埙曲、琴曲两相交织,完全没有不伦不类的感觉。初时,埙曲是随着琴曲而奏,如同访客轻轻扣击着主人的房门,轻且柔;继而,埙曲与琴曲水乳交融,居然达到一种平衡,如同宾主落座,相谈甚欢;少顷,埙曲竟似变调,音色略高,可安静祥和同与先前,琴曲有点跟不上埙曲的节奏,略显滞涩,不得不做变声,调节微乱的节奏。当然,操琴者试图让曲子回到之前那种局面,她不希望跟着埙曲而奏。琴音忽高忽低,几度走音,而埙声却始终不乱,有条不紊……
琉璃知道,殿外来了个厉害人物,而普贤微闭双目,宝相庄严,已有天人合一之势。太公望则姿势不变,保持与地面的深度亲吻,口中发出几个莫名的音节……
或许,飞鸟草木也感受到了乐曲中的那丝不和谐,飞鸟不安地拍动着双翅,草木也低垂了枝梢。
“唉……”风中飘来一丝轻叹,是风在叹息?还是瑶溪在叹息?抑或是另有他人?
琴音一转,渐渐融入埙曲之中,终致丝丝入扣,宛如一杯醇美厚重的佳酿,令人陶然欲醉。此情此景,似情非情,瑶溪欢动,微风流转,飞鸟小憩,草木曼舞,一切均归于自然。
曲终之时,普贤睁开双目,眼望“琉璃宫”,他从琴曲中断定,这里的主人在曲中似有邀请之意,许他入内,普贤对内深深一揖。
琉璃宫内,吸引普贤的不是那窗明几净,而是太公望与白鹤童子,普贤惊讶地看着。
白鹤被拴在一根水晶柱旁,目光呆滞,脚下摆着一小碟吃食,看来琉璃宫的主人待白鹤还是很不错的。只不过,白鹤没有胃口。这也难怪,再怎么说,白鹤童子也是元始天尊的弟子,几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相比之下,太公望的处境就令人莞尔了,他依然深吻着地面。
普贤笑问:“阿望,你还好吗?”太公望喉间发出几个不成字的音节,眉头大皱,却动弹不得。普贤知道,太公望一定是被施了“定身术”。
可环顾四周,却不见“琉璃宫”的女主人,对于琉璃的避而不见,普贤并不介怀,他静悄悄地帮太公望解除了束缚。普贤看着殿中的七弦琴,水晶做骨,冰蚕丝做弦,普贤微笑着将那只“琉璃埙”放在琴边,“物归原主,多有叨扰。”回头看看太公望,不成想他还不舍地亲吻着地面。
普贤温和地:“阿望,你还不想起来吗?那么,阿望就继续在这里吻地板吧1
“你以为我想吻地板吗?啊?”太公望突然跳起大叫,“咦?能动了?”太公望活动手脚。
普贤似乎想起什么:“啊,我忘了告诉阿望,我已经帮你解除‘定身术’了1
“你是故意的,对不对?1太公望大声抱怨着。
普贤面不改色:“阿望,你太激动了。”
“我不激动1太公望手抚额头,旋及手指青天,“啊哈哈哈哈……仙家禁地不过如此!哇哈哈哈哈……”
“阿望疯了。”普贤笑眯眯地。
太公望冲普贤道:“你跟她那么客气做什么?她太目无尊长了,竟然对师叔这样?1
“奇幻瑶溪影,寂寞琉璃心。外面的世界很好呀1普贤似在自言自语,忽对太公望说,“阿望,你刚才在跟我讲话吗?”
太公哭笑不得:“废话1
太公望、普贤的对话时断时续地传人琉璃耳中,待太公望、普贤、白鹤离开后,琉璃轻移莲步,行云流水般从后殿走出。
“奇幻瑶溪影,寂寞琉璃心。外面的世界很好呀1琉璃低低重复着普贤方才说的话,普贤在点化她吗?冰蓝色的一对眸子闪着幽幽的光,一如那只冰蓝色的“琉璃埙”。琉璃的心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一直以为,她的内心早已经如同干涸的泉眼,可现在,这个泉眼又汩汩地冒出清冽的甘泉。
就连琉璃自己也没察觉,她已走出了“琉璃宫”,眼望青天。由于在“琉璃宫”太久的缘故,乍见天日,有些难以适应,眼睛刺痛,琉璃不得不以手遮挡阳光来调整光线对她的刺激。虽说光线刺得琉璃的眼睛很是酸涩,可她却感到一阵阵的温暖。
正如普贤所说:外面的世界很好呀!
