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如黑铁。

　　在如此黑的夜里，薛举率秦军离开秦州前往幽州。在离开梨花香榭时，羽兮和小暖回头想看一眼那满树的缤纷，毕竟，春雨一样的梨花曾让他们想起杏花村的婆婆……可是，在无边无际的黑里面，他们什么也没看到。小暖深深叹了口气，说：“羽哥哥，我好想我爹。”

　　羽兮第一次感觉到小暖的叹息是如此的沉重。

　　在黑暗中，羽兮第一次拥着小暖，在小暖的额头轻轻亲吻，然后就把小暖抱上了天策神驹。

　　狐休公主依旧乘坐那辆华丽的马车。

　　仁杲最喜欢打仗，他一听到唐军袭扰，便率手下精骑于天黑前便出发了。

　　羽兮很讨厌仁杲，仁杲的虐俘行为令羽兮觉得他只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根本不可能继承秦国的帝业。可是，就因为狐休的一句话，羽兮便答应留在秦军之中。

　　狐休说：“羽兮，我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孤儿，是父王收养了我，父王不仅给了我荣耀，还把所有的疼爱都给了我，我怎么舍得父王伤心呢？”

　　狐休的话让他想到自己对婆婆的感情，为了婆婆不伤心，他可以付出一切。

　　于是，羽兮问狐休：“狐休，你的父王怎么会伤心呢？”

　　狐休说：“羽兮，你是惟一敢于也是惟一能够震慑住我哥哥的人，父王很清楚，如果我哥哥再这样下去，那么，在我父王死后，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很快会落入他人之手。看到父王难过的样子，我真的很伤心，可我一点也帮不上父王。羽兮，只有你留下来，我父王才会高兴，父王说，只要有你在，他就有信心打败唐王！”

　　羽兮说：“好，狐休，我答应你留在秦军中。”

　　狐休公主开心而笑，笑容清丽而动人。

　　公元618年7月，羽兮、小暖随秦军到达岐州。

　　而此时，李世民率领的唐军正驻扎于高庶城内。

　　次日，薛仁杲率领八千精骑前往高庶挑战唐军，唐军坚壁不出，根本不与秦军交锋，薛仁杲气得火冒三丈，遂令秦军齐声大骂唐军。可是，任秦军如何辱骂，唐军就是不出城迎战。

　　如此数日，秦军渐生疲惫。

　　薛举心急如焚，但又无计可施。

　　这日，天将晚，薛举刚刚召集所有大将商讨对策，又是一无所获。众将离去后，薛举独自在帐中苦思冥想，这时，羽兮进来。羽兮说：“秦王，我有办法能逼迫李世民出战，不过……”

　　薛举闻言大喜：“什么办法，你说。”

　　羽兮道：“秦王，你一定要答应我的要求，我才会说。”

　　薛举点头道：“好，我答应你。”

　　羽兮这才将自己的办法说了出来，薛举听后大喜：“妙极了，就照你说的办。”

　　从薛举的帐中出来，已是星光满天。天上星辰闪烁，地上也是灯火点点。那点点灯火是驻扎于野外的秦军的帐篷。在灯火的掩映下，帐篷星罗棋布，显得安谧而纷繁。在这一刹那，羽兮突然产生了那种幻觉，仿佛置身繁华安逸的京城，又仿佛回到了恬静的杏花村，那一盏盏的灯火也幻化成了十几年前照着婆婆的灯笼……

　　一阵冷风，羽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尽管是七月，但夜风，却有着一种渗透肌肤的冷。

　　一队巡逻的秦军在远处的灯火里来来回回的走着，他们手中的长矛闪着黝暗的寒光。长矛和盔甲提醒羽兮，这里不是安逸的京城，也不是恬静的杏花村，而是战场。战争随时有可能在这里发生，现在还在巡逻的或是正在帐篷里酣睡的士兵，他们的血也许会流在这片土地上，他们的尸体将被尘土掩埋化为灰烬，他们的亡魂将在山谷里游荡……想到这里，羽兮不由得抬头望天，正好一片云飘过来遮住了星光，周围一片暗淡。

