而坚定地仇恨它、害怕它,却很少深入追究,为什么那么多人愿意和它做朋友。 陌生,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我要彻底灭掉那个地方” 如果一个国家机关的处级干部在他的办公室里说出“我要彻底灭掉这个地方”这句话来,我们应当作何想像呢? 如果不是一次偶然,在下属眼里,37岁的办公室主任袁立华永远都会是一个很“标准”的干部型上司,不迟到早退,笑容和蔼,工作敬业,处事中庸。 当新来的大学生小吴,午休时在电脑上玩起了《帝国时代》,勤勉工作了十几年的袁主任面前便出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主任一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但没多久就能在简单级别中逞逞威风了。俯视着自己创造出来的芸芸众生,随着自己一声令下,义无返顾地冲向强大的敌人,并在自己的巧妙指挥下,以弱胜强,彻底将敌国夷为废墟,袁主任心中涌起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成就感。更令下属们咋舌的是,袁主任连没有武力值的农民和大象也统统杀完,一个也不放过。 “每当工作上不顺了,就特别想玩《帝国时代》,想发泄一下。” 渐渐地,《帝国时代》取代了传统的睡午觉、看报纸,它所表现的微缩人类历史令袁主任无比着迷,比起办公室里的明争暗斗,比起面对上司的唯唯诺诺,《帝国时代》直接而又爽快地令袁主任发泄出了工作带来的不满和压力。在经过初期的艰难考验后,可以从最初的几个农民,发展成为拥有庞大军队的国家,建造起繁荣的城市。更刺激的是,敌人往往拥有同样强大的实力,棋逢对手的兴奋和战胜后的喜悦,摧毁敌军的爽快感,构成了袁主任平淡的公务员生活中最充实的感觉。 “他们是英雄,我们却什么都不是” 29岁的白领朱海锋在一家500强的外资公司上班,工资不算低,但辛苦为公司干了6年却一直还是个助理。“没办法,玻璃天花板,外国人始终是外国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进入公司管理层。” 朱海锋很少和朋友相聚,回到家中,陪伴自己的只有一台游戏机。《真三国无双》是他的最爱。在开发商光荣公司的设计中,三国时代的战场厮杀被武将的一骑当千代替,一个人就可以取敌将首级于万军之中,着实令人热血沸腾。小朱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打开PS2先杀上两盘,足以消除一天工作的辛劳。 看着自己喜爱的武将东征西讨,击败了一个又一个敌人,官职和能力逐步上升,最后成功地统一天下,成为了万众景仰的大将军,在游戏的结束画面上,接受着百姓的欢呼和君主的犒赏,朱海锋感到了由衷的愉快。 “明明知道是游戏,但有时也很羡慕他们,可以为自己的理想打拼天下,成为英雄。我工作得同样辛苦,到头来却什么也不是。”朱海锋苦笑着摇摇头说。 “这愿望很奢侈吗” 4年前,大学毕业的李月霞没有像同学那样去找一份朝九晚五的工作,而是在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小店。她说她的想法很简单──想拥有哪怕是很卑微的自主和自由。小店顺利地经营了两年,直到地区管理部门换了人马。不光重新制订了管理费用,不久后还对月霞小店所在区域进行再规划,据说要配合某一市政工程的周边设施建设。 必须服从大局、牺牲小我的月霞在得到几千元人民币补偿后便去找了一份工作上班,再没开店。她说不是资金的问题,而是勇气的问题。每次她经过小店原址时,看到漂亮的商务大楼拔地而起,便会感到一种巨大的渺小,而失去勇气。 不久后,李月霞还是开起了小店,只是换了全新的方式──在一个名叫《便利商店》的电脑游戏里开起了一家小小的超市。从选货到进货,从摆架到顾客盈门,一切都让月霞觉得无比亲切和欣慰。每天一下班,从来只会打字做表格的月霞就会打开电脑,开心而笨拙地打起游戏,经营她的小店。