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爸爸并不喜欢我，那个我要叫他做师傅的男人说是因为我太不乖的缘故。那天的风有点点大，他的声音在风里捉起了迷藏，朦朦胧胧间我听的甚不明了。
爸爸將我带到白胡子老头面前的時候我有一些胆怯，老头的白胡子长的可以踩在脚底下似的。
看起来有些滑稽，我却笑不出来。
爸爸用我换了一个道士，道士有着一双清澈的，连忧伤都藏不住的眼睛。虽然他神情忧郁地跟着爸爸下了山，我却发现自己无法讨厌他。直到他单薄的背影追逐著爸爸的身影愈走愈远，渐渐消失在云深不知处。我才猛然惊觉，原來被留下來的孩子是我。于是我大哭大闹起来，我也仅有哭闹的能力而已。却吵的白胡子老头一脸不耐烦的走开。我一個人被留在了秋千旁，那是一尾妩媚而又玲珑的秋千架，溫柔地荡漾在落日的余辉中。
秋千架旁是哭著的我，秋千上是那个我该叫做师傅的男人。
他的脸色比白胡子老头好不到哪里去，他说：“你哭什么？”
我呆呆地望着他，一時忘了回答。他的眼里并不是冷淡如凉开水般的神情，那种眼神我在许多人的眼里看到过，包括那胡子长可以踩在脚底下的老头。但那个男人沒有，我分明从他的眼里读出了怜悯。不同于其他人的，那种温柔的怜悯。那段时间里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神游九霄云外，师傅会温柔地微笑着问我：“杨戬，你在想什么？”师傅就是那个温润如玉却又冷硬似铁的男子，他说他是我唯一的师傅，而我是他唯一的弟子。他说他叫做玉鼎。
我受惊般地逃了开去，他微笑著，我发现他的微笑一日比一日地溫柔。
昆仑山的雾气很重，而玉鼎偏说它们轻的象梦。玉鼎有着許多摸起来手感柔軟的古籍，我常常将它们摆成一排用来数数。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书的价值，它们是整个昆仑山再也找不出第二笔的孤本，是玉鼎的師傅珍藏了一生的宝物。这些记载着上古的秘技与法门的书竟然成为我幼年游戏时的玩具，我不知道玉鼎是怎么想的。总之，当我用稚嫩的童音数着一二三的時候玉鼎是一脸的纵容与宠溺。我知道玉鼎已经很喜欢我了。
在晚间无事的时候我会纠缠着玉鼎讲故事。玉鼎总会无奈地笑着说我愈來愈不怕他。我想他从来就沒有想过要我怕他。不然他也不会让我愈來愈亲近他。
他会給我讲那些书的故事：他的师傅是全昆仑山最优秀的仙人。他的法术全盘地记载于我平日里当做积木和算盘使用的那些书中……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些书的来历。
这些书在历经了近千年的时世变幻后成为一个师傅纵容一个弟子的凭据。师傅希望我活的尽可能的快乐，因而他再三地对我说：“杨戬，我不能教你这书上的法术。”
我说没有关系的师傅，我亲了亲他光洁的额头，说：“师傅，我不在乎会不会法术。”我的潜台词是师傅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就足够了。我不知道师傅是否能读出来我眼里的深深的眷恋。我象孩子一样眷恋着师傅给予我的温柔。有一天师傅对我讲起太师傅的死，他说杨戬啊，你知道么？师傅是可以为弟子去死的。”就在那天夜里我知道太师傅是在千年前一次仙界与妖怪的大战中战死的，是为了保护他尚未成年的弟子——也就是今日我的师傅。
师傅在讲完这个故事后露出疲惫的表情——那天夜里昆仑之山的星星闪烁着蓝幽幽的微光，师傅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我初次发现他的眸子也清澈明淨如一泓秋霜，同样地锁不住轻泻而出的忧伤。
