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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滢一愕，漠然看着他，好似不认识一般，好半天才道：“大哥，你怎么说这话？”心中一酸，忽道：“你神智糊涂了，我扶你回房休息吧。”
李销魂一挥手，道：“我没糊涂，你听我说。今晚不说，今后恐怕没有机会了。”顿了顿，接口道：“我真名叫做李璟，乃是东都旧京人氏。”
石滢从未听他说过自己身世，倒是一怔，插口道：“洛阳人？”
李璟缓缓点了点头，眼望北方天际寥寥星辰，神思久远，过了一会儿，接口道：“我祖父其实你也知道，就是后唐明宗皇帝李嗣源，换句话说，我就是后唐末代皇孙1石滢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到凉亭石柱后，脸上血色惨白，颤声道：“你是后唐皇族？那……那岂不成了我的敌人？”
李璟见她害怕，心下不安，本想伸手去扶，终于忍住，叹了口气，道：“你又何必害怕，倘若我要杀你，你又怎能活到今日？”
石滢心下稍定，慢慢挨身进亭去，站在离他一丈开外，低头沉思。
李璟看了她一眼，说道：“你父亲石敬瑭原是我后唐河东节度使，二十二年前，你爹爹以割让幽云十六州、岁贡绢帛三十万匹以及认辽朝君主耶律德光为父皇帝等条件，和辽国订立了盟约，联兵攻我后唐。那一年洛阳都城被攻破，当时，我还只有十五岁。此后，你爹爹迁都开封称帝，改国号为晋……，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我也不用多提。后唐国破之后，我流落江湖，以乞讨为生……，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四年。在我九岁那年，偶得奇遇，六年时间，我学得了一身足以傲视天下的武功。那一年我艺成下山，伺报国仇家恨。我来到了都城开封，为了躲避你爹爹的追杀，我化名为李销魂……。真是天不负我，当时你爹爹欲招一批皇宫侍卫，开封城头贴了皇榜，我想机不可失，一咬牙，便揭了皇榜……”。
“我几次行刺，都因你爹爹防守严密而功败垂成，但由于掩饰德好，身份却也未被识破，我依旧做我的侍卫，谁也不会把我和刺客联系在一起。经历了几次惊吓，你爹爹犹似惊弓之鸟，行事更为谨慎，禁宫四周调集了大批禁军防卫，行刺更是不易。在最后一次行刺中，我受了伤……”
李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续道：“或许是天意弄人，为躲避追兵，我竟慌不择路地逃入了后宫。那一次，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吧，我看到了你，此后我才知道你是石敬瑭的女儿，后晋的小公主！其实当时你只有五岁，我也不过十五岁，你当时正和两名小宫女游戏，眼见追兵已近，我本想杀你灭口，但不知为什么，剑到手边，见到你如花容颜，清纯无瑕，粉雕玉琢似的，直如玉女下凡一般，我竟下不了手。时机稍纵即逝，一大群禁军将宫殿团团围住，不一刻便有人拍门向公主你请安，当时我手心紧捏了一把汗，不知如何是好。我受伤已重，已无力气与追兵抗衡……。也许是我真的命不该绝，你瞪着两只圆圆的眼睛看着我，也不怕生，拉着我的衣袖，竟关切地问我：‘你流血了，还痛不痛？’我无力气回答，伸手指了指门外。你竟是心意相通，回答没事，还叫禁军快快退开……你是公主，你的话他们不敢不听……”
“我伤养好后，变成了你的贴身侍卫，空闲时便教你些武艺。按理说，你是我的仇人之女，我本不该如此，可是，你又是我的救命恩人……两年后，辽兵攻破了开封，我护着你逃到了杭州，此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李璟长长地吐了口气，胸中郁闷稍减，脸色忽转凝重，道：“下月初七，辽帝耶律阮将于怀州狩猎，这是我们下手的最佳时机，十年辛苦，希望不要白费了。”
李璟回眸凝望石滢，眼光中柔情万缕，说道：“姑娘，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夜深了，你也早些回房休息吧1转身拂去花影，悄步走出凉亭，更不向石滢再看一眼。
石滢悄立当地，星月下泪光点点，凝望着李璟的背影在花树丛中渐渐隐没，心中没来由地感到一种失落之情。
秋高气爽，怀州城外草木苍盛，绿草如荫，草丛中时有小兽活动，正是狩猎的大好时节。此刻，大草原上旌旗招展，一对对契丹兵手执长矛弯刀列成对伍，团团将一群汉兵四面围住，一时却不开战，蔚蓝天空下一片沉寂，只偶尔划过刀锋在日光反射下的点点冷韵，四周尽蕴着大战前的肃杀之气。一众契丹兵前连骑三人纵马缓缓而行，中间一人锦袍宽带，身材高大魁伟，满脸虬髯，神情甚是威武，正是当今辽国皇帝——辽太宗耶律德光的侄儿世宗耶律阮。耶律阮左侧一骑黄马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神态娴雅，竟是张烨！右侧一骑白马上一人鹑衣百结，形容枯槁，面目犹似僵尸，毫无表情，右肩负着一柄青铜色长剑，桔黄剑绦在风中微微摆动。此人正是当今辽国第一剑学高手，“剑寒漠北”萧寒！
