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羽哥哥名字叫羽兮，我第一眼看见他，就喜欢上了他，我喜欢他的如剑一样的眉毛，他的星辰一样的眼睛，以及他微微翘起的双唇和迷人而略带邪气的表情。尽管那一年，我还不会说话。我的名字也是羽哥哥为我取的，他说，我是天边的霓裳。当我叫他羽哥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灿烂而明亮的笑容，他的笑容里隐藏着那一丝邪气，在我看来就像是空中的云朵，美妙而虚无。

　　我之所以能够跟羽哥哥生活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杏花村的善良的婆婆。

　　婆婆的丈夫、儿子都死于残忍的战争，战争的发动者则是隋文帝杨坚。婆婆天天在杏花村的杏花树下等待亲人们归来，婆婆不相信他们会死，后来，婆婆的眼睛因为流了太多的眼泪而瞎掉了。

　　有一天夜晚，婆婆家的门被推开了，婆婆还以为是自己的丈夫或儿子回来了，可是没有，婆婆在门口发现了一个篮子，篮子里有一个婴孩。

　　这个婴孩就是羽哥哥。就在婆婆把婴孩抱在怀里时，婴孩放声哭了。这时，屋上的圆月照进来，婆婆的脸上写满慈祥。

　　自从婆婆的丈夫和儿子参加了征战的军队，婆婆晚上从来不拴上门，她希望她的丈夫或儿子随时能推门进来。

　　两年以后，我以同样的方式来到婆婆家，见到了我满心喜欢的羽哥哥羽兮。

　　我五岁，羽哥哥七岁的那一年，婆婆不能再陪我们了，婆婆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羽哥哥，说：羽兮，裳儿，感谢你们给了我这么多快乐，我的每一个夜晚因为你们而不再寂寞，比起你们给予我的，我的疼爱还远远不够，可是，我得走了，我不知道你们的父母是谁，你们就把彼此当成世界上惟一的亲人，裳儿，羽兮，我做梦都看见你们的快乐……

　　我们把婆婆安葬在杏花村南边的山坡上。

　　我和羽哥哥跪在婆婆的坟前，我放声痛哭，羽哥哥则一直默默流泪。失去婆婆的悲伤长久的刻在了我和羽哥哥的心里，我们记住了婆婆临终前的话，把彼此当成世界上惟一的亲人。

　　没有了婆婆，羽哥哥尽到了一个做哥哥的责任，他像婆婆那样疼爱我，让我的生活充满阳光。

　　羽哥哥常常会拉着我的手，对我说：“裳儿，看到你一天天美丽，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开心。”

　　尽管失去婆婆的悲伤还那样的挥之不去，但是，我和羽哥哥是一天比一天快乐了，我想，这就是婆婆做梦都想看到的快乐吧。

　　也许羽哥哥要比我承载太多的责任的缘故，他比我更快地成长，他的变化令我惊异，在他十岁的时候，他差不多已经是大人的模样，他的个子比我高很多，我只有仰头才能看见他的脸庞。

　　有一次，羽哥哥长久的与天上的太阳对视，他的眼神充满了渴望，他的鬓发在风中飞舞。阳光衬托着他挺拔修长的身体，而我，就站在他的身边，一直抬头凝望他。

　　我不知道羽哥哥为什么要那么长时间与太阳对视，他也没有告诉我那时候他在想什么，他从早上一直站立到下午，然后转身回屋。那一瞬，我很伤心，我一直站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看得眼睛都疼了，他居然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就离开！

　　我委屈地叫了一声：羽哥哥。

　　羽哥哥当时正想进屋，听到我的叫声，整个身体微微一颤，然后飞快地转身回到我身边，把我抱在怀里，连声说：裳儿，对不起，对不起。

　　我看见，羽哥哥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羽哥哥，你为什么要哭？我问羽哥哥。

　　羽哥哥吻了吻我的额头，笑着说：裳儿，等你长大以后，羽哥哥再告诉你，好吗？

　　我发现，羽哥哥透明清澈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邪气。不知为什么，我说了一句只有大人才会说的话，我说：羽哥哥，我想做你的妻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好温暖，可是，羽哥哥却什么也没说，他把我放下来，说：裳儿，我们去看婆婆。

