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三月。
所谓“荆、扬二州,户口半天下”,可见荆州扬州是天下最富庶两处地方,李白有诗:“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其时正当天下太平,三月又是春意最浓时分,从黄鹤楼到扬州一路烟雾迷蒙繁花似锦,入了扬州城,更把这份风流繁华诉到极致,惹得不知多少文人墨客流连忘返,留下无数诗篇。
这时节来扬州游玩的,除了酸文人真才子,多半是年里大赚银子的商人,扬州城里妓院赌场客栈鳞次栉比,天下所有费银两的消遣莫不汇到此处,从各处聚来的富商豪客,把各家客栈挤得满满,妓院里的老鸨龟公不必如平日般在门口吆客,络绎不绝的轿子如潮水一般进进出出,几乎把门槛也给踩烂。有些赌场老板索性把一干赌具全搬入妓院,有些客人携了妓女到赌场豪赌,到后来妓院赌场也不分彼此了。文人撒的是诗稿,商人撒的是大把银票,说得雅些,他们逛的也是“烟花”地,只不过不是李白眼里的阳春烟景而已。
“三师哥,咱们走了十多条街,若不是路边行乞的乞丐也比旁处多,我便要以为这世上没穷人了。”说话的是位身穿白衫头绾发带的年轻公子,正把一小锭碎银塞给一个小乞丐。这位“公子”名唤叶天馨,瞧他:鹅蛋脸酒窝浅露,双凤眼黛眉稍描,薄红唇巧鼻微挺。男子怎生得出这般俊俏的样貌?她确是女扮男装随师哥来扬州。被唤作“三师哥”的是楚天凡,二人同是武林中最德高望重的名宿慈悲老人爱徒,楚天凡比叶天馨年长三岁,身穿青衫脚踏方履,斯斯文文的书生打扮,他潇洒地挥挥衣袖,笑道:“你给他银子,早晚也要被抢走。”
果然,小乞丐刚转身,一个面相凶恶的老丐一把从他手里抢过银子,小乞丐扁扁嘴却不敢哭出声来,低了头暗暗抹泪,叶天馨看得恼火,踢起路边一颗石子砸在老丐手腕上,疼得他把手里的银子跌出来,老丐正弯腰去捡,被叶天馨先拾了去,也算这老丐阅人无数,知道她惹不得,抚着手腕作罢,只在转身时吐口浓痰在地。
叶天馨皱皱眉头不去理他,牵起小乞丐,道:“跟姐……跟哥哥买包子吃去。”又对楚天凡道:“三师哥,我去去便回来,你站着别走开。”楚天凡笑道:“有人泼洗脚水下来,我也不躲么?”叶天馨也笑道:“你都快成亲了,还跟我说笑。”说得楚天凡白净面皮一红。
这条街上客栈酒家不止三、四间,只不过这时候店里卖的都是山珍海味,谁还做馒头肉包?叶天馨只好带小乞丐一路寻去,楚天凡留在原地,见对门便是一家大客栈,店里人头攒动,几十张桌子围满客人,七、八个店小二穿梭其间,热闹非凡,再看路旁横七竖八卧的乞丐,叹口气道:“世人看扬州繁华,只往店里瞧的么?”正想间,忽然头上水声大作,心里骇道:“莫不是我嘴灵,真有人泼洗脚水来?”忙往左跳了两大步,他以为躲过水泼,不曾想那水竟似长了眼睛一般,全淋到他头上,把一件簇新的白衫淋得湿透,楚天凡用手抹了脸,抬头上望,正巧楼上那人“哎呀”叫了一声,是位姑娘。
楚天凡再叹口气自认倒霉,心痛刚换上的新衣裳,楼上那位女子已下楼来,拿了一条干毛巾递给他,不住赔礼道:“这位相公,真对不住,全怪我不小心,把花瓶里的水洒下来。”楚天凡接过毛巾自行擦拭,心想:“这花瓶盛了多少水?把我全身也淋透……”他生性豪爽,不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是衣服内外湿透,如何去得于府?眉宇间稍稍现些焦虑神色来,那女子瞧见,道:“奴家和夫君游玩至此,暂居此间客栈,相公若不嫌弃,请随奴家到楼上小坐,奴家拿套夫君的新衣裳给你换。”楚天凡听她夫君也在楼上,想了一想,道:“也好,明日我再带衣裳来还你。”随她进入客栈。
客栈二楼临街一间雅舍,那女子推开房门先走进去,楚天凡见房内空无一人,问道:“你夫君呢?”那女子笑道:“刚刚出去,相公请稍候。”楚天凡乃练武之人,虽对男女之事看得比凡人淡些,也怕坏了那女子名节,推托道:“既然他不在,在下便不多打扰,告辞。”那女子已拿了一件白色长衫出来,道:“换上衣衫再走也不迟,否则奴家过意不去。”又指着楼道尽头一间小屋道:“那间房是客栈老板堆储杂物之用,相公可到那里更衣。”楚天凡见有其他地方可以更衣,心感那女子想得周到,便依她到小屋换上衣裳,衣裳整好合身,楚天凡心想:“那女子夫君身形跟我一样。”
