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三国志》卷35《诸葛亮传》载:
章武三年(223年)春,先主于永安病笃,召亮于成都,嘱以后事,谓亮曰:“君才十倍曹丕,必能安国,终定大事。若嗣子可辅辅之;如其不才,君可自缺。亮涕泣曰:“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贞之节,继之以死1先主又为诏敕后主曰:“汝与丞相从事,事之如父”。
《先主传》裴注引《诸葛亮集》:
先主临终时,呼鲁王与语:“吾亡之后,汝兄弟父事丞相,令卿与丞相共事而已”。
以上记述即历史上有名的刘备托孤。刘备对诸葛亮的寥寥数语,表达了他对亮的倚重和信任。一个饱经世态的国君,面对着自己明智不足的嗣子,并不是教给他用各种极术,保住皇位,而只嘱咐他像儿子对父亲那样听从老丞相的指引,以免不辨忠奸,危及大业。假若儿子不能继承堂构,与其把国事弄坏、社稷丧掉,还不如把皇位让给“功德盖世”的老丞相好呢!这种语言应是出自刘备的内心深处,不仅表达了备的意向和情款,而且也是可以令人理解的最好的处置办法。而诸葛亮在答话中所表现的忠贞无二、以死相报的口吻,同他以后不畏艰险、鞠躬尽瘁的伐魏事迹,前后掩映,令人感觉到他们君臣真是如同乳水交融、珠联璧合。非此君不能得此臣,非此臣不能答此君。这样的“君臣际会”,怎能不得到人们的同情与赞扬呢?无怪乎陈寿说这是“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资治通鉴》的注者胡三省也认为:“自古托孤之主,无如昭烈(刘备)之明白洞达者”。赵翼亦盛赞刘备托孤之语云:“千载之下,犹见其肝膈本怀,岂非真性情之流露”。在这种罕见的君臣关系中,人们对诸葛亮的歌颂已达到极高的程度,可是对刘备的托孤,人们还缺乏足够的重视与评价。甚至还有个别人认为刘备托孤之语只是一种权术,这种看法未免流于狭隘和猜度了。
刘备在军事上,诚然不具有第一流的韬略,他之所以能有三分基业和长期受到人们喜爱,还是因他善于用人和俱有较佳的作风。“三顾草庐”和“永安托孤”,就是以上两个优点加在一起的表现。刘备的用人待士,前面已提到一些事实。总起来看,刘备的用人有以下的长处与特点:
刘备比较能知人,善于发现人才。例如庞统、邓芝、马忠等都因与备谈话而受到赏识。备与马忠仅谈过一次话,就给尚书令刘巴说:“虽亡黄权,复得狐笃,此为世不乏贤也”。“世不乏贤”这句话,看来简单,但非善于知人者是不能道出的。那些庸碌或多疑的君主就经常感叹无才可用,或用而疑之。刘备临死时,告诫诸葛亮说:“马谡言过其实,不可大用,君其察之”。可是亮不以为然,后来亮初次伐魏,即用马谡为先锋,结果招致了街亭之败。说明刘备在知人方面,确实有高明之处。
刘备不只善于发现部属的才能,对于人的品性也有很强的辨别能力。例如当备被曹操击溃于当阳时,有人言赵云已北去投降曹操,备立即以手戟之曰:“子龙不弃我走也”。不久,赵云果然抱着备幼子阿斗(即后主刘禅)回来了。又如刘备领益州牧后,有人诬告李恢谋反,刘备立即“明其不然”。后备更提升恢为庲降都督。李恢在南中终于立下了很大功勋。
刘备对部属往往能体贴照顾,全其孝道。例如当备投靠公孙瓒时,渔阳郡人田豫“时年少,自托于备,备甚奇之”。后备为豫州刺史,田豫因母老,求归故里,备涕位与别,曰:“恨不与君共成大事也”。又如刘备在新野时,得徐庶而器之。徐庶后跟随刘备南逃,为曹操所追破,庶母被俘,庶因此向备请求到曹操那边去,刘备体谅其母子深情,还是忍痛割爱,令庶归北。
刘备用人注重德才兼备。备进取刘璋时,梓潼县令王连守城不降,备“义之,不强偪也”。及刘璋投降,备对王连甚为重用。备对忠孝卓著而早死的将领霍峻甚为悼惜,曾“亲率群僚临会吊祭,因留宿墓上,当时荣之。”
刘备同其部属的关系,比曹操、孙权更加诚恳和互谅。刘备个人的作风也较检点。赵翼言:“亮第一流人,二国俱不能得,备独能得之,亦可见以诚待人之效矣。”刘备在对待部属、百姓上,未见有屠城与灭人三族之事。至于曹操、孙权乃至司马懿均不能免此。如前所述,在赤壁战前,曹操已据有中夏,孙权亦有江东,而刘备则“众寡无立锥之地”。假若不是刘备在用人与作风方面有较好的表现,恐怕是不能成就其三分基业的。故我们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刘备是以用人和作风定三分的。
刘备在历代帝王中,俱有显著的特色。他之所以为后人熟知并有较佳印象,并非由于偶然因素。他的军事才略虽不突出,但在用人待士方面,在历代帝王中是罕见的,对后世亦俱有广泛而有益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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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相:
我以为除了刘备和诸葛亮君臣鱼水际合的原因以外,还有一个政治上的主要因素。刘备是政治家,他考虑的首先是能不能把他的政治事业进行下去,人亡政息是政治家最大的悲哀。刘备、诸葛亮以客人的身份占据西川,和当地的土著的融合直到蜀汉灭亡也还在进行着,西川上层人士中的法正、刘巴、李严等人都是刘备拉拢使用监视的对象,比如法正死后,刘备很快提升李严接替法正的位置,说明土著的势力非常可观,如果稍稍忽视就可能酿成大乱,而
吴蜀夷陵之战使很多的土著由原来的拥护走向观望,有的甚至是走向反面,刘备未死,蜀中已经有人作乱,以刘备的雄略如何不知道以后将要发生什么呢?从历史上看,磨合期的政策和时间是最重要的。而这些都要依靠具有超群的政治军事才能的人物来把握,环顾左右,有超越诸葛亮的吗?