山涧云拥雾绕里掩映着几株兰草随风摇曳，我静静地坐在师傅身旁，一时间连呼啸的山风从耳旁掠过的声音也变的寂静异常。
“师傅……”我怯怯地说：“师傅，我一定会成为昆仑山上最优秀的仙人，成为可以保护你的弟子。。”
我分辨不出我的话里有多少安慰的意味，在孩子单纯的心里总会认为什么都是最优秀的才是最好最值得骄傲的。
“杨戬哪……”师傅扬起一个弧形完美的微笑，“你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孩子呢。”
在以后的那些时日里，师傅和弟子在昆仑山上过的颇为自在逍遥。
师傅是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以至于在我的心里他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事实上也是如此，他总是能够将白胡子老头那些近乎刁难的任务完成的优雅而不沾丝毫的烟火气息。
而在每一次任务之后师傅却会忧郁上老长一段时间，因为他总担心我会受他牵连。但我相信师傅的担心是多余的。在昆仑山上有那么多厉害的师叔师伯们，况且师傅自己也是很了不起的仙人，有他的保护，我会有什么危险呢？我曾跑去问太乙师叔，太乙说玉鼎哪，他生来就是一个善良的人，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心事埃
太乙有着与师傅神似的笑容，仿佛阳光下折射出的水晶样明丽的通透。他从不离开他的实验室，据说他的实验室里有他一直完成不了的却最珍爱的宝贝人。
于是我常常会溜去他的实验室里看他忙碌这忙碌那。
太乙的那些有趣的宝贝常常令我沉湎于其中而忘记回家。
那个时候师傅会在最后一缕霞光消逝前大步走进太乙的实验室，他伸出双手高高的举起我说：“杨戬，我们该回家了。”
霞光在师傅玉雕样俊美的脸上折射出淡淡的迷离的神光，连他静止的长发与幽黑的瞳仁深处也浸染上那种神祗样的光芒，我常常会为这样的美丽而惊的目瞪口呆。
我想，师傅就算不愿意成为昆仑山上最优秀的仙人也一定是昆仑山上最美丽的男子。
而师傅恰是与最X绝缘的人。
我记得太乙师叔说过玉鼎呀，他是个宁愿每日里下棋赏花品茶观星也不愿意去做什么昆仑山最优秀的仙人的家伙。
太乙师叔说这番话的时候掩不住满眼的赞赏。他和他都是不愿意被所谓的最X而束缚的仙人。
我知道。
师傅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直对我强调说杨戬，我不能够教你法术。这让我想起在那个悠远的夜里他给我讲的故事。太师傅是为了保护师傅而死的。我的心口莫名的抽紧，
但我仍只是摇摇头说我不在乎。那时候师傅似乎松了口气，他说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了。因为我象你这么大的时候受了许多被你太师傅逼着练法术的苦。
师傅似乎要岔开什么尴尬似地微微一笑。我能看出来他的勉强。
之后的不久师傅在玉座前和白胡子老头发生了极大的冲突，俱留孙那长的仿佛鼹鼠似的徒弟土行孙说是因为师傅不肯教我法术的缘故。
土行孙眨着他那双小眼睛说杨戬你师傅是不是不喜欢你呀，为什么天尊都出面了他还是不肯教你法术呢？要知道天尊一直认为你是学习昆仑法术的绝佳人选哪。
天尊就是白胡子老头。喜欢用鄙视的目光打量着我的妖怪之角的老头。他叫元始。地位和我爸爸在金X岛的地位相当。
说也奇怪，当我明白我再也无法做回在金鳌岛上的那个我的时候我居然渐渐淡忘了曾经在岛上度过的岁月。我想现在的我已经不用刻意去忘记些什么了。
