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一望无垠的旷野。

　　三个精疲力竭的人影，一动不动地凝固在地平线上。

　　“终于……制服了那柄剑的亡魂了么？”幽灵一样的声音从不知名处传过来。

　　“谁？1刚才还摊开两手两脚倒伏得有如尸体的少年陡地跳起来。“滚出来1

　　“哈哈哈哈哈哈1连串尖利的笑声渐渐消失。

　　四周恢复宁静，但少年喘息的惊怒却不能平复。

　　“嘶——”裂帛声。

　　少年转头，“冰河……”

　　白衣的下摆变成柔软的维护，缠绕在紫龙的眉眼之间。黑色的发丝垂落在地，面前的世界，难道不是一样茫然？

　　冰河扶起紫龙，招呼星矢。“我们走吧。该是回程的时候了。”

　　星矢长长叹气。“一日一夜，就是这种狗屎结果吗？”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式样普通的不能再普通，无鞘无锋。

　　“朋友受伤，并不是自怨自艾的好时机。哪怕剑是握在你的手里，你所能做的，也只有一齐陪他找医生而已。”冰河冷漠地踩过砂石地上已经凝固的血迹。

　　“星矢，冰河，”蒙着双眼的紫龙忽然开声。“如果我们遇到的，就是居合剑坟，那么另外一条路，通向的应该是黑风怪的封印之地？”

　　“如果我们能取下居合剑，说不定他们早已经收服了那妖怪也不一定。”冰河柔声劝慰。

　　“也有可能，他们早已经被妖怪吃掉了，成为迷宫内的又一批亡魂……哈哈哈哈哈哈1幽灵一样的声音又回响在空中。

　　“够了没有1星矢怒吼，将剑指向天空。“一路上你不断骚扰我们，还诱引我刺伤我朋友的眼睛，你要是个带种的就滚出来和你爷爷较量一下看1

　　“还不到时候碍…”幽灵的声音时在天边，时在耳侧。“到我该出场的时候，也就是你们的死期到了……放心，不远了，就在眼前……”

　　“阁下大言不惭的本事，我们已经见识过了。可惜阁下关于我们陨命在此地的预言并没有实现……”冰河叹口气。“再三地叫唤狼来了，又有谁会相信你呢？”

　　“口气不小碍…”幽灵格格地笑。“你们能不能取得居合剑不关我的事情，不过剑坟一开，此地在三十分钟以内就将永远封闭却是不争的事实……嘿嘿嘿嘿……拿着居合剑在时空内永久地流浪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诸人都是一惊。

　　宁可信，不可不信。

　　冰河与星矢一左一右抓紧紫龙的双手，拔足飞奔起来。

　　“瞬，从我们入来这里开始算，已经有整整一天一夜了吧？”一辉望着出现在面前的景象，缓缓阻住乃弟和两位女生。

　　“没错。”瞬也停下步伐，下意识地将女孩子们挡在身后。“终于到了。”

　　豁然开朗的平地面前，一座半圆形好似墓地的土丘被黑色微风密密缭绕。

　　前面一座尖削的石碑，上面四个古朴大字——“凤凰之颖。

　　“喂，埋在里面的就是传说中的妖怪吗？”一辉朗声挑战。

　　黑色微风仿佛能够听懂人话似的，立刻聚拢来，化作一张巨大的口。那口一张一合，嗡嗡作响，仔细听来，却是中原语言无疑。

　　“谁-说-我-被-埋-在-里-面-？”

　　珍妮忽然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笑什么？”艾丝美拉达躲在瞬的身后，好奇地问一辉身后的好友。

　　“他……说话跟我差不多呢……”

　　艾丝美拉达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巨大的口怒。“谁-说-我-跟-你-差-不-多-？？”

　　黑风炽盛，熟悉的腥味大作，向他们席卷过来。

　　“又是这套把戏，”瞬伸开双手挡住阴风，冷哼一声，“封印之下，你根本伤不了谁对不对？每次都弄些幻术来骗人，连做妖怪也这么没品——”

　　黑风果然退去，在石碑后面幻成一条蛇的形状。“我伤不了谁？我要是伤不了谁的话，你们……”蛇口一张一合地吐露人言，倒是清晰流利了许多。

　　瞬喝止他。“在沼泽丘陵的地方变成沙漠里的毒蛇，你真是没有地理观念的妖怪1

　　一辉微微皱眉。瞬的说话很有点怪怪的感觉。然而他绝对信任乃弟一贯的智慧百出。

　　“哼，就算是我的幻化，然而毒液却是完全真……”