瑶溪欢歌,鸟鸣阵阵;古木参天,百草丰茂。昆仑山那震撼心神的鬼斧神工,造就了世所罕见奇特地貌。所有的一切都被赋予了生命,无数奇景尽在群山万壑中。
普贤是温和的,太公望是滑稽的,白鹤是善良的。这,是琉璃对他们的评价。
可惜王母百般防备,警惕着天庭的众仙会影响琉璃的未来,认为将琉璃安置在昆仑山的瑶溪是最为妥当的办法。虽然以后琉璃只能够与空山鸟语、花树溪流为伴,生活会显得清冷,但是,却可以免去性命之忧。然而,王母千算万算,忘却了昆仑山也有很多的仙人道士。她力图使琉璃摆脱命运的羁绊,可王母没想到,恰恰是她亲手将琉璃送进命运的漩涡中!
时光无情地流逝着,历史无声地前进着,像滚滚的东流逝水一样,一去不回头,也不知道流走了多少光阴?
琉璃日复一日地做着相同的事情,每日都会小心地呵护、拂拭那只通体晶莹的“琉璃埙”,闲来吹奏一曲,到也自得。日久的摩挲,琉璃瓶显得愈发莹润光洁,流光溢彩。
她从外得知,太公望被派到凡间,去执行什么“封神计划”,那个滑稽可笑的太公望,琉璃不禁微笑。
后来,琉璃又得知,十二仙倾巢而出,去剪除闻仲,琉璃那静如一泓春水的心起了小小的变化,一枚无形的小石子被谁掷进了心湖?一圈圈的涟漪在琉璃的内心四散泛开来,久久不能平静,而目光却在无声中又落向了那只闪着冰蓝色光芒的“琉璃埙”上。
这一日格外的冷,犹似冰冷的刀锋,足以划伤人们细嫩的肌肤。凌寒之梅凝霜傲雪,略显瘦冷;古柏苍松呼号悲风,倍增凄凉。昆仑山的瑶溪几乎难以觅得鸟兽的踪迹,偶有形单影只的孤鹤悲鸣着掠过透澈冰凝的“琉璃宫”上方,在淡金色的琉璃瓦上留下黯淡的黑影。
终年不结冰的瑶溪也裹了一层薄薄的冰膜,似一面新打磨好的明镜,放着凄冷的光。
琉璃斜倚着雕栏,远眺着绵延不断的昆仑山,心就象逶迤起伏的昆仑山脉,一漾一漾的。她踏雪降临瑶溪,轻灵飘然地在瑶溪边设起了那架水晶七弦琴,凌寒而奏,琴边是那只冰蓝色的“琉璃埙”。
心里面无法平静,千头万绪没有边际,随性所至拨动琴弦,念随心生,曲由意动,也不知道弹的是什么曲子?似泣非泣,似噎非噎,断断续续,怆然冷涩,为瑶溪平添了许多的寒冷。
司云童儿不忍卒听这哀伤的琴曲,布起了深灰色的重重密云;风伯受到琴曲的感染,催着旋风卷来了细如玉屑的霰雪。顷刻间,瑶溪附近变得银装素裹,雪容苍苍。
琉璃身上已经凝了晶洁的霜华,却浑然不觉,四周的一切都好象凝固了,冰冻了,静止了。若不是时而会有琴音从琉璃的指间迸发出来,真要以为琉璃也物化了呢。
突然,那只琉璃埙发出“吱喇喇喇”的清脆声音,似冰棱崩裂,瞬间碎成无数晶莹闪亮的细小颗粒。骤然间,琉璃仿佛被利刃穿身,剖膛剜心,支解身躯,身子不由得颤了几下,险些难以支撑。冷风几欲吹散了琉璃的三千烦恼丝,一只“琉璃钗”从琉璃发间缓缓而落,“叮”地刺碎了包裹着瑶溪的那层薄冰,横陈水底……
风行瑟瑟,木落萧萧,雪珠漫天旋舞,与恣意妄为的云层一起吞没了昆仑山。茫茫昆仑终被封于雪雾之中,山影蒙蒙,瑶溪迷迷,消失了一般,天地间落得个凄惨雪白。
都说琉璃是没有眼泪的,可就在“琉璃埙”碎裂的那一刻,琉璃胸中堆积了满满的酸楚,化做两泓缠绵不绝的清泪涌出,泪影模糊,滴滴珠泪透着冷冷的冰蓝色,一如那碎裂的冰蓝色“琉璃埙”的光泽,闪着丝丝沁入骨髓的寒意,像亲人间伤别离时流淌的泪水,无助而又绝望,撕心裂肺。