刘备托孤与其说是把刘禅托付给诸葛亮不如说是把毕生的事业托付给他,因为这份刘备奔波了毕生所换来的三分割据是刘备的最大最重要的“太子”,也是诸葛亮为之奋斗终生的目标。后代史学家之所以感叹白帝城这一幕,就是因为这是自古以来君臣的思想境界已经远远超越了皇权范围,所以,陈寿等人要发出“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也”的感慨。在刘备诸葛亮之间他们共同的理想和追求让他们认识到了这一点,而此时的君臣已经放弃了狭隘的权力概念。也之所以,在1000多年以后,包括乾隆这样的封建专制帝王的典范都要感到刘备诸葛亮的境界已经是不可能企及的了。
此外,再举一个例子,比如王猛临终前为什么嘱托苻坚不要征讨东晋?最大的原因就是内部不稳固,前秦在较短的时间内统一了黄河两岸,但是,磨合期很短暂,正是因为短暂的磨合期才会给慕容垂、姚苌等人提供叛乱的土壤。这是政治家王猛深为忧虑的,当然也是政治家刘备和诸葛亮一样能够预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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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苏:
从一个侧面角度试着谈刘备托孤.
某以为此托孤的种种,同意诸葛亮必要时"取而代之"等等,如果抛开政治性不讲,应该是刘备双重心理的一种体现,还带有一点其个性与人性的回归.
刘备的双重心理,第一重是王霸之业,世之枭雄,凡涉及到政治色彩的问题,枭雄刘备的影子总是占上风,这也是他毕生奋斗的目标,比如驱逐刘璋便是这样.在刘备的生涯中,从徐州开始,这个影子就越来越强大,到称帝成都达到极致,如同我们每个人都有心魔一样,大家都有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刘备也是时时戒惕自己.枭雄刘备的是非成败姑且不论,至少这是后天造成的一个刘备。
而刘备的二重心理则是兄弟情谊,怒马鲜衣.早期的刘备颇有豪客之风,鞭打督邮,主犯不是张飞,而是刘备,得到孔融求救信时那肃然起立,"孔北海尚知天下有刘玄德乎",分明有一种少年义气,特立独行的人格在里面.这个影子后来渐渐模糊,因为刘备时时在克制自己,但仍然固执的时时出现,比如新野用牛尾巴编帽子,东吴享受温柔之乡,到以给关羽报仇为主起兵伐吴,大半皆此.
刘备在夷陵惨败后,思想上更多的表现了一种返朴归真的回归.惭愧而不回成都,已经不再把王霸之业看的这样重.刘备的自责,应该是建立在霸业成空的感触上.以前约束自己是为了复兴汉室图谋天下,现在没有了这个包袱,托孤的刘备,已经是一个所谓"自由人",似乎不免多从人的角度,而不是从君的角度思考.刘备志向恢弘,重在经略天下,光武中兴,玉皇山兄怎么说?这人是狮子,是老虎...这小小的西蜀一隅,于他恐怕还颇看不上眼.此时,他和诸葛亮半君半友关系中友那部分就更突出一些了.
作为君主,谁来坐这个位置是天下头等大事,也是最没有商量的事情,作为豪士,刘备是个很开通的人,汉家土地,"唯有德者居之",请诸葛亮取而代之,只要看看刘备自己的作为,当知道玄德也不认为这是多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当然,是抛开君主刘备那个影子来说.偏激的说法,他是从客观上指出了一条对诸葛亮可能是最有利的道路,甚至有点出离事外,作为旁观者品评天下大势的味道.恐怕刘备此时最怀念的是和关张一起打天下的日子,没有王位,也没有顾虑,团结一心的快意,他也未必没有希望在生命的最后,回到这种推心置腹的氛围.
不是说刘备的托孤没有政治在里面,政治是主要的,这已经深入到政治人物的骨髓中,使他们在作为时身不由己的会考虑.但若认为这尽皆权谋,也似乎小看了古人的心胸和气度,--假如全是机诈,难道诸葛亮就终生无法分辨?从政治上,刘备的托孤也确实有种种利害权衡,是个非常成功的部署.然政治上其思索虽巧妙,如同武术家面对当胸一拳能够不假思索的格挡一样,更多的是几十年锤炼近似自然的反应.难得的是这权谋之外,所不乏人性的回归,方才体现其个性与真实.后世有识之士赞美刘备的托孤,多半不是赞赏他的权谋--比他狡诈的权谋多得多,而是赞赏他的信任与坦诚.
因此,某以为,这种回归,哪怕如火花一闪,在史册中也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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