　　“你的幻化本领也太次了，难道就不能作些飞禽走兽让这个世界多些真实感么？”瞬再次抢白。

　　“你懂什么，禽兽的精气不同于植物，需要我亲身幻化才得……”

　　“哦。”艾丝美拉达怯怯地探出头来。“那么一辉哥哥斩断的，也是你亲身幻化的身体咯？那就是说，你已经受了重伤？”

　　小妮子内心深处的智慧和勇气，绝对不亚于见过大风大浪的瞬。

　　一辉和瞬被她提醒，俱都精神一震，这才明白为什么这段路走得如此顺畅无碍。

　　“要不是，要不是这该死的封印1黑风幻成人形，牙痒痒地诅咒。“我怎么会被一把普通的小刀所伤＊—啊，说漏嘴了？？……你们去死吧1黑风幻成利箭，向四人凌厉攻来。

　　一辉与瞬来不及疾退，便看到那块写有凤凰之印的石碑暴涨出火焰样的光芒！

　　黑风哀嚎一声，在触及那光芒的同时害怕地退后。

　　“有种，”黑风抓狂似的四处乱窜，就是不敢越过石碑一步。“有种你们替我解除封印，公平决斗1

　　“解除封印？我们干嘛做这种傻事？”一辉抱着双手，一幅幸灾乐祸的姿态。

　　“哼，傻瓜！解除了封印，蛇毒……”

　　“我们才不会因为任何理由解除你的封印1瞬赶忙阻住下文。

　　黑风狐疑地窜来窜去，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傻瓜啊傻瓜，我在这里数百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傻瓜！原来这两个还不知道那两个，已经命在旦夕1

　　瞬眼中精芒一闪，望一眼艾丝美拉达，知道再遮掩下去已经没有意义。

　　一辉和珍妮双双转眼，看住他们两个。

　　“蛇……毒？”珍妮喃喃。“啊，”她跳起来，“我记得了，是棘蛇，我最后抄来的那两分，不然就挂了……艾米……”她骇然地住口。

　　“是——什么？”一辉狠狠抓住珍妮的衣领。

　　“……不……可……逆……”珍妮被抓得透不过气来，只能够说出当年卷子上的答案。

　　“就是无药可解的慢性剧毒。”艾丝美拉达伸手，搭在一辉青筋暴突的大手上，抬眼静静地望住一辉。

　　一辉惊愕地，喘息地望她。终于一点一点松开手。

　　眼泪从珍妮的眼睛里落下来。

　　“傻瓜啊傻瓜，四个傻瓜1黑风揶揄地荡来荡去。“我不是已经说了么，只要解开我的封迎…”

　　“就能解毒？”一辉瞪大眼睛。

　　“毒虽然不可逆，可是我做过的事情却是可逆的……只要解开我的封印，我便抹去我曾经变化成蛇的历史，那么他们便没有中过毒……”

　　一辉忽然醒悟过来。“瞬，你也？”

　　“哥哥。”瞬眼色如水波平静。“解开他的封印，四个一齐死。”

　　“要如何，才能够，解开封印？”简单的一句话，一辉问起来却似背负千钧。

　　两个人死，不如一齐死，抑或——不用死。

　　“哥哥……”瞬轻叹一声。

　　“简单简单1黑风兴奋地跃舞。“你上来拔除这块碑，使他离地就可以！一点也不重的，快来试试看啊1

　　一辉向前，迈出半步。

　　“一辉哥哥，”艾丝美拉达看见瞬的神色，很明白，一辉不会更改他的决定。“你有权决定你与我们的性命……可是珍妮呢，她亦要无缘无故陪我们死吗？”

　　她的确懂得人心。

　　一辉再也迈不完这一步。

　　“你这个小姑娘，还真讨厌1妖风张牙舞爪地咧嘴，恨意满盈。“哼，告诉你们实话也无所谓，解除了我的封印以后你们也不用四个一块儿死。不过就是来拔出石碑的那个会代替我承受封印的力量死掉而已……死一个或者死两个，嘿嘿，什么是伟大，什么是卑鄙，什么是胆小鬼，我见得太多了1

　　一辉眼睛一亮，“你说真的？”

