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冷潮湿的空气,随时到来的暴雨构成了洛水南岸独有的恶劣天气。这天就在这样恶劣的天气下,从洛水深处的猫营里跑出来一个剑士,他紧紧盯着前方,手里紧紧握着一把寒光四射的折铁剑。尽管他疲累的身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他也始终不肯放下他的剑,不停下他通向太学村的步伐。
他曾是一个强大帮会的副帮主,现在却是一个逃亡者。
但是这次,他决定不再逃避。这一路行来,无数敌人倒在了他的剑下,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他的步伐。
因为他明白,走上了这条路,他再也不能回头。
洛水猛烈的暴雨一阵接一阵袭覆着他,他感到刚才恶战后身上受的剑伤刺骨般的疼痛,他咬紧牙关,鲜血从口中慢慢溢出。
他紧盯了手上的剑,剑上刻着他和她的名字。无论多大的苦难和痛楚,只要他看一眼这心爱的名剑,他都可以忍受下去。因为这是他一生最大的秘密,也是他这一生最大的快乐。就如同他和她,一生的美好和痛苦都容入了这把无情的剑中。
他知道,他的生命随时都可能结束,或许忍受不了剧烈的内伤,或许倒在后来追兵的乱刀下。但他必须赶在这之前见到她,说出他埋藏在心里很多很多年的话。他必须这么做。
其实他也可以不说,可他不说,他们两人的痛苦就更深一层,他们的生命就失去了最真实的意义。只要是活在这世上一天,他们就逃不了遗憾带给他们的折磨。
可是,他的鲜血仍然在流淌,伤口依旧在撕裂。他,快支撑不住了。
暴雨浓密得连近在咫尺的猫妖都无法看见。
十天前,他说过,让她在这里等他,他在这天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告诉她。
所以她现在站在通往太学村的路口,焦急的不停的张望着。可是她来了这么久他仍然没有出现。
但她相信,他会来的,他说过要来他就一定会来,因为他从不失信于人。她是知道他的,知道他的沧桑冷漠,知道他的义薄云天,知道他的行侠仗义。因为他们是朋友。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朋友。
他来了。
她情不自禁感到一阵欣慰和激动。每一次看到他,她都会感到心跳加速与莫名的感动。
他受了很重的伤,身后每一个脚印上都滴下了斑斑血迹。
原本威武的战甲早已凌乱不堪。他一只手捂着胸口,另一只手握着剑,剑尖在地上划出长长的痕迹。
她很想走上去,扶住他,为他包扎伤口。
可她不能,她是不会碰任何男人的,她也不允许任何男人碰他。尽管他是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人。
他仍然像往常一样看着她,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最美丽的。每一次看着他,他的冷酷无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神就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期待。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不敢正视他,她害怕,害怕自己情难自已。一旦情难自已,她怕她所期待的幸福和付出变成过眼的昙花。
可这次却不一样,他高大的身影再也不能在她面前站直。他的伤太重太重了。他实在不想以这样的狼狈见到她。
“我离开了帮会。”这是他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声音低沉而沙哑。
“为什么”她感到吃惊,她隐隐感到她这一生最渴望最害怕的事情到来了。
“因为你。”他咬咬嘴唇,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声音平静而带着几分激动,“我想给你说句我心里隐瞒了很多年的话,我爱你。”
她感到空前绝后的巨大震撼,这是她最想听他说的话,他终于说了。这也是她最害怕他说的,他也说了。
因为她知道,他的每句话他都会为它负责,会为它努力实现。
如果他做不到,他只有选择死亡。
她眼里流出了两行泪:“其实,我也爱你,很多年了。”
他凝视她很久:“我们一起走好吗?我们能在一起吗?”
“不可以。“她立即恢复神智,斩钉截铁的回答着。
他痛苦的底下头,他是不会问她原因的。
她的原因,他这辈子也许就只能是了解,永远也不能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如果他知道,他怕他会伤害她的自尊,伤害她的心。
只要她不伤心,他宁愿让自己永远的痛苦下去,永远的孤单下去。
他猛的抬起头:“我们是朋友。”
她也看着他:“我们的确是朋友。”
“的确?”他问。
她迟疑了一会:“是的,的确是,永远都是。”
他沉默了,望着地上发呆。绝望和失落在他心中蔓延着。
他知道,她也是一个和他一样固执的人。看着他沉默,她的心又开始痛了,可她也只有和他一样沉默,一样心痛。
但她不会知道,这是她第一次拒绝了他,也是最后一次。
这世上的悲痛,有哪一种还能比他们更强烈呢?