汉兵营中打的却是后晋石家的旗号，原来后晋灭亡后，李璟以石滢公主的名义号召天下义士反辽复晋，整饬后晋残兵，以待不时之需。此时，晋兵已是伤兵满营，自辰时至申时相持了大半日，辽兵虽未发动总攻，但饥渴难抑，已是士气低落。李璟、石滢心中都是暗暗担心，却又无计可施。
张烨催马上前几步，右手马鞭“啪”得一声在空中虚击一记，脸上掩饰不住得意之色，笑道：“滢妹，不要再多想了，以你后晋百余人的残兵如何可与大辽数万精兵相抗？还是投降了吧，你我同归大辽，皇上金口许诺为我们完婚，将来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又何苦如此？”
石滢轻咬嘴唇，脸色惨白，暗气他为人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不禁怒道：“你这汉奸！亏我们平时那么对你，事到临头，你不帮忙倒也罢了，竟尔狼子野心，反噬一口！你……你不要痴心妄想了，想要我……想要我嫁给你、投降番邦，杀了我头也不会1
张烨脸上一红，怒气登生，斥道：“你不要不识好歹，事到临头，后悔可也迟了1忽听得一人纵声清啸，鼓风而至，声若龙吟，虽在数万辽兵阵中仍听得清清楚楚，张烨心头一震，凝目望去，见啸声发自李璟，更是吃惊。
李璟啸随身起，长剑已然出鞘！他眼见敌人势大，心中傲气顿生，转身鼓气说道：“三军儿郎听着：你们保护公主殿下南退，待我去取了辽帝项上人头，以慰先帝在天之灵1心想此番纵然成功，也不能生还，心中柔情陡生，凝目望了石滢一眼，眼见她泪光莹莹，心中不忍，蓦然一狠心，纵身持剑向耶律阮扑去！石滢心中大恸，哭道：“大哥，不要……”
晓镜但愁云鬓改，泪吟应觉剑光寒？
剑气横秋，寒星万点猛向耶律阮身上罩去。李璟忽觉背后风声有异，反手剑刺出，“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凌空点出。“铮”得一声，如裂布帛、如击败絮，李璟一回头间，见到了“剑寒漠北”那张布满寒霜的脸。萧寒凝气卓立，手臂不屈，剑刃挟着奔雷之声平刺而出。“好1李璟低喝一声，回臂反绕，一招“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散出，剑气暴长，长剑化成一条青蛇向萧寒缠去！
耶律阮绝未料到李璟一剑横江，竟有这等气势，虽有万千兵马护卫，亦觉心寒，眼见大战在即，策马向阵营中奔去。
李璟心中一恸，暗想让他跑入敌阵中，再要杀他可就千难万难了，当下顾不得与萧寒纠缠，展开轻功径向耶律阮追去。李璟轻功卓绝，这一提气，犹似风驰电掣一般，倏忽间已和耶律阮相距不过丈余。耶律阮心下吃惊，催马力奔，眼见离兵营已不在远，忽然马前失蹄，翻身摔下马来。李璟大喜，挺剑疾刺。便在此刻，背后剑刃劈风而至，萧寒也已攻到。李璟心下一寒，拼着背心受他一剑，手上加劲，也要先诛杀辽帝。眼见剑刃离耶律阮已不过两寸，斜刺里一只手伸出，在间不容发之际将辽帝拖出剑锋之下，来人竟是张烨。李璟一呆，背上剧痛，胁下已中了萧寒一剑，鲜血四溅。四周辽兵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1群情耸动，喜不自胜。李璟心中大恸，手指无力下垂，暗道：“我终于还是败了？”
张烨翻腕一抖，一柄亮晶晶的匕首抵住李璟咽喉，笑吟吟道：“滢妹，现下如何，你还依我不依？”
石滢泪如泉涌，哭道：“你别杀他，千万不要！我……我依你便是。”一句话未完，已是恸倒在地。
李璟见她如此，心中喜慰，脸上凄然一笑，柔声说道：“滢儿，你以后好好照顾自己，我不能……”一语未了，已然气绝而亡。四下辽兵一阵惊呼，人人脸上变色，原来他临死前运劲将手中长剑反刺出去，剑刃穿过自己胸膛又刺入了张烨心口，两人立而不倒，均已气绝。
“不——”石滢哭着冲上去抱住李璟身体，拔出长剑掷在地上，泪水流落在李璟脸颊上，映照出一段凄美的情缘。
“不，你不能死！你说过要带我去西湖泛舟游玩的，你为什么不守诺言……你为什么不守诺言……”
石滢纵身而起，一剑飘寒……
“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1
“剑寒漠北”闭上了那双曾经目空一切的眼睛，耶律阮早已身首异处……
石滢抛去沾满家国恨、儿女情仇的长剑，转身抱起李璟身体，替他拂去嘴角边的一丝血痕，深情地凝望着他的脸庞。
她抱着他缓缓向南走去，眼中似乎浮现出梦中的西湖：那千里的烟波，那潋滟的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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