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柔月若水逐寒烟
千峰开戟,万仞开屏。日映岚光轻锁翠,雨收黛色冷含青。枯藤缠老树,古渡界幽程。奇花瑞草,修竹乔松。修竹乔松,万载常青欺福地;奇花瑞草,四时不谢赛蓬瀛。幽鸟啼声近,源泉响溜清。重重谷壑芝兰绕,处处峭崖苔藓生。
这里正是华山,风景奇美,直似神仙府邸一般。
山脚下有一酒楼,命为“临仙楼”,倒是解释得恰到好处。更为难得的是,这临仙楼竟另创新意,直在华山脚下硬为开出一汪方圆近十里的碧池来。而这酒楼,则正处于池中心,四方曲桥回廊相连,甚为雅致。
此刻日才方升,临仙楼的酒楼上却早已聚满武林中人。如今已是九月了,算来武林大会之期眨眼即到,难怪会如此热闹了。
我无聊的坐在临仙楼二楼西边靠窗处,听着耳边的喧闹之声,随意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欣赏着窗外的水色山光。没有人知道,我就是连日来轰动整个武林的少年侠客涧青。而和我交过手的人,不是已经死在我的剑下,就是武林德高望重的大侠前辈,以他们的身份而言,不到武林大会召开之时,他们是不会出现的。
我摸了摸悬在腰间的剑。
师父并没有什么宝剑留给我,所以我的剑只是在市集上所买的一把极为普通的铁剑。但以我的内力而言,要使这柄普通甚至毫不锋利的剑变为削剑如泥的宝剑,自是寻常之事。
无聊的打个呵欠,我站起身正要离开,却发现从楼下上来一位美丽非常的少女。
那少女身着绿衫,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模样,稚嫩的脸上隐约可见一派天真,却不知为何又给人一种极为寒冷的感觉,让人不敢接近。
凭直觉,我知道她是来找我的。虽然我并不认识她,也不以为她竟然能认出我。(此刻我尚不知晓那少女的名字,那就不妨姑且称她为绿衫少女吧。)
我再次落座,等着她来找我。
果然,绿衫少女四周环视一遍,就径直朝我走了过来。我客气地向她打了个招呼:“早上好。请坐。”我一指对面的椅子。
绿衫少女大方的在我对面坐下,笑吟吟的问道:“这么招呼我,难道你认识我么?”
我也笑:“我不认识你,也不知道你是不是认识我。不过,我知道你是来找我的,那就行了。”我有点喜欢这女子,她给我的感觉,很亲切,就像是,我的妹妹。虽然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还有亲人甚且有个妹妹。我的记忆,好像只能追溯到我五岁做乞丐的那年,而之前的一切,在我脑中都只是一片空白。
绿衫少女一张玉容笑得更为灿烂了:“你这人呵,可真有趣。你又怎么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呢?”
“直觉。”我双手枕头,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说吧,找我什么事?我可不想听废话。”
绿衫少女轻笑一声,拿起桌上的茶壶为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满一杯水,轻描淡写的说道:“涧青公子好大的名头!只是不知,公子还能有多长的时间可活呢?”
我毫不惊奇,转头望向窗外,用懒散的语气回答道:“有劳姑娘费心了,在下对自己的寿命,向来甚有信心。想来不能活上千年,百年应是可以活得成的吧?”
“呵,那公子可知道,已有人花重金要买你的命了。”绿衫女子端起茶杯泯了一口。
“这又有何奇怪,武林中人,哪一个不是在刀口上过日子,哪一个又没有得罪过人。有仇家买通杀手索命,也是常事。”我转头望向绿衫少女,又问道:“这位姑娘,可否见告芳名?你已知道我的名字而我却对你毫无所知,这有点太不公平了吧?”
绿衫少女再次笑了。我喜欢她这笑容,真的很亲切,像是,我的妹妹。于是我呆呆地看着她,试图从她的笑容里找到一些童年的回忆。
“我的名字么?我叫水寒烟,你叫我烟儿好了。”绿衫少女并不在意我对她的凝视。停了半晌,又轻声说道,“向来只有义父才叫我烟儿的,不过你例外,我允许你这么叫我。因为我觉得,你像我哥哥。”
“烟儿?好名字1我笑了,继续追问,“你有哥哥么?”