　　也许，云层上早已住满了亡魂。羽兮想。

　　婆婆的亡魂也会在云里面吗？羽兮又想。

　　“羽哥哥。”有人在身后叫道。

　　羽兮醒神，回头，看到了小暖。

　　“小暖，你怎么还不睡？”羽兮说。

　　“我睡不着。”小暖快步走到羽兮身边，一把抓住羽兮的手，说：“羽哥哥，我害怕。”

　　羽兮感觉小暖的手好冰凉，他于是紧紧的握住小暖的手，安慰道：“小暖，仗还没开打，不用害怕。”

　　“可是，仗始终是要打的。”小暖说：“羽哥哥，我不想呆在帐篷里，你能陪我走走吗”

　　“好的。”

　　二人于是默默前行，离开了营帐，不知走了多远，最后来到一处空旷的荒野。

　　“羽哥哥，这里的空气比营帐中要清新很多。”小暖长长舒了口气，仿佛要把胸中的浊气都呼出来。

　　羽兮望着小暖，忽然说：“小暖，对不起。”

　　小暖诧道：“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让你担惊受怕了。”羽兮说。

　　小暖沉默了一会，说：“羽哥哥，现在我明白裳儿姐姐的话了。”

　　羽兮微微道：“什么话？”

　　“裳儿姐姐说她不要天下，她只要跟你在一起。”小暖顿了一会，接着说：“因为，争天下就得打仗，而打仗就会有人永远的离开自己的亲人，离开这个世界。”

　　“可是，是男人，就想争夺天下。”

　　“你们男人真的都这么想？”

　　“没错，因为男人都需要证明。”羽兮说：“特别是当一个男人深深的爱上另一个女人的时候。”

　　“难道，只有争夺天下才能证明自己的爱？”

　　“也许这不是惟一的方法，但是这却是最真实的。”

　　“真实？”

　　“是的，因为只有争夺天下，才能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而只有当自己变得足够强大的时候，才有能力保护自己所爱的人。就像我，如果我足够强大，我就可以打败朱雀宫的宫主画影，就可以打败那个隐藏着的邪恶的王，就可以让裳儿回到我身边……可是现在，我连朱雀宫的幽魂藏在哪里都不知道……”羽兮明显的语带伤感。

　　“对不起，羽哥哥，我又让你难过了。”小暖的声音有些哽咽。

　　羽兮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亲了亲小暖的额头，说：“小暖，这不怪你，我发誓，总有一天，我会打败所有对手，找到裳儿。”

　　这时，空旷的荒野上响起另一个声音：“我相信，肯定会有这一天的。”

　　如此荒野，如此深夜，怎么还会有人出现？

　　羽兮和小暖吓了一跳，二人抬头，只见两个人影缓缓近前。

　　小暖惊喜万分：“花祭大哥！”

　　来的正是花祭和李世民。

　　李世民和花祭来到羽兮跟前，望着他们，羽兮忽然产生了一种隔世的感觉，他的胸口瞬间弥漫着酸楚……不过，这种感觉很快就消失了，羽兮淡淡说道：“李世民，我们又见面了。”

　　李世民的脸神有些忧伤，他说：“羽兮，为什么我们总是在战场上相见。”

　　羽兮说：“因为我们生来就是对手。”

　　李世民说：“难道就没有办法改变吗？”

　　羽兮说：“没有。”

　　李世民说：“羽兮，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把大唐的所有兵马让你统帅。”

　　羽兮冷冷道：“我羽兮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来接受别人的恩赐的，我的愿望和梦想一定要自己来实现。”

　　李世民轻轻叹息一声，这声叹息，在冰凉的夜里分外萧瑟。这时，一阵狂风刮过，风吹动四个人的衣衫和长发，李世民的身体在风中晃了晃，花祭连忙伸手扶住，关切的说：“秦王，你的身体还未痊愈，回去吧。”

