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的水是赤红的,漂浮在上面的全部是尸体。
“快跑呀,成庆,快跑!”
声音很飘忽,就像从天边传过来一样。接下来,又是一片血红,然后在模糊的雾气中,走出了一个人,全身插满了箭,从眼眶中流淌出鲜血来。
“孩子,要活下去呀——”
“父亲——”
宇文成庆嘶喊了一声,猛然仰起身来,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那片昏暗的白桦林中。在茫然四顾后,他看清楚了四周的摆设。非常简陋的帐篷,不过在一角悬挂着一颗森白的牛头骷髅,自己则躺在一块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皮毛上,整个帐篷里充满了一股难闻的臊气。
宇文成庆有点想吐的感觉,在轻呕了几下以后,这才回忆起前面发生的事情。
他跟随自己的父亲,大隋武威将军宇文泰及在两个月前进入辽东。那个时候,隋朝的兵力一度鼎盛到一百余万,浩浩荡荡蜿蜒了一千余里,那是何等的壮观。不过在辽东城,遭遇了高丽人拼死的抵抗。为了扩展战局,父亲的兵力被调派到左翎卫大将军宇文述麾下。
虽为宇文一门,但是两家的血缘关系非常单薄,因此也得不到多大的照顾。
一个月前,总计三十万兵力南下鸭绿水,一路长驱直入。为了尽快攻打下平壤,宇文述下令抛弃所有的口粮。
“踏平高丽人的都城,掠夺他们的粮食、钱财、女人!”
那个口号是如此的鼓舞军心,可现在看来是多么愚蠢。
接下来就如噩梦一般,在平壤城下,又饥又累的士卒根本没有多少战斗能力,在高丽人的攻击下迅速崩溃。而父亲的部队,被勒令殿后,三千名亲兵,有许多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眨眼之间就化成了高丽国的泥土,再也看不见了。
一想到这里,宇文成庆就感到身子一阵阴冷,情不自禁的蜷缩起来,双手搂抱住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后面的事情想都不愿意想,父亲大概已经被高丽人砍下头颅,当成功勋带回去了吧。
“父亲——”
宇文成庆原非懦弱之人,要不然也不会面对几十高丽人,身临死地的时候还不变颜色。可现在,他只觉得泪水在眼眶中打着滚,胸中腾起了一股撕裂心肺的痛楚。
“啊,你醒了!”
一声惊喝,宇文成庆连忙擦拭了一下眼睛,转头望向那声音的出处。就看见在帐篷门口,一名少女站在那里,手中还捏着一只大碗。
宇文成庆早在长安的时候,也算是见识过不少美女。可比起眼前这位,就都如尘土一般。虽然穿着还是关外蛮族破烂皮衣,可丝毫不减她的容资,特别是那双灵动的眼睛,衬着她整个生动了起来。
这容貌怎么也是忘不了,就是那白桦林中解救自己的那个少女。
宇文成庆还想起来道谢,却发现全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挣扎了一下,怎么也站不起身来。
“你伤还没好,别乱动。”
那女人上前了几步道,宇文成庆顿时嗅到一股好闻的处子清香,不禁有点心猿意马。一双眼睛,忍不住就盯着那女人娇美的容颜,一动也不动。
“来,将这碗羊血喝了,这是刚从羊羔身上割下来的,对你恢复最有帮助。”
女人微微羞红了脸,眼中略带嗔怪,不过也没翻脸,只是递过来那只大碗道。
宇文成庆也知道自己太过孟浪,连忙低下头去,看着那只大碗,碗里是一汪血水,散发出腥臭的刺鼻味道。这东西,可从来没喝过,他不禁又抬头望了一下那女人,就见着她眼睛中满是热诚。一时间也不好意思拂逆她的好意,只好接过那碗血水,闭住呼吸就是一口灌了下去。那羊血还带着一丝温热,滑过喉咙带出一股粘忽忽的感觉,然后一阵火热就从肚子这里升腾上来。
强忍着胃中翻腾,宇文成庆将大碗递还了那女人,然后道:“多谢,还有,不知道您如何么称呼?”
那女人突然笑了出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你们中原人是不是都那么酸,你才十几岁的孩子就学得那么文绉绉。”
宇文成庆顿觉着受到羞辱,梗直脖子道:“这是礼学,还有,在下也不是十几岁的孩子,在下今年已经十八岁了,早就过了成年之龄!”
那女人眨了眨眼,露出惊骇表情,一时间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反倒是宇文成庆感到一丝羞愧,自己的模样那还不清楚,就算到了十八岁,可还是十三四岁孩子的样子,换作别人也不会觉得自己已经成年,倒是怨不得那女人的称呼。
“是我失礼了,好吧,我叫祁连紫荆,祁连是祁连山的祁连,紫荆,是紫荆花的紫荆。”片刻惊异,那女人落落大方的伸出手,自我介绍了一番。
宇文成庆犹豫了半晌,还是伸手握住了祁连紫荆的手,那手出奇的柔软,就如同捏着一汪水一般。
在克制住自己心中突然腾起的欲望,宇文成庆朗声道:“在下姓宇文,名成庆,字含之,乃大隋鹰扬校尉,兼左散骑侍郎。”
祁连紫荆又是眨了眨眼,突然大笑了起来。
这一下,宇文成庆再也不明白这蛮荒女子怎么那么喜欢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