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忘记,您那一刻久久的回首和凝视。甚至在坐上‘摩的’的时候,您还依然频频挥手。那一头白发在冬日的暖阳下烁烁生辉,而我却一次次泪眼迷蒙。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动?我无法表达无法释然。再回首,竟然已过十八年。
想起当初那个尽管也是皱纹沟沟,但却目光炯炯,满头黑发的你,在那破旧的讲台上,劳心劳力苦口婆心地传授着你那渊博的学识时的情景,我忍不住还是从心里笑了出来。想着你那永远不曾乏味的课目,想着你那永远无懈可击的教案,我怎么样也不能忘记。
总爱在课后假余成帮结群地去到你那狭小的但干净的书斋,看你精心照料门前小园的花草和蔬菜,情深款款,细心无比。一片枯叶一条小虫都无能逃过你已老花的双眼。你说,养花如育人,只有真心培育,才会茁壮成长。你就是那样真心无悔地对待我们,看着我们在崎岖的路上迈着稚嫩的脚步,从不曾骂过一句有伤我们自尊的话。
我无法再用美丽的词语去赞颂你讴歌你,因为一切美妙的用词都不能诠释和演绎我此刻对你深情的追味和怀念。所谓的园丁/红烛/航标灯/高山/青松都不及一句:你就是我们的父亲。
想起那个风雨飘摇霜冻异常的夜晚,你披着那件草蓑来到我的家——那个同样在风雨中摇摇欲坠的家。因为那时父亲遭遇奸人陷害,生意一落千丈,债务缠身,债主频频,于是幼小的我如同傻呆,呆在一大堆陌生或熟悉的人群当中,看着那些平时对父亲阿谀奉承的嘴脸此刻正脸红脖子粗地在家里吵得通天响。而我也就只能无助地在一边傻哭,不懂为什么那些人要来家里这么个闹法。家里阴云密布,母亲更是愁眉苦脸,大有一种树倒猕猴散的感觉。
乱成这个样子,家里不再有人来管我们这些小孩,也没有人知道我究竟去没去上学。而就在那个风雨凄凄的晚上,您就这样来到了我们家。面对凌乱,面对无助,您义无返顾地把我领到了您那狭小的家去,跟着师母师哥师姐们挤在一起。
虽然很快父亲就把我接了回去,但在那段短短的时间里,我看到了一个特级人民教师的伟大和无私。那些所谓的师哥师姐都是您从穷苦边缘救济回来的,他们因为您的帮助和接济而度过了无比艰难的岁月,他们因为您丝丝缕缕的爱的浸润而终已事业有成或正在健康的成长。有已成家成名来探望您的,有正在上高中的而寄宿在您家的,有家境贫寒给您收留的。这么大的一家子,这么多的哥哥姐姐都是您心爱的孩子,在您的心目中跟亲身孩子并无分别。而慈爱的师母更是无微不至热情周到地照顾和招呼着他们,那种关怀如泥渗土。
那时那个我,少不更事的我,走路总爱驼背,衣领总也一边朝里一边往外,而您每次看到都会指着路边的英雄树(木棉树),用您的“金玉良言”切切叮嘱我走路一定要抬头挺胸,衣着一定要整洁,还告诉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真谛。
在您无微不至的关怀和教导下,我总会为您争回那代表班集体荣誉的一张张奖状。而这样的日子却很快就要结束了,因为父亲已经准备带着我们举家外迁了。那时,我才读小学四年级,似乎还不怎么懂得分别的伤痛,只知道能跟着父亲去大城市定居是多么开心和幸福的一件事。
星移斗转,而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人生的变幻和岁月的流逝终将让我们忘记了许许多多。比如友情比如爱情也比如亲情。时间和空间以及距离足可以改变我们的一切,只是有时在某一个夜阑人静心境平和的深夜里,才偶尔会想起往日的种种。
如果不是因为儿时同窗兼亲戚的一张喜贴,或许我已永远不可能再度忆起这一些,也不可能重遇我今生最是难忘的您。可是我确实曾经已忘记您了呀!要不,我怎么会这么久都不曾与您会面呢?
缘分就是这样地奇妙,当你记起,也许就是再度重逢的时候了。原本我并不想回去老家参加这些活动的,山长水远,工作繁忙。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就这样放下了手头上一切的工作,请了两天假,赶回去参加了这场婚礼。
这是一场非常热闹和排场的婚礼。在市中心最大型最豪华的“皇宫大酒楼”里,宾客们络绎不绝,高朋满座。辉煌的灯光下,我在试图寻找一些熟悉的面孔,可遗憾的是,并没有。十八年,十八年的岁月许是大家都变了样?还是我不曾用心去想过他们?
由于还没正式入席,于是我在众多的陌生面孔中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而新郎新娘还在大堂门外迎接宾客。
“小桐,是你吧?你一定是小桐,对吗?”