　　“哥哥，你信这种妖物的话？”瞬太明白一辉在想什么了。

　　“我……”

　　一辉答话之前，一条娇小的人影已经冲出去。

　　脏脏的金色头发被脏脏的带子绑住，单薄而单纯的一个小姑娘。

　　“珍——”艾丝美拉达骇然想去阻拦，却被自己的步子绊倒在地。

　　瞬已冲出去的脚步，被艾丝美拉达的跌倒阻了一阻，然后狠心不理，继续追上珍妮。

　　珍妮已经冲到石碑旁边。一人多高的石碑被她环住在臂弯里。

　　一辉也在前冲，却越不过艾丝美拉达，他选择回身，扶助她。

　　瞬已经赶上，用力去拉珍妮。

　　珍妮挣扎着，不肯放开石碑。本来她一个人难以举动的石碑，竟然被撼得有些倾斜。

　　黑风一阵轻舞飞扬。“太好了，继续继续1它幻化成拍手的双掌。

　　瞬咬牙，抓住珍妮的辫子，狠狠拉落来。珍妮吃痛，终于放手。瞬揪过她，反手给了她一个耳光。

　　清脆地镇住了场面。

　　而此刻，一辉已经扶起来艾丝美拉达。她膝盖上流出鲜血，一辉抱着她，无措地看着她的眼泪和着鲜血一起，落在泥土上。

　　黑风呲牙咧嘴地朝瞬作鬼脸。“你阻止得一时，你阻止得了一世吗？你阻止得一个，你阻止得了一个又一个吗？明知道是陷阱，你们也要跳，傻瓜1

　　“珍妮……”瞬抓着珍妮的手腕，才懒得理会那唧唧歪歪。“珍妮，你这是何苦-…我很生气，真的很生气1

　　打了别人的脸，还要把那人痛骂一顿。他第一次做这种事。

　　“我也很生气1珍妮用力甩开他的手，几乎是在大声吼。“我生气所有人，一切事……我气我自己！你不明白，你不会明白的1

　　“我明白1瞬大声吼回去。

　　“两个任性的小孩……完全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1一辉才生气。“艾丝美拉达，你……你休息一下，我去教训他们。”

　　“一辉。”“任性”这种病毒似乎会传染。艾丝美拉达抓住了一辉的手不放。

　　“呃？”一辉低头。

　　艾丝美拉达未受伤的那侧脸美得惊人。

　　“小心些……”她低吟。

　　“嗯。”一辉一面用力点头，心中奇怪的感觉却让他同时挣脱她的手。

　　艾丝美拉达无声无息地叹息着，坐倒在地。

　　“两个白痴给我回来。”一辉一手一个，把瞬和珍妮拽了回来。“要吵架也别呆在那么危险的地方1

　　瞬心如明镜，却无法再说什么。看看珍妮，小丫头眼睛红肿，倔强地抿着唇角。

　　……哥哥啊，奢谈幸福的话，也不要错了方向！

　　可是，这话，不能说。如何说？

　　“哼，一群傻瓜。”黑风反而不紧不慢地悠游起来。“碑都被拉歪了，我想出来也不过是再努力几年的问题而已。可惜，在此之前，两个漂亮的小娃娃早已经一命呜呼了。你们继续争，继续吵，情绪越激动，毒素就越快流遍全身1

　　“我们不吵。我们会好好商量。你刚才说，只要一个人拔除这块石碑放你自由，你就放过其他三个，不知道算不算数呢？”艾丝美拉达坐在地上，抬头，语调和蔼平缓得有点诡异。

　　“当然算数，只要你们有胆量相信我1黑风化成一幅自夸的眉目。

　　“你敢发誓么？”

　　“什么？”

　　“发誓。小时候我奶奶告诉我，妖怪不能轻易发誓，雷神会负责监督妖怪的誓言。如果说谎的话，就会……”

　　“难道会被劈坏灵体？？”黑风大惊，散了开去。

　　“不会吧，真的假的？”瞬头皮发麻地蹲下来，背对黑风用口型发问。

　　“原来是假的，现在变成真的了……我奶奶是提过，可惜我忘记得差不多了。”艾丝美拉达借瞬的身体挡住视线，也用口型回答。

　　黑风又聚拢。“妈的发誓就发誓。说老实话，这么多年，能够撼动这块石碑的人真还没出现过。你们要是真的能够放了我，我算还个人情给你们，我发誓不伤害其他人。”风也有煞有介事的认真时候。