　　在杏花村南面的山坡上，我们坐在婆婆的坟前，直到月亮升起。

　　那夜的月亮特别圆，特别亮。澄明的夜空令月光显出一缕一缕的迷离，就像羽哥哥干净的笑容。

　　在婆婆的坟前，我对羽哥哥说了一句话，我说，羽哥哥，我要你这一生像羽毛和风一样轻盈而快乐。

　　羽哥哥想再次亲吻我的额头的时候，明亮的月光下，我发现羽哥哥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汗珠从他的额头大颗大颗的滚落！我害怕极了，握住羽哥哥的手不停地问：羽哥哥，你到底怎么了？羽哥哥……

　　羽哥哥什么话也没说，就那么软软的倒在了我的怀里。那一年，我八岁，还只是一个瘦小的女孩，而我的羽哥哥，尽管他也只有十岁，但他的身体已经跟大人一样挺拔而修长，可我一点也没有觉得沉重，他的身体真的像羽毛一样轻盈。

　　我抚着羽哥哥的剑一样的眉毛和梦一样的鬓发，语无伦次地喊着羽哥哥的名字，想把他唤醒。可是，羽哥哥始终没有反应。就在这时，我想到了婆婆的命运，我的幼小的心灵开始崩溃……

　　但是，我还是把羽哥哥抱回家里，把他放在床上，然后盖上被子，看上去就像羽哥哥睡着了……我跪在床边，注视着羽哥哥干净的面容不停的流泪……

　　就在我因为难过而神情恍惚的时候，我听到了房门被推开的声音。

　　自从婆婆离开我们之后，我们从来不曾给房门上过锁，我们希望婆婆任何时候都可以进来看我们，包括我们睡觉时。听到开门声，我以为婆婆真的回来了，于是大声喊道：婆婆，婆婆，快来救救羽哥哥！

　　进来的不是婆婆，而是一位倾国倾城的女子，她是我所见到的最美丽的女子，只有天上的仙女才会拥有如此美丽的容貌。仙女告诉我，她有办法救我的羽哥哥，叫我跟她走。

　　仙女把我带到一座山上，教我识别百花，又教我用百花制作成百花玉露，然后她说：百花玉露是惟一能治好羽兮的灵丹妙药。然后她又说：裳儿，你是我见过的最聪明可爱的女孩，也将是这个世界最痴心的情种。

　　天亮之前我赶回了家，羽哥哥服了我亲手制成的百花玉露后真的醒了过来。

　　羽哥哥并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凶险的灾难，他还以为自己睡了一觉，惟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那么瘦小的我，竟然可以把他抱回家。我当然没有告诉他，他“睡去”时就像羽毛一样轻盈……

　　我永远记得，发生灾难的这一天是公元608年五月十五。

　　我满心欢喜的以为，灾难已经过去，羽哥哥从此能够平平安安，然而，第二年的五月十五，同样的灾难发生了。我跟羽哥哥坐在屋前的杏花树下欣赏圆月，羽哥哥又那么毫无征兆的“睡”在了我的怀里。

　　我依照神仙姐姐教我的方法，用完全不同的一百种花制成百花玉露，再次救活了我的羽哥哥。

　　所不同的是，羽哥哥这一次昏迷了两天两夜。

　　从此，每年的五月十五，成了羽哥哥难以逃脱的魔咒，只是每过一年，羽哥哥昏迷的时间就增加一天。

　　随着可用的花种越来越少，我的担心越来越沉重，我知道，一旦灾难降临而我无法及时给羽哥哥服下百花玉露，那么，也许我永远也看不到羽哥哥干净而略带邪气的笑容了。于是，当我意识到我在必要的时间内再也采不到一百种花时，我提出了一个让羽哥哥非常惊讶的决定。

　　我说：“羽哥哥，咱们离开杏花村吧。”

　　羽哥哥惊讶地瞪着我，说：“裳儿，这里是我们的家，有我们的婆婆，我们怎么可以离开呢？”

　　我说：“我已经厌倦了这里。”

　　羽哥哥不可思议地盯着我。这年羽哥哥15岁，我也13岁了，尽管羽哥哥修长的身材比我高大了许多，但我也已经长高了不少，不用仰起头才能看见羽哥哥的脸。

　　“如果你不愿意陪我，我自己走。”

