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转过身来,昏暗的烛光中看见三人,大感意外,喊道:“大师兄!二师兄!小师妹!你们怎么在一起?”仕风听他这么喊,知道他错认自己为母亲,扭捏不安,不用武师引见,自己喊了声:“四师伯。”那人走到近处,才认清仕风是个十五、六岁少年。
他们师兄妹五人,原本都是孤儿,被慈悲老人收为弟子,各人资质不同,武学修为也不同。大师兄陆天林习的是拳脚功夫,因生性迂腐,窥探不了武学高深境界,武艺平平。二师兄张天宇自幼喜欢舞枪弄棒,慈悲老人教他棍棒术,他胸有抱负,艺成便入了仕途。三师兄沈天凡资质最高,又肯钻研,每日缠着慈悲老人,慈悲老人最是疼他,教他最多。四师兄翁天炜生性文静,喜文轻武,整日里读书写字,慈悲老人也不去管他,只教他轻功。小师妹叶天馨原本武艺不高,慈悲老人见她是女子,多教些音律、画艺、烹调技艺,她后来另有际遇,武艺才猛然间精进,一跃为师兄妹之首。
师兄弟几人年纪相差较大,平时聊不到一处,只他跟小师妹年纪相仿,二人最为投机,师妹因恋上那人,不顾师门反对,随他远走,转眼间过了快二十年。他心中的师妹还是当初的可爱少女,未去想岁月蹉跎,少女早成了少妇,因此才认错。他一见这许多亲人,再也忍不住,“哇”得一声哭出来。
仕风见他年纪已然不小,竟说哭就哭,觉得好笑,只是听他哭得悲凄,使劲忍祝武师和教头却知四师弟生性懦弱,自小爱哭,都笑道:“怎么了?你都这般大了还跟从前一样爱哭,也不怕小辈笑话。”
翁天炜边哭边说:“三师嫂不见了,我到处寻不着她。”武师听见这件事,心道:“冤孽1摇摇头,看着教头,教头道:“你先别哭,好好说1
翁天炜擦了眼泪,道:“那天一早还好好的,我跟她说笑解闷,见她眉头舒展不少,心里也开心。三师哥的事都过去那么久,我以为她会忘记。她有时候还能回我两句,不像开头连人都不理。后来她说要出去买东西,几个时辰都不见回来,我等急了,正要出门寻她,她叫人送来一封信。”从怀里取出一张丝帛,武师接过一看,上面写着:“我探到妖女踪迹,要为你师哥报仇”字迹潦草,确实是三弟媳的笔迹。
武师和教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想:“那妖女终于出现了。”仕风第二次听到三师伯的事,更感好奇,不知发生过甚么,他母亲从没跟他讲过师门的事,他想问又不敢问。
武师心里记挂其他事,对两个师弟道:“这件事咱么稍后再谈,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你们商量,既然四师弟也在,最好不过。二师弟,风儿也累了,你先安排他去歇息。”教头点点头,叫来一名兵卫,带仕风去客房歇息,自己另外带了武师和四师弟去一间密室。
仕风一人在客房,百无聊赖,烛火下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画图画儿,他不知自己要画些甚么,等画完,才看清依稀是个女子模样,低着头手抚古筝,他痴痴看画中之人,看了好久,那女子也抬起头看他,对他轻轻一笑,道:“我为公子弹奏一曲。”
仕风除了母亲,从没其他女子跟他说过话,又害羞又紧张,半天才“嗯”了一声。那女子调了弦,修长手指轻抚琴弦,叮咚之声如水泻出。仕风一听曲调便知是船上听的那首,他随节拍轻轻抚掌,等她一曲奏完,还沉浸在美妙曲子之中。那女子道:“再为公子弹奏一曲。”再抚琴时,却发出“呀”的一声,仕风一觉惊醒,才知是南柯一梦,桌上水渍早已干透,甚么也没有。
那“呀”声是武师推门进来,武师见仕风趴在桌上睡着,道:“风儿,你怎么不上床睡?当心着凉。”仕风揉揉眼睛道:“不知不觉便睡着了,师父一夜未睡?”武师没回答他,道:“风儿,眼下为师有件要紧事,要先回瓦当,你四师伯想跟你问问小师妹的事,你在此逗留一天,后日再回瓦当,成么?”