“不知道啊,不记得了。我从小就是孤儿,是我义父收养我的。那年我应该三岁多吧?如今都快过去十三年了。而被义父收养之前的事,我好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水寒烟收起笑容,眼神里露出深深的忧伤,是那种,深刻在骨子里的忧伤。给人的感觉,就像她是一位因被贬下凡而充满凄怨的美丽仙子。
十三年前?岂不正是我沦落街头为丐那年?我心里暗暗惊奇,只觉事情好似越来越有趣了。
“哦,不好意思,我忘了。你自然不可能有亲人,不然,也不会这么小就成为杀手,并且还是当今武林三大杀手之首,天网杀手组织里的当家花旦,外号“煞手飘寒”,向来习惯在水边出现。据传与你交过手的没有一人能活在世间,故尔无人见过你的真实面目。甚至在天网组织里,也只有你义父也就是天网组织的创办者‘冲天剑’雷啸云见过你。”我直起身子,直接点破她的来历。“果然遵守你的习惯,这次可不是又在水边。怎么,这次又有人出高价想要杀我么?却不知出金几何?”
“这个嘛,可是我们杀手组织的秘密了。”她似笑非笑的望着我,顿了顿,才又说道:“事实上,我也不知道。我每次只管接收任务,至于金钱方面的事,是由我义父负责的。总之,能够出动到我,自是价值不菲了。不过我很奇怪,你才刚入江湖,怎么会对我如此熟悉?”
我突然起了戏谑之心,就像是小时候常逗妹妹玩儿一样,我总爱惹得她哭才肯罢休——奇怪,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五岁以前的事,我不是全然不记得了吗?而五岁以后的记忆里,我却没有一个亲人的,除了师父。——我故作得意的说道:“这个嘛,有何难处?在素有‘铁卷丹书’之称的大女侠蓝谖所收集的《江湖异志录》里清清楚楚地写有你的资料,那篇《水寒烟生》,就发表于华语现场,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得卖的。”
话音未落,水寒烟早已笑岔了气,伏在桌上喘息着说道:“胡说,哪里来的一个‘铁卷丹书’?定是你胡编的。再说,那次我帮琴娘她们的事若是传到我义父耳中,那还得了。”她停了笑,好奇地问道:“不过,我真的很奇怪,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情?当时除了琴娘他们两人已死,就只有我一个人了啊1
我把笑憋在肚子里,反问她:“你知道我小时候是做什么的吗?”
水寒烟更为好奇了:“小时候?小时候能做什么啊?”
我得意地替自己斟了一杯酒,向她解释道:“我小时候是乞丐啊,那时我不愿向人家乞讨,大多数时候就是靠收集一些信息来换取馒头的。所以说啊,我是个一流的情报专家,没有什么事能瞒过我的眼睛和耳朵。更何况,那件事情才发生在去年十月里,至今只有一年。”
“呵,怪不得。自诩为天才的涧青,五岁开始流浪街头,八岁遇到相传本应早就逝世的当时武林排行榜位列第二的‘寂寞刀客’郭颀昂收之为徒,十八岁始闯荡江湖,于短短数日内除尽五大恶霸,打败四方大侠,轰动整个武林,成为最负众望的此届武林盟主种子选手。”水寒烟倒也毫不客气,一口气说完我的来历。
这次轮到我吃惊了:“你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幸好,她并不是全都知晓。我略松了一口气。
“呵,你怎么忘了?你不是有提过素有‘铁卷丹书’之称的大女侠蓝谖所收集的《江湖异志录》么?你的故事里面也有啊,而且还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就叫《涧青》,也是发表于华语现场,大街小巷到处都有得卖的。”水寒烟调皮地望着我。
我差点被刚喝进去的酒给呛到。这丫头,从小就这么……聪明。等一下,什么?从小?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搜肠刮肚,五岁以前的记忆,好像有了那么一点模模糊糊的影子,却瞬间逝去,再也捕捉不到。
“好了,我这次是接受任务前来杀你的,竟然和你胡扯了这么多,真是的。这件事若是再被收到素有‘铁卷丹书’之称的大女侠蓝谖所收集的《江湖异志录》里去,那我煞手飘寒颜面何存。”水寒烟话转正题,却仍不改谑笑。
我也笑答:“大小姐,可是你先跟我闲扯这么多的耶,现在反倒怪起我来了。难道你每次杀人之前都会和被杀之人聊聊天交流交流感情吗?”我将她一军。
“才不是呢1水寒烟脸上的神色又凝重了起来。“我是觉着和你投缘,才耽搁了这半天时间的。反正,一旦我们动起手来必有一人会死,趁决战之前先聊聊天也好。不过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像是我的哥哥。”
“你前面说过了呢。”我提醒她,“其实我也觉得,你像是我妹妹。不如,我们就以兄妹相称吧。”我继续提议。
“你呀,我们很快就要刀剑相见生死相搏了……”
我急急打断水寒烟的说话:“还有时间,不是吗?我们不妨天黑后再动手过招,剩下的时间,就让我们把酒言欢吧。”
水寒烟轻轻颔首:“果然是个喜欢淹没在黑夜里的人,就这么喜欢黑夜啊?不过,我同意哦,我们还可以做半天的兄妹。”