楚天凡不想久留,把湿衣裳裹成一团放到包袱里,向那女子道谢离去,刚出了客栈大门,便看到叶天馨满脸焦急站在路旁,忙喊道:“师妹1叶天馨瞧见他,欢喜跑来,道:“叫你别乱跑,莫非你等得急了,先去见新媳妇?”楚天凡屈指在她头上一敲,道:“胡说甚么1两人正要继续赶路,头上又传来那女子声音:“这位相公,你的香囊。”把一个红色荷包丢下来,楚天凡伸手接住,没来由地脸又一红,叶天馨见了奇道:“你……你把于姐姐绣的香囊给她?”楚天凡恼道:“你又瞎说1他怕叶天馨想得歪了,把事情经过详详细细说了一遍,半点也不敢漏过,叶天馨本想说:“哪里那般凑巧,是你瞧那位姑娘美貌,故意拿身子接水吧?”怕楚天凡生气,没敢说出来,只是歪着头道:“楼上那女子美貌,还是于姐姐美貌?”不知是问楚天凡还是自语,楚天凡也没理她。
叶天馨带小乞丐买包子,见他吃得开心,引得她自己心情也好,调皮劲儿涌上来,学着慈悲老人的语调,道:“凡儿啊,你年纪也不小,为师至交老友于伯伯的孙女和你年纪相当,家教相貌都是好的,于伯伯见过你,对你也很是满意,因此把他孙女于春花许配给你,择在今年三月初八完婚,你先去扬州,为师初八那日再到扬州为你们主持婚礼。”叶天馨边学边笑,末了道:“师父说她家教样貌好,那肯定是好的,只她名字俗些。”楚天凡瞧瞧四周,急道:“这是扬州,别让她听了去!于家是江南武学世家,为人自然豪迈爽气,哪里像腐儒般取些文绉绉的名儿,你若不改掉这大大咧咧的脾性,小心没人要你。”叶天馨撇撇嘴,笑道:“还没完婚呢,先帮媳妇儿说话。我一辈子陪着师父,可不想成亲。”楚天凡知道自己说不过这位师妹,把话题引开,道:“于家是江南大家却不显摆,不愧‘仁义世家’四字,咱们在扬州城里问了半日路,竟然无一人识得于府所在?”叶天馨道:“咱们路上耽搁,进扬州城也没见到于家派来带路的人,怕是错过了。”二人都是焦急,想再拉一人来问。
恰好迎面走来一位三十来岁的汉子,一副家丁打扮,不等楚、叶二人开口,行礼先道:“两位可是慈悲老神仙高徒?我是于府家丁,两位请随我来。”师兄妹二人都是一喜,想不到说曹操曹操便到,楚天凡见他虽是家丁打扮,身子又瞧得瘦弱,隐隐却有一股霸气,心想:“于府果然武学大家,连家丁也深不见底。”不敢缺了礼数,回礼道:“慈悲老人正是家师。”指着叶天馨道:“他是我师弟。”叶天馨女扮男装随他来,向别人介绍时都随她意唤她“师弟”。那家丁带着二人拐了几条街,渐渐出了扬州城,楚天凡心想:“于府果然不同凡响,不在扬州城内和俗人为伍,把府邸建在郊外清静所在。”以为离于府不远,那家丁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道:“两位走快些。”
郊外的幽静春色比城内的富贵喧杂更有味道,空气里弥漫的芬芳滋味,把城里带来的酒味财气洗得干干净净,让人也如草地里随处可见的白色野花般纤尘不染,悄然生长的万物彷佛也发出“哔啵”声,把腰肢舒展开来。附近一条小河流淌着绿色的光芒,娴静得如处子一般,两岸垂柳轻轻抚摸这条小河,又让人把小河想成襁褓中的婴孩,风吹柳树,传入耳边的正是一首安眠乐曲。
小河边用木板搭了座简易码头,木桩上系了一艘小船,那家丁先上了船,楚天凡问道:“还要坐船去?”家丁点点头,等二人都上了船,解开缆绳撑船往下游划去。那家丁在路上催得厉害,这时反而歇下来,不紧不慢撑着小船。不一时小河汇入大河,不必他来撑船,船儿自己顺着水流前行,大河愈来愈陡,两岸树木看起来也是斜的,水流愈来愈急船儿也愈行愈快,叶天馨已无法站在船前,坐到船舱里看不住溅来的水花,那家丁拿竹竿左支右点,船才不致在湍急的水里翻转。
这条河没完没了不知多长,小船在水里行了一个多时辰才慢慢停下,叶天馨早已晃得头晕眼花,手撑船篷走出来,见两岸光秃秃的怪石嶙峋,早已没了春光,不知到了何处。楚天凡内力深些,站在船头奇道:“这船走了几十里路,早该出了扬州城吧?”那家栋嘿嘿”一笑,忽然跳到水里,在水上轻轻几点,跃到岸上不见踪影,留下楚天凡和叶天馨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作者布马人注:因为是前传的内容,先看完卷一,再看前传,按时间上这么推过来。下一章是前第四十九章。这么取名字也有另外一层意思,我希望自己把前传也能坚持写50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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