虽然那次的争吵在许多仙人们的劝解下不了了之。
但我能感觉到师傅日甚一日的烦闷。所以有一天当我在玲珑如鱼的一尾秋千架上荡来荡去的时候我听见土行孙跑向我的声音，他说杨戬你师傅在山下受伤了……
我没有听见土行孙在我身后还唠叨了些什么。我发疯似地跑回云梦川，我和师傅相依为命的居所。
师傅是被太乙师叔救回来的，太乙师叔说师傅在山下完成任务时为了救一个人界的孩子而挨了妖怪的一刀。师傅静静地卧在玉石的榻上，他说：“杨戬你怎么跑的这么急？”
我哭着说师傅为什么？你不是答应过我只保护我一个人的吗？师傅微微笑着并不回答，那笑容里多少有几分坚决的意味。
我开始满屋子里寻找那些记载着上古至高无上的法术的秘籍，我说师傅我要学法术。我要保护你。
师傅皱眉说：“杨戬，我说过我不会教你法术的，你忘了么？”
他的语气里有着焦急和无奈混杂的情绪。
我怔怔地望着他，突然说：“是因为我是妖怪吗？师傅，你也象别人一样时刻提防着我这个妖怪所以才不愿意教我法术是吗？”
师傅好看的眉纠结在了一起，他说：“杨戬，不是的，”他伸出手来，示意我走近他，然后用他给我讲故事时一贯的那种柔声细语说：“杨戬，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是透明的。”
“可是我要学法术保护师傅。”
我流着泪反驳。师傅笑了，“是呀，如果你一定要学习法术的话，那么，我会教你的。”
早上醒来的时候师傅正端坐在玉几前，平滑如镜的玉几上摊开来一本泛黄的书，我记得那些香气，是师傅的师傅所留下来的，昆仑最绝密的法术。
……
不知道元始是在什么时候得知师傅开始教我法术的，于是他开始命令师傅带我一起下山去完成一向由师傅独力完成的任务。再后来，这些任务就成为了我一个人的任务。
这是我最感到安慰的时刻，师傅再不用去做他所厌恶的事情。因为我有能力让他获得更多更好的自由。
但是师傅为我而付出的我知道我穷尽一生亦偿不荆在我长大了的多年之后，太乙师叔才若有所思地说：“杨戬，你是个幸福的孩子呀。”我满眼疑惑地望着他，
太乙师叔近似叹息地说：“我记得当初玉鼎是最反对让你学习法术的人。因为他知道一旦你学会了法术，元始就会要求他带你去完成那些任务，虽然只是去回收一些溜去人界的妖怪，但免不了会有自己受伤的时候。他怕你受伤。他更怕你成为象他那样为元始所利用的工具，从而让血玷污了你的本色。可是谁也没有料到倔强如玉鼎会为了弟子的坚持而放弃自己的坚持，最终他还是教了你法术。”太乙师叔露出更形温柔的笑容说，“所以说呀，昆仑的仙人们一旦做了师傅，总是会有几分傻气呐。”山风迎面而来，我片刻无语
……
“师傅，你看，下雨了。”
“杨戬，小心，不要在雨里乱跑，会感冒的。”
褪色的画面里是师傅温柔地抱着弟子在雨里小心翼翼地前行，
“师傅，为什么救那个人界的小孩呢？不救他你就不会流血了呀。”
“因为，他和杨戬一样，只是个孩子呢。”
……
昆仑之山·云梦之泽。那天师傅与弟子在不开不败的五色莲池内相遇。
云梦之泽·昆仑之山。那天父亲与儿子在一尾玲珑的秋千架旁邂逅。
历史的道标总有一天会将已经逝去的那些岁月抹杀。
我相信只有我活着才能记住曾经有过的那些岁月和曾经发生过的那些事……那些师傅为了弟子的快乐而做的努力，那些父亲为了孩子的幸福而付出的所有。
那天昆仑的风吹起了一地的落英缤纷。前途是一汪水草丛生的湖，弥漫着幽蓝的迷雾。从来不相信什么卜与不卜之说，我只相信云梦之泽昆仑之山上的我那一弯秋月，我只相信云梦之泽昆仑之山上的我那一阵清风，我只相信师傅那皎如秋月的面容柔似清风的笑容。
我只相信。
我心所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