篇外1:紫陌红尘
“岚姑娘生的真叫标致。”
这是上官岚清自小到大听得最多的一句话。
漂亮有诸多的好处,可以闯点小祸,生点小事而不受罚,冲撞了先生,弄坏了姨娘的翡翠钗子,长辈们一看她哭的梨花带雨的小脸便都没了火气,到头来,少不得安慰道:“不过是些顽意儿,岚姐儿倒不必挂意了。”
岚清一直以为,日子就会这样平淡无波的,随着她的意过下去。
到十五岁的时候,一向慈爱的父亲将她许了人,一个年纪比父亲还大的人。
她哭,哭的两眼和桃儿一般。然而这次,父亲没有顺着她了。
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吃不喝。自小让人捧在天上的人,又几时受过这样的苦来。几天一过,竟卧床不起了。
卧病的第二天,来了个光鲜的丫头。她认得,那是大太太房里的蝉儿。见了她也不行礼,只仰着脖子道:“奶奶差我来叫姑娘过去说话儿。”
她勉强笑了。她以为,她的抗争终于有了结果。
堂上坐着的,那个威严而高贵的女人。用着仿佛女皇般的眼神瞥着她说:“岚姐儿,论理,你也该自重些。”
各色的珠翠随着她的动作叮叮当当的响,“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比别处的窑姐儿也还不如呢,这会子就学着外头那起烈妇,贞女来,将来还了得!……”
岚清张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美丽的女人,一字一句的吐出毒辣的话语,五颜六色的首饰在她眼前晃动,旋转……
她想回几句,抬头的瞬间,她想起了母亲,那个美丽柔弱而早忘的苦命女子。
她垂下了头。
“大奶奶也未免欺人太甚了些!”走在花径上的时候,小丫头鹊儿愤愤道。“莫说是姑娘,便是个下人,也犯不着骂出这话儿来!定是那些老妈子们看不过姑娘年轻,到大奶奶那里搬弄口舌,若是姨奶奶在……”
“好了,别说了。”若是母亲在,又如何?温婉如她,又能做什么?岚清一面想,一面冷笑起来。
标致又如何?小姐又如何?倾国倾城的上官小姐,也不过是个“庶出的”!
她倏地明白,没有地位,美貌也好,金钱也好,都不过是镜花水月。
然而,明白了又如何?
她惨笑了一下,凄绝的不似一个十五岁少女。
“姑娘宽心些,先养好身子要紧!”鹊儿吓着了,只一个劲劝道。
她转过身,说:“鹊儿,告诉老爷太太,我要去上香。”
岚清漠然的看着眼前高耸的山和川流不息的人们,人就这么脆弱,有事没事,都要在神的护佑下才得安心。来上香的人很多,轮到她的时候,已过了许久。多日来闷在心头的火,在这午后的毒辣阳光下,更是攻上心来。
身后一阵拥挤,岚清向前挤了几步,才稳住脚。她气恼的回头,映入眼帘的,一个有着墨蓝长发,一袭黑衣的少年,笑的煞是开心,仿佛并未留意到冲撞了别人。从他优雅的举止和装束看,定是出身大家的少爷。
岚清瞪了他一眼,忍下气去。谁想人群又带着那少年往前一挤,她一个踉跄,几乎栽在地上。
他慌忙稳住脚,抱歉的笑笑:“你没事吧?”
她一肚子火没处发,咬牙道:“自然没事,姑娘我又不是瓷做的,一撞便碎!”
他一愣,不知怎么回答好。
岚清却是越想越火。这一群娇贵的公子哥儿,一个个软脚虾一样,没一点气魄,偏偏日后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登上高位!
她想着不由气涌上来,张口便骂,全没了大家小姐的气度。鹊儿急的红了脸,拉着她衣摆细声细气的喊“小姐”。岚清嘲讽的笑:小姐,上上下下,谁还当她是个小姐,不就是个庶出的婢子吗!
他看着她,突然叹了口气。
他生的俊秀,更兼高贵的气质,这一叹,正仿佛透出些对她的怜悯。
岚清越发的恼了,提起扇子了来,啪一下直砸过去,正打在他脸上。
他被打个正着,脸色一变。
然而他没有发火,只是苦笑了一下,道:“妹子,何苦如此作践自己。”
她不由一愣。
“妹子只道自己愁苦,我们都是无忧之人不成?”说毕递上扇子,“命是自己的,妹子保重。”
说罢,转眼间竟已消失不见。
她拿着那柄扇子,竟自愣了半晌。
许久之后,她才知道,那日笑的阳光灿烂的少年,正是沙城公子,顶级法师穆朔。
说实话,岚清非常嫉妒穆朔。
因为他不用做什么,就可以坐上城主之位。
尽管他修习的辛苦,他所承担的负担之重,都远远超过一般人;但,为了有统帅大军的能力,这是必须的。
她以为,他的道路之平坦,远远胜过自己。
她嫉妒,乃至于愤恨。
但另一方面,岚清也感谢穆朔。
她的生命,在那一邂逅之后,猛的转了向,驶向了另一道路。
穆朔温文有礼,待她如妹妹一般。甚至,还请逍遥子教她习武。
父亲得知她与沙城公子的友好,立刻退了亲。
大太太的态度也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转弯。
每次想到大太太谄媚的笑容她都会冷笑,这帮趋炎附势的人呵!
沙城,这一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宝座,离她不远了,尽管,只是分享。
岚清得意的笑了。
穆朔说不想当下届城主的时候她愣了许久。
她想不透为什么有些人享有造化的神赐却甘愿放弃,有些人拼命追求,到头来却只是两手空空。
她的目光森寒起来。
如果不能分享沙城,她要自己夺过来。
她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小女孩,她知道她有这个实力。
将毒下在穆朔杯里的时候岚清对着自己冷笑,她笑自己的冷酷,笑自己的狠毒。这是她第一次杀人,却一点恐惧,一点惊慌都没有。
穆朔捧起杯子的时候淡淡的笑了,一如以往的温文。然而她在他脸上,分明看到了无奈,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他的眼睛,墨色的,深潭无波。
他一饮而尽。
门在她身后轻轻掩上,她忽然觉到了,顺着脸颊滑下的冰冷的液体,滑进嘴角,决然是满口苦涩。
她没有回头。冷笑爬上了她美绝的面容。
岚清听着远方传来的激斗声,冷淡的回答着一向平静的师傅气急的质问。
他也许会死在山上,和他喜欢的明月清风一同归去。
对他,这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然而内心里却是一阵酸楚。
她只没想到穆朔会拖着中了毒的身体,冲杀到战场上,没想到一向超脱的近乎冷漠的他,会有这么激烈的一面。
她听到了门的碎裂声,她的眼前,晃过倩何墨黑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眸子。
她明白结束了。她的剧本将要终结。
真嫉妒穆朔,能有这样肝胆相照的兄弟。
朦胧中她忆起了小时侯听过的曲子:
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
春来江水绿如蓝
能不……忆……江南……
恍惚的她看到了湖光山色,翠柳长堤。
新柳下一个白衣的少年,冲着她,斯斯文文的笑。
少年的头发,是海水一般美丽的墨蓝色。
她轻轻的,吃力的动了一下嘴角。
她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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