她给小店起的名字叫“不倒”,连锁店叫“不关”,而店长则是“自由的月霞”。 “现在,我的‘不倒’店已经每天可以盈利10多万元了,马上可以排进全国100强内了。”月霞很满足地笑着说,“虽然我也知道,游戏全是假的,但在我看来,游戏世界规则很单纯,不会受到‘大局’干扰,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更需要一种安稳感吧。” “付出和得到至少是对等的” 每个星期六,24岁的高顺绝对不会外出,而是死守在电脑前。这样的日子已经3年了,惟有一次例外是,家里停电了,高顺便以最快的速度在附近的一家网吧里“驻扎”下来。 因为,在网络游戏《吞食天地online》中,星期六是“攻城日”,而高顺是某个城池的领主——团长,每到此时,他必须带领兄弟们誓死捍卫自己的城池。而这时在隔壁房间做家务的妈妈只能自嘲与儿子是活在两个世界里,抱怨高顺无药可救了。 “其他事情就没看到过他这么认真,不管是读书啊,还是找工作啦,还是上班啦,都马马虎虎,一点不上心。只有打这个游戏,像真的一样。” 大专毕业的高顺做过好多工作,收银员、推销员、人事助理、快递员、汽配工,目前在一家小型贸易公司担任市场助理,而工作的内容无非是替人跑腿。但由于不愿意自觉在周六加班,这份工作也快结束了。 “其实我是个很努力的人。”高顺抽了口烟说道,“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只要勤奋努力,就一定可以获得回报。但后来等我工作后,发现并不是这样一个因果关系。很多时候,就算你很努力了,也不一定会有回报。社会‘潜规则’吧。” 高顺承认,他是在一次工作了3个月的试用期,被无故解雇后,失意之下,才开始去打《吞食天地online》的。 “上一辈人很少知道我们真正在干什么的,他们脑子里对网络游戏的印象大都是媒体给的。”高顺说,“我不是非要打游戏,我只是觉得,3年来,只有在这里,我的每种努力都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回报——不断地打怪,升级,再打怪,再赚钱,买高级武器,有了志同道合的朋友,大家组成个团努力打下一个城池,然后捍卫它,就是这么一步步慢慢有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位置。当然那里也有作弊的东西,但相对来说,仍然还是让我觉得比较公平。” “对和错,有区别吗” 杜琛,这个娇巧的15岁女孩的微笑很纯很美,但说笑间,便露出了严重损坏的蛀牙——那是家人娇宠的结果,她从小嗜糖如命。但小女孩毫不在意,说是等全坏了就去装一口高级假牙。 杜琛的家境富有,在上海一家知名私立中学念初三的杜琛从不知道什么是前途问题,尽管面临中考,但她还是每天一放学,就开了电脑昏天黑地打游戏,因为父母早已为她安排好了重点高中的去向。 用杜琛爸爸“开通”的说法,打游戏固然有坏处,但总比一个女孩子跑到外面玩让大人稍微放心点。完全不懂游戏的杜琛父母仅仅交待了保姆不要让杜琛玩黄色和暴力游戏。 “RO(《仙境传说》的简称)真的挺好玩。我拜了个老大,跟他一起出去骗人家的武器,有时候骗成了,老大心情好就不开杀戒,心情不好就杀掉,但有时候骗不成,老大就教了我好多怎么去骗别人武器的办法,因为我是女孩子,别人比较容易上当。”杜琛很兴奋地描述着,“当然,我们也会被别人骗的,人家更高手嘛,每次我被人骗了,我就特别想追随那个骗我的人,能把我骗了,真的是很厉害啊。” 当然,15岁的杜琛绝不是脑袋有问题的大傻瓜,她可以用很认真的表情准确无误地告诉父母和老师,骗别人是不对的,被别人骗,别人是不对的,但她一旦坐到电脑前,用鼠标向那个虚拟世界传达自己无须戒备的心境时,她又回复到了先前没有界限的兴奋神情。 “你要我说真话还是假话?”当杜琛被问及到底是用怎样的眼光判断着她生活的世界,她提出了一个与年龄很不相当的反问。 “当然是真话。” “对和错,有区别吗?”15岁的女孩露着她的蛀牙说,“如果有区别,那为什么我们必须对着学校老师爸爸妈妈说连他们自己也不相信的话做连他们自己也不愿意做的事情,才被认为就是对的呢?” “我见过世界崩塌的无数种场面。” 