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风清云淡。短笛很喜欢这种日子，可以枕着长剑，卧在草坡上看云底下那懒懒滑翔的鹰。每逢这种时候，他就习惯抽出腰间的短笛，随便吹个轻快的调子，让笛声漫过高坡，绕过枫林，直浸罩住每个戍兵战士。

　　沙场征战的日子不好过，每个人在饮马试剑的时候，都会放怀说笑几句，因为他们不知道下一场仗后，站起来的是否还是自己？

　　短笛很明白这种心情，因为他也是战士。他知道自己的血终究会染红这片土地，但他仍想在倒下时，能有点回忆，一种微带甜意的回忆。

　　他是所属帝国中最早的一批骑剑手。三年前，当他第一次纵马挥剑时，他只得十七岁。

　　那次午后，阳光不算太猛，一畦畦油菜花在阳光下泛出一片淡金，连农舍的炊烟也带着几点疏懒。那时，他和几个弟兄正在密林边巡护，她正挽着满满的一篮果子走在回家的阡陌上，黄花绿叶，给她的蓝色衣裙一映，竟凭地添了一目凉意。

　　他呆了一呆，手心一冷一紧，眉峰不自然地一蹙，象错失了一场等待千年的重聚。

　　此时，他听到一阵驼铃，两个抢建箭楼的弟兄的头颅在铃声中杀上半天，鲜血如菜畦篷然开了满枝红花。

　　弯刀映日，折在她脸上，她衣裙的蓝色象不识这乱世的战火和血腥，竟仍是疏冷如昔。

　　拔剑，跃马。

　　第一次用剑割破敌人的咽喉时，血喷了他一脸，自发上流下，蒙着他的眼睛，象整个世界都染上血光，只有天边那隐约的一点蓝。

　　他因此一战成名。

　　他的一队只剩下他，而敌人的驼兵也只一人身退。双方因此数月罢战，换得一时平静。

　　那一战之后，他记住了两个人：

　　一个是那黑袍弯刀，如鬼魅一样的驼兵首领，那唯一全身而退的人。他叫鬼驼。

　　一个是那蓝裙翠带，穿行于林间陌上的女子，她-就-是-小-蓝。

　　二

　　她想她是干净的。尽管一天的劳累后裙子上已是泥迹斑斑。

　　回家的小路上有一条一跃而下的小瀑布，她常常把篮子放在路边，赤着双脚跑进水潭里。她不敢跑得离瀑布太进，怕打湿了厚重的蓝裙子明天无法干透. 她提着裙子仔细地清洗着一小块弄脏的布面，嘴里哼着若有若无的调子。

　　尽管帝国里每个人分配到的布料不多，她还是拥有三条美丽的蓝衣裙，她的纯真，她的清澈，大家都叫她小蓝。

　　小蓝长大了，她开始在每天的傍晚提着小篮子去采颉一些美丽的花和娇艳欲滴的果子。她记得那天，远出轰隆的人声和坠落声，延续了很长很长，之后一切又恢复平静。她俯下身子静静地听着，直至声响消失，抬头时, 她看见了那个男人。

　　小蓝还记得他的黑袍、他的弯刀以及黑袍外那双眼睛。身后战斗的角号渐弱，那双眼睛，转过来落在自己的脸上，带着痛苦与茫然，是一种刚经历了剧烈战斗后突然看见一位蓝裙女子的不知所措。她觉得那双眼睛有种千里归帆惊见堤岸的怠倦和急切。

　　小蓝一直都不相信那袭黑袍竟就是国人眼中的鬼魅，也不相信那平时闲闲地吹笛、看见她欲言又止甚至还会脸红的少年竟成了战神。

　　 原来他就是鬼驼。

　　 原来他的名字就是短笛。

　　三

　　天将暮，枫林艳。营地透出鲜有的欢声笑语，磨刀声、饲马声、烧饭的柴火啪啪的爆裂声…...这才是人间。

　　没有人想到前几天这儿曾过一场大战，血水把湖水染得鲜红鲜红，象把整个枫林塞进了湖中。

　　地上插着短笛的长剑，他拿着酒杯，出神地望着天边的火烧云。明天，准是一个晴天，那云底下的她是否又在小瀑布里洗果子、洗那永不褪色的蓝色？那蓝色，是否和天上的蓝色一样，永远沾不上半点烽火？

　　一矛破空而至。

　　矛长一丈七尺六寸，象蛰伏三秋不起的龙，一飞冲天，杀势第一。

　　而此刻的矛尖正指着短笛的咽喉，只差三寸。

　　"又在想小蓝？如果我是鬼驼的话，你刚才会怎样？"

　　一个枪杆一样笔直的男子，背对满天残霞，站在短笛面前，披散的长发象骄傲的旌旗。

　　短笛把杯中酒一炊而尽。望着那长发男子说："如果刚才真是鬼驼就好了。"说完，从腰中抽出那芦管造成短笛，对那男子说："来，听听我的新曲。"

　　倦鸟投林，雀鸟飞倦了尚可回巢一歇，而我们呢？一入江湖岁月催，枝上红霜未冷，何处是归程？

　　矛十五望着短笛，觉得这帝国第一剑客越来越不象战士了，他吹的调子越来越入世、越来越多情，他仰望天空的时间越来越长，就因为那明快的蓝色？

　　矛十五比短笛迟一年出道，但名气并不比短笛低。鬼驼突袭那一战在国民心中已成经典，短笛已是国人心中的战神。矛十五很后悔自己为何错过了那一战，所以他很想认识短笛，成为短笛的好友。直至今时今日，他和短笛已情若手足，他仍十分尊重这个比他年长一岁的第一剑手。

　　但他也很想知道一件事，到底是短笛的剑快还是他的矛快？同在一个帝国永远没有比试的可能，所以他就想到了鬼驼，谁杀了鬼驼攻陷敌国，谁就是胜者。

　　他的名字是因为他的"龙矛十五刺"而起的，他自创这矛法时，也是十八岁。

　　他对自己的矛很有信心，就连鬼驼大弟子也只能接他七招。他还清楚记得他雷霆一击，掠起三丈三，将鬼驼大弟子自顶至趾一矛钉杀的快意。

　　如果是鬼驼呢？他手执的真是一柄魔刀？

　　四

　　鬼驼的微笑有点牵强。

　　每天用完晚饭，他都会在市集里随便走走，看看他的族人、他的朋友，看他们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他觉得这才象是人间。

　　他不喜欢战争，但杀戳已是他的宿命。

　　每次厮杀之前，他都十分抗拒，甚至希望自己能倒在那片黄花绿叶间，不再起来，不再面对。但只要一握紧他的弯刀，他就会变得非常冷静，甚至乎有点虔诚。可能倒在他刀下的人，也正是一种解脱。

　　他十分无奈，开始的时候他曾想过离开这个国家，离开这种矛盾的世界，带着他的白驼、他的弯刀到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去。

　　但自与短笛一战后，他知道自己已是族人心中的战神，族人觉得只要他的存在，这个国家就有希望，终有一日可问鼎中原、一统天下。

　　所以他已势成骑虎。他不忍看见因为他的离开而使族人受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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