　　李世民笑了笑，说：“花祭，老朋友重逢，应该多聊一会儿。”

　　可是，花祭、羽兮却没有说话。四个人沉默了一会，还是小暖先开口，她说：“花祭大哥，你一直……都好吗？”

　　“我很好。”花祭的声音居然有些颤抖：“小暖，你们……”

　　“我们也很好。”羽兮接口说道。

　　接着，四个人又陷入沉默。

　　过了好久，羽兮说道：“李世民，你为什么不出城应战？”

　　“我为什么要应战？”李世民说：“秦军兵多将广，而且薛举的目的就是想速战速决，我怎么会遂其所愿呢！”

　　“李世民，我知道你的战略就是深壁不出，而秦军的粮草必将难以为继，粮草一断，不仅兵多这一胜势会变成劣势，而且军心动摇，到那时，你们再施攻击，那么秦军将一败涂地。”羽兮望着李世民。

　　“没错，我正是这么想的。”李世民微微道：“事实确实如此，高庶城城池坚固，城内粮仓丰足，要守它半年绝无问题，而秦军，能坚持这么久吗？”

　　“不能。”羽兮说：“我可以坦白的告诉你，秦军只剩下半个月的粮草。”

　　李世民不再说话。

　　羽兮说：“不过，我一定要让唐军在十天之内开城迎战。”

　　李世民又叹了一声，说：“羽兮，你要跟我决战，现在就可以，如果你指望唐军出战，那你肯定会失望的。”

　　羽兮道：“到底是我失望还是你失望，答案很快就会出现，李世民，我们的决战，还是留在战场上吧。”

　　这时，又一阵冷风刮起，李世民受凉，一串咳嗽，花祭再次说：“秦王，出来这么久了，新鲜空气也吸足了，该回去了。”

　　李世民不再坚持，朝羽兮和小暖一笑：“羽兮，小暖，那我们先走了。”

　　羽兮就那样望着花祭搀扶着李世民离去。其实，他好想与花祭再说几句话，告诉花祭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种种，可是，羽兮一直无言，直到花祭和李世民消失了，他还那样一动不动的站着，望着他们消失的地方被夜色弥满……

　　小暖说：“羽哥哥，我们也回去吧。”

　　羽兮和小暖回到营帐，已是破晓时分。

　　羽兮掀帘走近自己的帐篷，却见狐休公主十分焦急的在他的帐内走来走去，看见羽兮，狐休大喜过望，一把拉着他就往外走，口中急急道：“羽兮，昨晚你到哪里去了，我等了你一夜，快，跟我走！”

　　“什么事，你先说。”羽兮道。

　　“我哥又要害人了，只有你才能阻止。”狐休一脸焦急。

　　羽兮道：“狐休，你去找你父王吧。”

　　狐休哭笑不得：“父王叫我找你，你叫我找父王，你们到底管不管仁杲，他昨晚抓了好些百姓，而且不分男女老幼，他还扬言要在高庶城外，在唐军的眼皮底下杀他们，羽兮，仁杲可是说得出做得出的人，他的残暴你是知道的，你不去可就没人阻止了！”

　　“狐休，你放开我，我很困，我要睡觉。”

　　羽兮甩开狐休的手，竟真的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狐休愣愣的望着羽兮，她的脸因为不解和意外而变得苍白，她的声音也被气得哆嗦了：“羽兮，算我瞎了眼，看错了你！”狐休恨恨的一跺脚，转身离去。

　　羽兮睁眼，难过的轻叹道：“对不起，狐休……”

　　日午，烈日毒辣辣的烤着大地。高庶城就像一个火炉，闷热无比。李世民由于得了虐疾，闷热的天气不仅使他的疾病无法痊愈，而且愈发严重起来。对此，花祭建议李世民离开高庶城，找个避暑之地治疗。就在这时，手下大将秦叔宝入帐请战，李世民不悦道：“军令已下，言战者斩！”

