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穆知道他找不到的,那是注定失望的寻找。
但她没想到梁忱惟宁愿和一个画中人结婚,也不愿意娶她。
苏穆永远记得那一场悲伤的喜宴。
她对着他说:“我可不可以抱抱你?”一桌人都哀伤地沉默着。那是云麓仙居历史上最凄凉的一次喜宴。他宁愿选择与一个画中人成婚,也不愿选择一个活生生的弈剑听雨阁女孩。墙上便是芦笛娴雅美丽的画,画中的她知书达理地看着他和她,似乎比任何人都更加无辜。
梁忱惟张开双臂,就像多年前少年时代的某个夜晚一样。“这是你欠我的,如今还了。”苏穆小声说。她离开时,他装作漫不经心地伸手理了理衣襟。他的法袍上的一枚盘丝扣在刚才那一瞬间被她张口咬了去。
梁忱惟望向苏穆,苏穆含着笑回望一眼,眼神里隐隐的恨只有他看得懂。婚宴尚未结束,她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据说一个男人衣服上的盘丝扣代表他的心,可是她终是抢来了一枚扣子,而失落了那颗心。
婚宴后不久梁忱惟便起程奔赴前线,继续寻找天书,查探军情,寻找自己下落不明的妻。
苏穆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会发现卷轴里的天书吗?来生你的心是属于我的吗?这个多事之春终于过去了,接下来还有夏天,秋天,冬天。时光流转,真的像没有改变一样。她还是决定做一名信使,继续送信,一直送到来世。人总是有很多不合时宜的愿望,也许比期待时光倒流更难,可她仍不愿背叛自己。走下去,会遇见自己的桃花源也说不定。
火卷:傀儡梦
1 影子
太虚观代理掌门宋屿寒看着面前这个来自云麓仙居的女弟子。细腰盈盈一握,神情寡淡。在他印象中,云麓仙居的女弟子都爱穿黄色的衣服,惟独她不一样。一色的山清水秀中,她是一抹碧蓝色的涟漪。
“你为什么来找我?”
“你看——”这个叫碧痕的女孩微一欠身:月光里,盈盈一握的身躯下,躺的却是一个魁梧朗阔的男型影子。
她已经试图摆脱很久,却一直摆脱不掉。每当月亮升起,这男型影子便紧紧跟着她。
她听说太虚会法术,特来求教。
2 傀儡
宋屿寒运用法术,将男型影子变成了傀儡,可供碧痕操纵。
因为有了傀儡出其不意的帮助,碧痕成了疆场上颇厉害的人物。
不久,她遵循师傅的教诲,去寻找火卷天书。
她与妖魔界的一个头领打斗起来,据说火卷天书就藏在这个头领的身上。可是她和傀儡联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傀儡最终烧死了自己,它抱着妖魔头领,同归于尽,一起烧死。
而她得救了。
内心却并无多少感触。不过是一个傀儡。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她在灰烬中徒劳地扒拉着,想必火卷天书也烧成了灰烬了吧。最终当然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人会为一只小猫小狗的离去伤心,为一朵落花一株断木心折,但人不会对一张桌子一个板凳牵动心绪,因为它们是没有感情没有生命的物件。傀儡也是。
3 复活
没了傀儡,碧痕发现自己的技艺损失大半,很多以前的手下败将如今自己却无力应付。
于是她再次寻找宋屿寒,期望将傀儡复活。
当宋屿寒得知傀儡是违背了她的操纵,自行与妖魔头领合焚后,警告她不要这么做。
因为傀儡是没有自主行为权的,它应该听从操纵者的一切指令。但现在情形已然失控,它有了自己的想法和能力,这样就很危险。
碧痕听从宋屿寒的建议,找到了傀儡自焚的地方,将傀儡的灰烬深深埋在一棵大树下。因为已经分辨不清傀儡和那个妖魔头领的灰烬,她只得草草将它们的灰烬葬在了一起。
她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但悲剧却由此而起。
一天晚上,碧痕踩在月光下,又看见那个男型傀儡的影子。她又惊又喜,却无法解释。她纵身试图重新操纵它,傀儡却径直朝她扑来,双方打斗起来。
她被这个傀儡逼迫到悬崖边,还受了伤。
幸运的是,千钧一发的时刻,朝阳从东方吐露出来,影子消失,傀儡不见了。
她又紧张又疲惫,加上身体有伤,她长嘘一口气,昏死过去。
4 细腰
昏昏沉沉中,碧痕梦见一个云麓男孩向她走来。
他就是那个傀儡。他给她讲述了一个傀儡的故事。一个关于她的细腰的故事。
他说他喜欢的第一个女孩子是细腰,白衫蓝裙。姜花白,湖水蓝,走路时簇簇响,像捻得极细的笔毫划过单薄的宣纸,差一点就破了。
那个女孩就是她。
那时妖魔已经入侵大荒。他们每天都在军营里操练,艰辛无比。但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四周鼾声四起。他一个人绝望地清醒着。一会儿他想,细腰今天没有看我。一会儿又想,细腰今天流了很多汗——密密麻麻的琐思缝补着难眠的夜。有一天晚上他甚至在半夜突然惊醒,好象梦见了她,他舍不得醒,想回去,一着急腿抽筋了,很疼,摔下床,这才清醒了。
后来他去了前线。他的枕头下压着一件白衫蓝裙。那是他用节省下来的军饷偷偷买的。这样简约的白和蓝,真挑人,只能配极素的细腰,素到几乎没有完全发育的样子。而不久的一天夜里,妖魔突然进攻,军营起火,烧掉很多东西,包括那条裙子。
从此他患上了严重的失眠。这毛病死缠烂打,折磨了他很久,直到一年后,他从前方阵地回来,在军营里邂逅了也刚刚从前线撤回来的她。那一夜,他睡得容光焕发。
他找到了失眠的解药:每天跑到她的军帐外偷看她的剪影——躲在远处的树丛里,恰好能看见她的帐篷。那女子的剪影风姿绰约,细腰盈盈一握。每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那纤细的一抹腰,疗好了他心理上的伤。直至有一天,他又要踏上前线。到前线后,他的失眠再次爆发。睡不着的时候,他一个人躲在营帐外,在丛林里,在一张画板上散漫地作画,画女人:醉眉倦眼的,脂浓粉厚的,明丽跳跃的,全是细腰。
后来,他死在阵地上了。然而魂魄始终不散。有一天那魂魄梭巡到了军营外。那魂魄又看见她,仿佛看见一只洁白色的鸟,一身的姜花白,像一身白色羽毛,羽毛边缘一点皱,那是她的姜花袖。那魂魄终于决定附着在她的身上。他的影子遮蔽了她的影子。那细腰,永远卧在了他的怀里——哪怕只是一抹影子。
傀儡即使烧成了灰烬,重新见到月光,还是可以恢复的。但他和妖魔头领的灰烬被合葬后,他的亡灵不是妖魔头领的对手,他的躯体被妖魔头领的亡灵强占了。
那个扑向她的傀儡,其实是一个双重意义的傀儡。那是他,亦不是他。
……
他的话说完了。她也醒了。
他有一张寡淡的脸,想必技艺也不出众,这使得她根本记不起那个男孩子的样子。一旦醒来,那男子的面容就象云烟一样消散了。
终
她醒来,按照梦中那男子的提示,找到了埋葬灰烬的那棵大树。她把灰烬挖出来,悉数撒到大江里,所有灰烬就这样消散了。至此,他再无转生的可能,他最后一丝留恋在她身边的可能也没有了。而火卷天书能否重生,已然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从此,它(他?)再也没有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