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恒山的驿站坐了很久很久，这里日夜充斥着贩夫走卒的吆三喝四，不断有夹着刀剑的汉子风尘仆仆地赶来赶去。结局总是一片刀光剑影下有人欣欣归来，有人黯然离开。生死在转眼烟消云散。

　　七月初七，我决定离开。站在林两光的面前，微微颔首。我没有回头。这是一个好天气，清风带走往事，我选择遗忘。

　　马蹄践踏柔软的土地，夏天经过着，黄色的沙尘掩盖了即将腐化的尸体，季节孕育着荒芜的大地，我在路上。

　　我曾经是谁我忘记了，他们告诉我，我是一个歌手。“一个小歌手”，他们补充说。

　　我，一个歌手，穿过山和水，穿过大片的平原，从容地向前，向前。四天后，我终于见到了那个人，玄虚子。他高傲地升出手，问我：“东西带来了吗？”我迟疑，我认得他吗？我们不认识，但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

　　一切顺利，他对我说：“就让你体验一下得道成仙的滋味吧”。说完背过身去。就在这一瞬间，我看到他的眼神如刀光一闪，我想说话，可是我再也说不出话来。

　　只听得有缕缥缈绝音送入耳际，待到清醒时候，已是黄昏。一场新雨才歇，这人间天上，满眼皆是搏杀场面，漫天血雨染得我明黄色的短衫也微透出血腥。我一时竟微怯了，落脚便有些忐忑。

　　我倚着碑石坐了下来，闭上眼睛。耳边响着风声，刀剑声，当然，还有呻吟，这是雄性的音乐，没有哀怨，没有忧伤，只有恨与杀、愁和血。江湖前辈说，这是训练，要想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你就必须呆在这里，了解这里，爱上这里。

　　你等什么？我站起来，伸手，抓刀。抬眼望了望天，灰暗阴郁的惨白日子，没有黑夜的天上，我不喜欢杀人，却注定需要客串一个刺客的角色；我爱唱歌，可命里无法成为一个流浪歌手。

　　开始吧，越早开始，越快结束。护峰的神鹰，手持大棒的巨猿，赤膊的天雷护卫，有时候我参与围攻，更多时候，我自己在山脚，挥剑，挥剑，看着他们倒下，倒下，倒下，前仆后继地倒下。

　　终于有一天，有人把我带到亭子的中央，指着前方那个身袭淡绿，鬓挽青丝的女子对我说：“杀了这个女人！”

　　我看着那个华丽的女子，她看上去那样清冷，眼神忧郁，通体碧寒。她正在用一双碧潭似的眼睛望着我，我低声说：“我也不想这样！”手起挥剑，我闭上眼睛，最后，她软软地倒了下去，轻轻说了一句：“生或者死，其实没什么分别，杀了我，便可成就你的江湖，我很开心。”我退后几步定定地站着，直到她消失。

　　棋子。说来说去，人人其实都只是命运棋盘上任由他人摆布的小角色，仙女也一样，庶民也一样。很多女人的命运，是被人爱，成全一个家的温暖；而她的命运，就是被人杀，成全这样一个江湖。何其悲哀。

　　我又站在了一个玄女的面前，她望着我，眼中有泪。“杀了我吧。”我高举着剑冲过去。玄女的手落在了我的身上， 剧痛袭来，我感到自己飘起来，我最后看了一眼惨白的天际，血花嘶叫着，在我头上绽放，血花摇曳着，陪伴我吟唱远古的歌，我终于了解人间天上寂寞中这等的风华，我终于明白玄虚子的眼神，明白了“得道成仙的滋味"。

　　啊！

　　得失与悲欢，也是我心甘情愿的历险。上天让我偿了心愿，也收走了代价，只是我当年并不知道代价会如此高昂。我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可是我没有预见，原来我注定不是一个大侠。

　　我又回到了恒山，每当有人大声询问谁有石头的时候，我总是异常沉默。我会想起玄女，她们还好吗？从不出声的她们会不会有冷得想哭的时候呢？如果有，又是靠怀想什么来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