　　“好，我们慢慢商量由谁来除去石碑。你反正也等了那么多年，一定不介意多等一阵。”艾丝美拉达缓缓地说。

　　“好好好，不急不急，你们尽管商量，尽管商量1

　　“我不明白，商量什么？难道真要商量由哪个人去送死么？”这会连瞬也不明白艾丝美拉达的心思了。

　　“不是商量，是说服。”艾丝美拉达神色平静。“那风说得很对，死一个或者死两个，别无选择。那么，死一个一定好过死两个对不对？”

　　“艾米……”瞬忽然明白她在想什么。

　　珍妮望了他一眼。第一次听到这个昵称从一个男孩子口中冒出来。亲切地令人酸楚。

　　“如果不尝试，我则一定会死。瞬中毒较浅，也许有施救的可能。如果尝试，那么预防妖怪毁诺，我们必须留下比较强壮的人来抵御。”艾丝美拉达低头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那么，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去撼动石碑的人，都应该是我。”

　　“开什么玩笑1一辉咬牙，“让一个女孩子去送死？这种事情你也想得出来！要去拔出那个石碑的话，唯一合适的人选就是我！根本不用讨论1

　　“为什么？”

　　“我是男人！我是他哥哥！这有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担心妖怪不守诺言而已……”

　　“是啊，你是男人，你是他哥哥，所以你更应该留下来保护活着的人。”艾丝美拉达浅笑，仿佛所说话题多么轻松愉快。

　　“不，绝对不同意！你和瞬，刚刚才在一齐，你们的幸福刚刚开始……你要是死了，瞬怎么办？”

　　“我……”艾丝美拉达心知跟他争辩“幸福”无益。“那么，我和瞬一起死去，就是你愿意看到的结局？”

　　“总有其他方法的1一辉咆哮起来。

　　“有，那方法本来早该完成。”珍妮一直低着头，忽然开口。“如果瞬不阻止我，现在，该在一齐的情侣还在一齐，该在一齐的兄弟也在一齐……为什么阻止我？我无足轻重，无所牵挂。轮到我守夜的时候艾米被毒蛇咬到，本来就是我的责任。我既不聪明，也不强壮，留下来也帮不上忙……可是，可是，”她一抬头，又开始结巴。“可是我真的真的想帮忙呀1她哭出来。

　　“别说了珍妮。”艾丝美拉达咬住嘴唇，却控制不住泪水。“珍妮，你应该好好活着，相信我，你听我说，”她扳过珍妮的脸，凑在她的耳边。“你爱的，是希望。我爱的，只有绝望而已。”

　　“什……什么意思？”珍妮梨花带雨地抬头问。

　　“别管什么意思，你信我就好。”艾丝美拉达拉着她最好朋友的双手，挣扎着站了起来。“既然下不了决定，那么，我们来表决。”

　　她转向瞬。“瞬，你有两个想要陪伴，保护的人，对吧？”

　　“别说了。”瞬疲累地摇头。“你的想法行不通的，艾米，别白费心机了。”

　　“真是小孩子。”一辉忽然插进来。“全部都那么可笑。”他冷冷地扫视了一圈众人。

　　瞬被这语气一惊，心中大骇，“哥哥……”

　　“就算是要自我牺牲，也要有自我牺牲的能力。有的时候，智慧是最没有用的东西，只有武力才能达成自己的目标。你说是不是，瞬？”

　　瞬的额头冒出冷汗。

　　离开天火岛以后，第一次听到一辉重拾他心爱的理论。

　　“你你你别过来！你你你要干什么？”珍妮尖叫起来。

　　这个一辉霸道地令人害怕。他耸耸肩，一个侧切准确地击落在珍妮的脖颈上。

　　连半声呻吟都来不及发出，她便暂时昏迷过去。

　　接下来是艾丝美拉达。一辉说得对，再如何充满智慧也好，都抵不过重拳对神经的刹那催眠。

　　“哥哥……不要……”瞬往后退，四肢冰凉。

　　一辉逼近他两步，瞬退到山壁。

　　“你心脏的伤……别阻止我。”一辉放弃动手打算，用眼神凌厉镇住瞬的移动。

　　一辉如山样转身。“喂，臭妖怪，明年今天，应该会是你的一周年自由纪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