　　秦叔宝道：“秦王，如今情势已变，看来非出战不可了。”

　　李世民微微皱眉道：“不管情势如何变化，必先待其气衰而后再击。”

　　“可是，秦王，我军再坚壁不出，将有无数百姓遭殃啊！”秦叔宝焦虑道。

　　“百姓？”

　　李世民神情立时变得关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该死的秦军，昨晚抓了许多百姓，用绳子将他们捆住，丢在城外的沙地上任烈日烧烤，那薛仁杲扬言，唐军若不出战，那些百姓就会被活活晒死。”秦叔宝愤愤说道。

　　李世民失色道：“竟有这等残忍之事，走，带我去看看！”

　　花祭道：“秦王，你在此歇着，我去看个究竟。”

　　李世民道：“不行，我一定要亲自去。”

　　李世民、花祭、秦叔宝很快来到城头，只见高庶城外的沙地上，数十名百姓赤着上身倒在地上，焦土的烘烤下，他们浑身冒汗，汗水马上又被烈日蒸发，仿佛蒸笼里的馒头一般。由于他们的手脚被绳子捆住，尽管他们极其难受，但是却无法逃离这滚烫的焦土，只能艰难地扭动身体，他们的嘴里不停的喊着：“秦王，救命！秦王，救命！”

　　见此情形，花祭一声喟叹，说：“秦王，看来决战已在所难免。”

　　李世民道：“花祭，你先救了那些百姓再说。”

　　“百姓我当然会救，不过，”花祭神情肃穆，对秦叔宝道：“叔宝，你赶紧保护秦王离开高庶城，越快越好。”

　　李世民大惑不解：“花祭，为什么要离开？”

　　花祭道：“因为此仗，唐军必败。”

　　李世民兀自没有明白过来，说：“花祭，我要你救百姓，并非要跟秦军决战。”

　　“秦王，难道你还不明白吗？”花祭难过的说：“这是羽兮的计划，他就是要用这些百姓来逼你与他决战。”

　　李世民呆了呆，道：“那要如何做才能避免这一战？”

　　花祭摇了摇头，道：“除非不管这些百姓的生死。”

　　“不行！”李世民干脆道：“百姓一定要救，哪怕是付出丢失城池的代价！”

　　“好吧，秦王，你先退下。”花祭再次说。

　　李世民摇头道：“我要看着百姓获救。”

　　花祭叹息一声，然后召唤出祭花剑，他站在城头，祭花剑的剑气犹如一柄伸长了的利剑，割断了那些捆绑百姓手脚的绳子，百姓们从地上跳起来，四散逃开。

　　李世民刚松了口气，神色又变。

　　就在百姓疯狂逃奔时，他们忽然发现自己的前面已被熊熊大火所阻挡，烈日下，大火像猛兽一样扑向他们。他们一阵惊呼，连忙转身回奔。

　　大火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

　　而在大火的后面，是成千上万的比野兽还渴望战斗的秦国的士兵，率领他们的便是勇猛而残暴的薛仁杲！

　　见到这一幕，李世民才明白为什么这一战不可避免。而他，根本没有做好与秦军决战的准备！

　　李世民望向花祭，花祭说：“秦王，我不能熄灭这么大的火。”

　　此刻，老百姓已经被逼到了城门，他们疯狂的喊着：“秦王，救命！秦王，开门！”

　　大火越逼越近，连城墙上的唐军也感到了炽热难忍，被火包围的百姓所受的煎熬可想而知了——

　　所有人都望着李世民。

　　在火光和烈日的映衬下，李世民的目光显得锐利和无比坚毅，他一挥拳头，喊道：“打开城门！”

　　随着这一声命令，城门缓缓打开。

　　随着奔突逃命的老百姓，薛仁杲率领秦军冲杀了进来。

　　随着高庶城破，李世民经历了自晋阳起兵以来的第一次惨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