12岁的男孩骆驿非常瘦小,看上去发育不足10岁,他戴着副厚厚的眼镜,声音又轻又细,表情无辜又凝重。在老师眼里,骆驿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但他仿佛对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老师们最终把原因归结为骆驿喜欢打游戏,并协同家长一起“为了他好”而把游戏机锁了起来。 骆驿起先是愤怒,他撬了柜子,并用绝食和剧烈呕吐来威胁父母,但忽然有一天骆驿安静了,他乖乖地做起了功课,老师和父母安然地笑了,他们以为,大人的权威摆正了一个无知孩子未来的道路,一切,仿佛,都,做得很对。 “反抗有意义吗?现在的世界里,大人们是强者,我们的力量还没长成,冲动的反抗只会起到相反的效果。所以,在绝对力量未形成前,我必须隐忍。”这是一个中国男孩在12岁时对于“被禁止”的真实想法。 骆驿从6岁就开始打游戏,从掌机到PS2,打过的游戏已经超过百种。而他亲手建立和壮大的国家更是无数,他在10岁时就在《魔兽争霸》里懂得了国家实力的重要性,在11岁时就在《英雄无敌》中知道了怎样在同等发展条件下更有效率地使力量强大,而在12岁时,以人类文明建立形成为背景的游戏大作《文明》更是系统地梳理了骆驿对世界、国家起源和人类文明发展的认知。 骆驿具有大多数改革开放后独生子女的特征,聪颖、敏感、自理能力差、粗心、自私,以及非常自我。但他小小的脑袋里仿佛装着整个人类发展的历程。 “你知道世界毁灭是什么样子?”12岁的骆驿推了推眼镜,那神远的表情像是个几千岁的预言家,“我见过世界崩塌的无数种场面——白垩纪、石器时代、春秋战国、幕府……还有现在的和未来的。这是一种不变的规律,建立、发展、崩塌、毁灭,然后重生,再重建,世界就是这样不断地循环着,文明似乎从哪里都可以开始。” 奶奶说起了一件至今让她后怕的事情。一次去接骆驿放学,一个修缮中的巨大脚手架在离骆驿一米左右的地方轰然倒下,大人们四散逃开,而骆驿却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奶奶认为小小的骆驿被吓傻了,匆匆拉着他离开,却没发现孩子厚厚眼镜下的坦然眼神——是那么的司空见惯,无所畏惧。 实像在哪里 从1968年出生的袁立华到1993年出生的骆驿,25年,从属于中国社会结构变化最为剧烈的时代之中。他们会是你身边最熟悉的某个长辈、领导、亲人、朋友、同学,以及孩子。 完全不同经历不同立场不同位置的他们在各种原因下,各种环境中,竟最终选择了游戏,这个怪物,和它一起开心着、放松着、痛快着,同时,也被奇怪着、误解着、禁止着。 从1977年电子游戏首次来到中国后,这个奇怪而矛盾的世相一直持续到了今天。 为什么他们偏偏选中了游戏,不是其他?为什么他们愿意把喜好和梦想放在游戏之中?为什么他们会觉得被说成是十恶不赦的“电子海洛因”给了他们安稳和温暖?是游戏强烈地影响着他们,还是他们强烈地需要着游戏? 有人说,电子游戏创造的虚拟世界是这个现实世界的补给,此世没有什么,他世就给予什么,这样,人才会感觉到一种完整,从而不至于破碎割裂地悲哀存在; 也有人说,这个虚拟世界过分地膨胀和纵容了人类罪恶的欲望,像蛇一样诱惑着“未来的花朵”,让他们吃下了堕落的苹果。 争论也许可以是无休止的,不可否认的一点是,电子游戏世界是虚幻的,甚至你可以说那些打着游戏的玩家们也只是个不现实的虚像。但物理学中永远存在着这样一个定律,虚像可以透过种种条件离开实像十万八千里,但是,实像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存在着。 没有实像,就永远不可能产生虚像。 那么,电子游戏的实像在哪里呢?会不会是一个更巨大更变异的怪物呢? 而你,发现它的存在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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