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到江都,约莫三千余里,其间路途坎坷,曲折漫长。更重要的是,如今妖乱严重,陆路行走异常困难,一般多需转水路。而这水路也并不是一定安全,江中多有恶蛟出没,如果只是寻常小船,多半是被掀翻江底,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宇文成庆这次赶赴江都,隋炀帝也多有安排,除了陆路上提供了一队精锐骑兵护送外,转到汝南后,又有水军的“大榏”战船等候。
这“大榏”战船比隋朝最大的五牙大舰略小,船上起三层楼,高八十余尺,乘员五百余人,四周按有铁制的“拍杆”。为了对付靠近船只的恶蛟,在“拍杆”上还特意镶嵌了一尺长的铁钉,密密麻麻的,看上去犹如刺猬。
宇文成庆所乘坐的战船名曰“霆龙”,是左武卫将军周法尚的指挥船。这周法尚原是敦煌太守,这一次征伐高丽,任了水军的副总管。在对高丽作战的时候,若不是他亲领官兵结阵护船,水军总官,右翎卫大将军来护儿多半是死在平壤。
而且这周法尚在文帝那会,多次平定四周反乱,在隋朝,可谓“名将”。
就是这样的名将,却是亲为船长,护送宇文成庆前往江都。
这份隆遇也颇让宇文成庆意外,再加上这周法尚年以近六十,满头苍发,看上去倒也顺眼。所以就寻了一个机会,带了一壶好酒,和这大隋的左武卫将军套套近乎。周法尚也是好酒之日,闻着酒香,就见得双眼发光,几杯下去,两人就兄弟相称了。所以接下来几日,两人都喝的不亦乐乎,交情是好的不得了。
这一日,宇文成庆又如往常,带着一壶酒去找那周法尚同饮。
“宇文老弟,这酒不错,好像和前几天喝的不一样。”酒过三旬以后,摇晃了一下酒杯,周法尚眯着眼问道。
“这酒不是中原的酒,是参合马奶酿的,所以味道带点酸甜。”宇文成庆笑着回答,这酒是祁连紫荆刚刚酿好的,由于原料不齐,自然酿不出草原的味道。不过这酒没了草原的烈性,喝起来倒也爽口。
“是了,是了,早听说老弟在草原流浪了许久,想来也是受了不少苦……”
说到这里,周法尚顿了一下,然后四下环顾。
他们现在是在战船的最高层,也是周法尚的寝居,独独占了一层,在外面就是一个大的露台,站满了周法尚的亲兵。那些亲兵都是跟随周法尚打了多年仗的老兵,多半是子承父业,绝对忠心。
即便如此,周法尚还是不放心,起身走了出去,吆喝了几声,将他的两个亲随唤了过来,守在寝居外面。
这神神秘秘的一弄,倒让宇文成庆吓了一跳,不禁硬直了背脊。
等着周法尚重新坐定,就见他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光,不过眼神却是锐利了不少。
“宇文老弟,本来这事我也不应该对你说的,不过我看你老实,做老哥的也不忍心看你遭殃,所以今日就把一些事情挑明了和你说。”
宇文成庆连忙点头,这几日相处,他也知道老将军的脾气,若不是重要的事情,也不会让他如此表情。
“这第一呢,是关于江都的事情,你在长安也呆了一段时间,该知道江都的风闻。那里赋税丰厚,向来是朝中各派眼中肥肉,为争夺江都,也不知道起了多少风波。现在由你接任江都留守,头一个得罪的就是王世充。”
“王世充?”这名字虽有耳闻,但是并不熟悉,所以宇文成庆加问了一句。
“不错,名义上的江都太守,大隋知宫监事王世充。”说完这话,周法尚满脸鄙夷,似乎对这王世充颇有不满,在停顿了一下后道,“此人原是一个胡人,身上是半点中原血统也没有,靠着阿谀奉承,爬上江都太守的位置。后来又乘着江南叛乱,招募了一些兵卒,用诡法破了贼寇,升了官衔。现在皇上对他恩遇有加,已经调回长安侧近。就是因为他,各个势力都难插手江都事务。”
宇文成庆也不是傻瓜,自然知道接下来是怎么一回事情,这江都一辈子没有太守,那通过王世充在江都的势力,每年赋税不知道可以私扣多少。自己过去,明显是断了他的财路,不怨恨自己那才是怪事。
“这个我自会小心。”
“此事虽然棘手,但你有宇文家做后盾,那王世充还不能拿你怎么样。不过这宇文家虽然是当世豪族,但是征伐高丽的时候,折损了不少好手,势力大不如前。留下的宇文化及、宇文智及之流,不说也罢,可惜了你父亲,若是能……”周法尚说到这里,见着宇文成庆眼中带红,也不再往下说。言下之意自然明了,这宇文家,如果由宇文成庆这一系做主,那定是大隋的支柱。
宇文成庆心里也是明白,早先年,他的父亲宇文泰及在隋军之中影响很大,爷爷宇文辽更是一干老将的好友,与诸如薛世雄、来护儿均有来往。所以此次一干老将如此保荐自己担任江都留守,多半也亏着家系的作用。不过这层纸点破也没多大意思,在轻咳了几声后,就静等着周法尚接下来的话。
宇文成庆的表现颇让周法尚满意,在点头示好后,他接着道:“本来这第二件呢,是提醒你不要和宇文家走的太近,现在看来,那也是我多操心了。”
不用周法尚说,宇文成庆也知道和宇文化及那些人不能太过亲密。有利益的时候,那还好,若等哪一天出了什么岔子,第一个卖自己的肯定是那宇文化及。
“这接下来第三件,现在看来,只怕是对你影响最大的。”
周法尚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眼光更显明锐。
“这江都,只怕皇上要让你好好清理才是。”
这话说出,倒让宇文成庆呆了一下,失口问道:“清理?清理什么?”
听到宇文成庆这话,周法尚突然哈哈笑了起来:“哈哈,宇文老弟果然资质尚浅,还不明了这朝中变故,不过这事情有老哥在,自然会教导你如何清理。这也算是来护儿大人,薛世雄大人的授意,怎么也要让你在江都站稳脚跟,让我大隋再多一方支柱才是。”
宇文成庆是一头雾水,丝毫不知道这周法尚说些什么,还没等他开口,突然船身一阵震动,然后就听着一片喧哗声音。
“乒——”
寝居的门被一把推开,然后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脸来。
“大人,有,有人,想,想,毁坏我们的战船!”
“慌张什么,亏你跟了我这么久,通知亲兵,强弓劲弩,有谁胆敢上船,杀无赦!”
这一刻,从周法尚身上褪去了老者的温和,代之的是一股凛然的战将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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