腾浪千里的昆仑山,景色怡人的瑶溪,晶洁明亮的“琉璃宫”,终究还是被肆无忌惮的风雪所吞噬了,哭出了一片苍凉。在风雪的肆虐欺凌下,万物凋零,枝折叶落,损失殆尽,失去了昔日的勃勃生机,琉璃的身影逐渐融入瑶溪,湮没在风雪中……
风停雪住的昆仑山,白雪皑皑,云影悠悠,雪峰林立,冰川垂挂,铺银盖玉一般,叫人暑意顿消,清凉无比,全然是个清爽世界。大大小小的冰洞分布其中,星罗棋布,洞内冰柱冰树丛生,千姿百态,妙趣横生。偶尔会有碎裂,叮叮作响,击碎水晶琉璃一般,好象在轻唤:琉璃……琉璃……寂寞琉璃……
瑶溪杳然,斯人何在?
享有“瑶池仙境”美誉的天山天池,宛如镶嵌在天山博格达冰峰峡谷中的一面琉璃镜,波光潋滟,光彩夺目,颇为迷人。一池清冽可人的湖水,清如碧玉。
湛蓝如水的天空,覆琼如玉的冰峰,蔚然如伞的云杉,倒映在粼粼天池中,湖光山色,如临仙境。密林深处,绿草如茵,繁花似锦,虫吟切切,鸟鸣啾啾。雪莲绽放,其香似菊。雪鸡山鸟,相得益彰。偶然会有一种双翼透明,如冰似玉的蝴蝶闯进游人的视野中。
“三峰并起插云寒,四壁横陈绕涧盘。雪岭界天人不到,冰池耀日俗难观。”一个来天池旅游的十四岁女孩儿,此刻正低声吟哦着金末元初,长春真人——丘处机赞美天池的诗句,俄而笑问身边一个年约十七八的女孩子,“樱子姐姐,那个‘琉璃仙子’后来怎么样了?”
“琉璃,你的问题还真多……”樱子眨眨眼睛,狡黠地说,“有人说‘琉璃’融进了瑶溪,化成了瑶池;也有人说‘琉璃’变做了这里一种双翅透明的蝴蝶,啊,你看,就是这个小家伙1一只蝴蝶飞过她们身旁,被樱子捉住送到琉璃面前。
琉璃将信将疑地盯着那只晶莹的蝴蝶,猛然间想起什么:“不对呀,‘琉璃仙子’住在昆仑山,这里可是天山啊,风马牛不相及,而且昆仑山也没有什么瑶池1
樱子点头笑着:“是啊是啊,琉璃不傻呀1
琉璃终于幡然醒悟:“啊,樱子姐姐,你在编排我,是不是?你把普贤也编派了,你亵渎神明1伸手去抓樱子,而樱子却笑嘻嘻地,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追逐嬉戏中,琉璃撞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琉璃跌坐在地上,抬头仰望来人,心灵的门扉被什么东西轻轻扣击着,胸口暖暖的。正当琉璃发怔之际,那人温和地笑着,缓缓地问:“对不起,你摔伤没有?”
斜里冲来一人,立足不稳,脚底打滑,以一个精妙绝伦的向前翻腾七周半重重地摔在地上,趴在琉璃脚边,一时间,呻吟声起,不可断绝,爬也爬不起来。可是,最让琉璃目瞪口呆地却是此人深吻地面的滑稽造型。
与琉璃相撞的那人看看深吻地面的人,微笑着问:“阿望,你还不想起来吗?”
眼前这个人是温和的,趴在地上的人是滑稽的。这,是琉璃对他们的评价。
远处的冰柱似乎栖有一只白鹤,翩翩起舞,俊雅卓群。
依稀往事似又重新回来了。
琉璃,琉璃,你还寂寞吗?外面的世界很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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