我很奇怪有人会认得我。我回头看到一张很粗邝的男性面孔,似曾相识的感觉,我没敢确定,也不好意思问他是谁,只是笑了笑点了点头。
“你不认得我了?我是秋生啊,以前坐在你后面的那个埃”我很仔细地把他看了又看,我记起了我曾经和他为争谁的桌子的距离宽一点而和他打得不可开交,然后双双受老师批评的情景。我不禁哑然失笑。
“我记起来了,你是铁蛋头,坐吧,咱聊一聊。”我激动地一把拉住了这难得一见的老同学。
“你没变化耶,好象还长得更漂亮了,在大城市住过的人就是不一样。看你多有味道,成熟了,不过模样子还在。”虽然明知道是一翻恭维和客套的话,但听了忍不住心里还是暗暗地高兴。呵,没办法,女人就是这样的虚荣。
“你呢?在哪儿发财呀?怎么不见嫂子啊?”我这么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老同学。只见他西装笔挺,皮鞋溜光,神采奕奕,最为显眼的是腕上扣着一只金光闪闪的“劳力士”名表。这一切怎么样也不能让人想象出他当年的寒酸和由此带来的自卑而无意或是刻意的表现出的极度调皮顽劣,他总想让人去注意他,甚至一次次给老师罚站他依然还是嬉皮笑脸,他是我们班最令人厌烦的家伙。
“嗨,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就快二十年了。”老同学避开了我的话题。
“你还记得我们的班主任吗?他可是经常都在念叨着你啊!总是问起你。有时候去他家看望他或者在路上碰到他的时候,他总是问你有没有回来过,看他的神情好象很落寞的样子似的。哎,我们老师就是这样,如果不是他,恐怕也没有我今天的风光。嘿,说起来真的是话长埃”
老同学的慨叹让我一震,我的脑海里您的影象马上就出来了。是啊,我此趟回来,不就是为了见您一面的吗?可是我却很茫然。这么多年来,我竟然从没真正用心地想要回来跟您叙叙旧,只是借着这一次“顺路”才会忽然想起可爱可敬的您。我,似乎有点胆怯。我不知怎么去解释我的繁忙和无奈,似乎这都不能成为真正的理由。
而我知道您是时时刻刻都在关心着这些你身边的孩子的。您对学生的爱是没有时间没有距离的。因此,我不奇怪老同学对您的感恩。
“小桐,过来这边坐。”
正在我和老同学聊着的时候,新郎把我安排到了主席台那里。可这时我却很意外地发现了您正在另一张主席台那里和一帮老人畅谈着。那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孔啊!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啊!一脸如沟壑般深邃古远的皱纹,深深,深深得刻在您那依然慈祥但却明显沧桑的脸上,一头纯白的银丝在灯光的辉映下显得是那样的高洁,一身依然朴素的中山装,尽管威严,但遗憾的是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朝气。我分明看到了一个已然驼背的垂暮的老人。
但,也不应该这么苍老呀?虽然轮廓是那样的分明,可已全然不同于以前。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浸满了眼帘。十八年,十八年的岁月,十八年的变迁,十八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逝了。我忍住心中的激动,轻轻地走到了您的身边。
“老师,您……”我无法发声,一如哑巴。
“小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此刻您激动地瞪大了那已经下垂的松皱的眼睑,颤颤巍巍站了起来,清清楚楚地叫出了我的名字。你的手颤抖着握住了我,您哽咽着,您的浊泪悄然先我而落。而我,在人家大喜的日子里也不争气的像个刚找到家的无依的小孩。
我扶着您,感觉到您不停抖动的身子是那样地弱不禁风,您蹒跚的步履是那样的漂福您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我。我知道你在寻找,寻找一个关于我成长的故事,关于您尘封的记忆,关于远去的岁月的淡然。而您的苍老让我看到了岁月的无奈和无情。我知道,我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毫无主见爱哭无助的小女孩,但我依然还不能平静我此刻的心情,我的眼泪不间断的就这样无声地滑落。而您同样也含着眼泪满怀深情地细细地问着有关我和父亲的一切,您从我身上看到了您失落的岁月和远去的教学生涯。
在我们重逢畅谈的这一刻,您准确无误地说出了我的出生年月日和我第一天上小学的时间,还有什么时候我当上了少先队员,什么时候我为学校为班级夺回了第一。您甚至还跟我谈起班里过去的一段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同学趣闻。我惊讶于您思维的活跃,惊讶于您超然的记忆。您可以很清晰很确定地记起班里每一个同学的个性甚至特征以及名字,而您,此时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也许这就是一个特级人民教师与众不同的地方吧。我们就这样陶醉在过去的怀念里,在无尽的感慨中回味着。同台的宾客也都动容的感受着我们师生重逢的那份喜悦。
即将曲终人散时,新郎和老同学以及一些我似曾相识又记忆模糊的同学们都聚在了一起,围拢着您,快乐地畅谈着,欢呼着。而您那发自内心的轻笑似乎又回复到了当年。您,真的是很动人,也很让人心动。
时间真的过得好快啊,此刻您已经累了。您再度泪影盈盈地重重地用一双如古藤的手按住我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跟我告别。我一直把您送到酒楼大堂的门外,送您坐上‘摩的’(一种小城特有的交通工具)。而您,一次次地回头,一次次地挥手,一次次地跟我说着:“常常回来,常常回来。”一头银发在冬日的太阳底下——闪光,闪光。而我,也将又一次告别这里,告别您,告别往事,告别我童年的依恋。带着思念,带着祝福,带着祈祷。我希望,我祈愿,我下一次的回来,您依然安在,安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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