时间在欢言笑语中过得飞快,转眼,已是晚上。
“今夜的夜色不错哦1站在华山顶上,望着如水月光,我赞道。
“可惜,我们之间可能要有一个人看不到明早的太阳了。”水寒烟轻叹。
“干嘛这么悲观?我们,就非这样不可?”我问烟儿。
她沉默不语。半晌,才幽幽的说道:“我从十二岁那年武功略有小成始,就开始杀人了。而每次只要我接到任务,就必得杀人。若是需杀之人我竟然杀他不死,那死的人,就将是我。所幸的是,这四年多来,我没有失败过一次。但这次,我的对手,是你。”
“你可以脱离天网的。烟儿,我会保护你的。”我说道。
“没用的。”水寒烟轻叹口气:“从来没人能够活着背叛天网。十二年前,江湖杀手排名第一的“翻天舞”古印离叛离天网后,六天之内就惨死在他经常出现的酒楼上。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被杀的,甚至连他是在酒楼被杀还是被杀之后才弃尸于酒楼都无人知晓。”烟儿的话音里带着一股不寒而栗。
我无言。事实上,这件事在我追查师父当年的事时就知道得很清楚。(要知详情敬请继续关注蓝谖个性空间之“江湖异志录”)我或许可以不用惧怕天网,但若是要保护别人周全,不被无孔不入的天网伤害,却还真是一件难事。看来,我得先挑了天网才成。不过,武林大会召开在即,我先当上武林盟主,再办这件事不迟。
正在思索间,水寒烟已抽剑出鞘:“出招吧1
我望向水寒烟的剑,“好剑呵1我暗自赞叹,又摸了摸腰间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拥有一把配得起我的武功身份的好剑呢?
我潜运内力游走周身,右掌微微握住剑柄,却并不解剑,只是等着她出招。我的武功早已至化境,随意摆出一个姿势,都无懈可击。师父活着时本就说过,我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不过我并不以为然,我想我至少也应是五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我不以为近几百年来有谁的武学修为能超得过我。请原谅我的狂妄,但我记得我以前就说过,我一直都觉得我是一个可以统领天下苍生的人,所以,我对自己是有足够自信的。
水寒烟举剑凝立片刻,终于轻叹一口气,回剑入鞘,说道:“我不是你对手。”
“不,你的武功真的不错!要是你全力以赴的话,应该可以挡到我的第三招。要知道,我闯荡江湖以来,可没人能接得了我一招,就算是我师父当年在未受伤的情况下与我交手,恐怕也接不了我两招。况且,你才十六岁,以我十六岁之时的功力和你比拼的话,恐怕不过百招是很难胜你的。你还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1我不由大加赞叹,不愧像我妹妹,果然聪明!只看我的姿势就知胜败,这比那些自命不凡却愚蠢得硬要碰壁才知胜负的所谓武学大师,还真是高明得多。事实上,对于以前与我交手的那些人,我是极为不齿的,只是为了不至败坏师父的侠义之名,我才对那些个众人眼中的侠义之士手下留情。而对于为非作歹之辈,我则向来是杀之无赦。不过我每次所杀,也都是江湖上大大有名之辈,那些个无名小毛贼,我是向来不屑与之动手的。
水寒烟再次笑了起来:“哪有人称手下败将为武学奇才的?何况,你不是说你师父说过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么?如果我是,那你又是什么?”
“你不知道,我师父他老人家老眼昏花,哪里知道我其实是五百年都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呢1我继续打趣,企图缓和空气中的凝重气氛。
水寒烟却敛了笑容,脸色阴沉,抬头望向夜空,久久不语。
我走近她身边,陪她一起望向悬于天上的那轮新月。
沉默良久,水寒烟终于轻叹一口气,说道:“也罢,反正,我早就厌倦了这种每天在刀尖上舐血的杀人生涯,如今我杀不了你,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不如借此机会离开的好。”
我不喜欢她叹气,可叹气却好似已成了她的习惯似的。“你不怕,天网组织会追杀你吗?”我问。
“不是有你这个五百年才难得一见的武学奇才、我的哥哥在吗?那小妹还怕什么。”烟儿的声调总算带出点愉悦来。
“这才对嘛,要做本天才的妹妹,就得常笑才是,要是再听见你叹气,我就不要你这个妹妹了1我又忍不住开始逗弄这个妹妹。
“是是是,小女子遵命1烟儿也随声附和,然后趁我不注意把手朝我脸上一扬——
“你这死丫头,哪抓的煤灰?把你哥一张英俊的俏脸弄得这么黑,看我不修理你!!1
……
华山顶上追逐笑闹声不绝于耳,我们像是回到了童年亲人的怀里一样,那种温馨的感觉,真的从没有过。隐约间,我像是更多的捕捉到了童年的影子……
今夜的月色,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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