看着心爱的人站在面前,也知道她爱着自己,却永远不能与她一起。
四周的暴雨哗哗作响,其音哀绝。
阵阵传来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痛苦得快要窒息的沉默。那声音仿佛千军万马在咆哮,敌人派出的后续追杀部队已经逼近。
“走,你走。”他的口气突然变得冷酷而严肃。他已经感到了危险的来临。
“我不想走。”她看着他,每一次有危险的时候,他总是把她赶走,她当然明白他是多么不愿意她受到一点点的伤害,可她也不愿意看着他在刀光剑影里为她受那些不堪忍受的刀剑之痛。
“走。”他急了,“快走,你快走呀,我是真的永远也不想再看见你,永远1
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她不相信他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他手一挥,一股强大的气浪把她推出去很远。他的武功是无人能及的。而她却必须走,她应该好好的活着。
她默默的转过身,向太学村缓缓的走去。
看着她的身影远去,他的眼睛湿润了。他明白,他再不会见到她了,他的一生再也没有任何可以留恋的东西,他的生命也失去了意义。早已抛弃的权利,财富,荣耀,武功,连同他本满怀期盼的爱情像撕碎的纸片在他萧索的心里飘落着。
他的表情格外的哀伤。那种悲伤好象是一把利剑让敌人不禁对他畏惧三分。
折铁剑以完美的弧线带着一缕缕寒光划出,每出一剑心里的悲痛就更多一分,更深一层。因为那寒气十足的剑身,刻着他和她的名字。
无论它会融合他多少的力量和悲伤,会聚集他多少刻骨的相思与眷恋,他始终无法让它折断。
剑光闪过,惨叫声四起。
刀锋冰冷,英雄泪静悄。
半空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她终究还是返回了洛水。
她不能这样留下他一走了之,虽然他的武功在这世上罕逢敌手,可她仍不放心。
拒绝了他,一股悔意在她心里潜滋暗长着。她要回去,只要他告诉她,他这一生都愿意和她到远方过着桃园仙境田园诗般的生活,他们永远都要一起再也不分开,那么她会答应他从今以后他们再也不是朋友,而是他们各自都等待了很多年的幸福。
洛水通往太学村的路口静寂一片,豆大的雨点淋得地面劈啪作响,四下一片惨景,无数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鲜血在暴雨的狂袭下汇成了一条河流。
他半跪在地上,剑深深的插进了地面,一只手还捂着他受伤的胸口。雨水无情的狂扫着他。
他全身上下布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刃伤痕,战甲早已破碎,可他的头仍然倔强的抬着,眼光向她开始离去的方向仍然坚定的看着。
他仍然像往常一样看着她,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最美丽的。每一次看着他,他的冷酷无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神就充满了热情充满了期待。
可是这时,他的呼吸却已经停止了。
纵然她回来,无论她说什么,他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
他也无力再要求她什么。因为什么都来不及了,什么都太晚太晚了。
她含着眼泪跪了下来,轻抚他那布满伤口和皱纹的脸。
他微笑着的脸早已被他泪水覆盖,与他的鲜血交织在一起,顺着脸庞流向他的剑,流向地面。
他的剑,在他临死那一刻也折断了。
她这才发现,那一把冰冷的折铁,象征着他一生经历的爱剑上竟刻着他和她的名字。
剑在人在,剑毁人亡。每次他这样说,他的表情总是很奇特,很执着。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死去的那一刻,这灵性的名剑为什么会折断了。
因为那代表着他这一生都愿意用生命去交换与她最真挚的爱情,那代表着他这一生对她无尽刻骨铭心的爱意,那也代表着他们今生都想要的永恒。
他们本不该有着这样的结局,可是,她现在却只能抱紧他冰冷的尸身在这暴雨中失声痛哭。
唯有那已失去了主人和意义的半截断剑被大雨冲进泥土里,被鲜血与泪水慢慢的,慢慢的掩埋了下去,再也无法逃亡在深爱的边缘。
瓦当早报—广州苍浪剑—斩天づ拔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