　　我说着转过身去，等待羽哥哥的回答。风放肆的吹拂我的长发，发梢拍打着羽哥哥的脸颊。我可以感觉得到，此刻，羽哥哥正承受着撕裂一般的疼痛。

　　过了很久，我也没有听到羽哥哥的回答。我没有回头，难过的一个人来到婆婆的坟前……天黑的时候，羽哥哥也来到了婆婆坟前，我根本没有看羽哥哥，而是说：“我在向婆婆告别，你来干什么？”羽哥哥在坟前跪下，深深地磕了三个头，说：“婆婆，羽兮和裳儿暂时要离开杏花村，不过，我们很快会回来的。”然后，羽哥哥站起来，亲吻我的额头，说：“裳儿，只要你开心，到哪里我都愿意，你看，那是我准备的马车。”顺着羽哥哥的手指，我看到了停在山脚的那辆马车。

　　从此，我们离开了杏花村，开始了浪迹天涯的生活。

　　羽哥哥驾着马车，他对我的疼爱更加深沉，尽管他从来没有说过他的爱。

　　每当我们来到一个足以能让我采集一百种花的地方，我就叫羽哥哥住下来，而且一住就是一年，直到我顺利地化解羽哥哥每年一次的灾难。

　　我知道，羽哥哥很想回杏花村看婆婆，可他从来不说。而我，由于要采齐一百种花越来越困难，只能往更远更陌生的地方进发，其实，对于婆婆的思念，我跟羽哥哥一样浓烈。只是，在浓烈的思念背后，我有着羽哥哥所不知道的绝望。

　　因为我知道，世上的花种总有被用竭的一天，到了那一天，我用什么拯救我的羽哥哥呢？

　　在离开杏花村的第五年，也就是羽哥哥二十岁我十八岁的这一年，他终于发现了其中的问题。在一个星辰满天的夜晚，羽哥哥对我说：“裳儿，你能不能告诉我，每年的五月十五，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睡觉？”

　　望着羽哥哥茫然的面孔，我的内心刀割一样疼痛。

　　羽哥哥又说：“裳儿，离开杏花村，是不是跟五月十五月圆之夜有关。”

　　我不忍看见羽哥哥难过的脸，终于把一切都告诉了他。听完我的话，羽哥哥流泪了，这是我看见羽哥哥第二次流泪。而我，释放了内心的绝望之后，也扑进羽哥哥的怀里放声大哭。羽哥哥抚着我的双肩，柔声说：“裳儿，这辈子能遇见你，我好幸福。”然后他又说：“裳儿，我好想婆婆，我想回杏花村。”

　　我抬起头，说：“羽哥哥，为了婆婆的快乐，你不能放弃。”

　　羽哥哥沉默了良久，再次亲吻我的额头，深情地说：“裳儿，我拿什么感谢你呢？”

　　我开心地笑了，说：“羽哥哥，我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快乐。”

　　那一夜，我们彼此相拥，直到天亮。

　　在接下来的将近一年的时间里，我只找到了九十九种花。眼看五月十五越来越近，焦虑令我内心接近崩溃，我害怕每一个夜晚的来临，更害怕每个月的月圆之夜……羽哥哥总是抱着我的双肩，长时间的凝视我，对我说：“裳儿，如果看不到你的笑脸，我的生命将失去存活的意义。”

　　时间到了五月十四日，我还是没有找到最后一种花。绝望差点将我击垮，但我仍然坚信，我一定能制成百花玉露，羽哥哥也一定能永远活下去。可就在这一天，羽哥哥做了一个令我吃惊的决定，就像五年前我告诉羽哥哥要离开杏花村时一样。羽哥哥说：“裳儿，我想打仗。”

　　我有些茫然地望着羽哥哥。

　　“裳儿，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这是我最想做的一件事。”羽哥哥的口气近乎哀求。

　　我还是残忍地问：“为什么？”

　　羽哥哥说：“想证明。”

　　“证明什么？”

　　“证明自己的能力。”

　　我没有再说什么。于是，我们两个人投奔到李世民的麾下，在十五月圆之夜攻打西河立了奇功……而就在西河城破之时，我们离开了西河，而我的羽哥哥，在离城的半个时辰之后，就被魔咒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