仕风跟武师住了几月,武师对自己情同父子,内心已把他当成极亲近之人,本不想离开他,但既然师父如此吩咐,加之对四师伯很有好感,便点头答应。武师又嘱托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骑了教头一匹快马,出了洛阳城门,往瓦当去了。
仕风吃过早饭,在房中等翁天炜来,过了好久,才见到翁天炜,瞧脸色也一夜没睡,翁天炜越瞧仕风越像师妹,直道:“长得真像1又道:“风儿,你娘有跟你提起我么?”仕风道:“我娘以前从没跟我提过众位师伯,不过我见过我娘一副画,里面有四位师伯和我娘。”翁天炜喃喃道:“想不到你娘连我也恨了,我当初也没怎么反对……”
仕风一直对两件事好奇,一是他娘从前的事,另一件便是三师伯的事,他见四师伯面色和善,不像武师总是板着脸,于是问道:“四师伯,你把我娘还有三师伯的事告诉我,好么?”
翁天炜想了想,道:“你娘的事还是你自己问你娘吧,三师伯的事以后再告诉你。”他又随意问了些大雪山和小师妹的事,仕风细细解答,不过他见翁天炜并没认真在听,反而有点心不在焉。
一晃就到午后,教头来拉两人出去喝酒,仕风和他们有些生疏,也不敢大碗喝个痛快,吃一碗饭便说饱了,自己回房去。这日剩下的时间里不止翁天炜没来找他,其他人也没见一个,他蒙了头睡觉,心里有些难受。
因前日睡得饱,第二日天未亮他便起床,收好包袱出客房时见各房房门都闭着,也不想打扰别人休息,自己出了枪棒大院院门,对值守卫兵说:“你跟我二师伯说我回瓦当去了。”他来的时候和武师同行,后来又碰到任左右,路上一点不寂寞,如今一人回去,见天地灰蒙蒙一片,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彷佛世上只剩下他,孤零零的。
等他出了洛阳城门,雾气散去一些,只是远处依然看不清东西,他认清脚下的路,从瓦当来时,这里有几条岔路,可别走错。
直到他从驿道绕到山路,太阳才刚从对面山坡露出半边脸,慢慢连身子也出来了,用它的光芒扯动这一片雾气。初夏季节只要一有阳光,天便热起来,仕风走得头上冒汗,用袖子擦了擦,坐在一旁歇息。
周围开始变得热闹,到处是“叽喳”的鸟叫声,风吹树叶的“卟啪”声,知了的“吱吱”声,仕风深深吸了口还有点湿润的清新空气,心里舒服许多。他从包裹拿出自己准备好的干粮,正要吃早饭,有阵风“嗖”得刮过,把他的干粮卷跑,过了会,那阵风又“嗖”得吹回来,停在他面前,原来是个人。
那人头下脚上,用手撑在地面,他本来比仕风要高,反而要抬起头来看仕风,仕风见他手比自己的脚还灵活,在他旁边一跳一跳打量他。仕风被打量得不自在,问道:“做甚么?”那人看了半天,确信仕风不是他要找之人,反问道:“你有没见着两个胖子,长得一模一样?”仕风道:“我从洛阳一路过来,甚么人也没瞧见。”那人目光定定,直瞧入仕风眼睛听他说话,见他眼睛闪也不闪,知他不是骗人,又用手撑着“嗖”得不知去了哪里。
仕风拍拍手,从身旁拿起包袱,想从包袱中再取出一个干粮,等他打开包袱的时候,他惊愕地发现,包袱里自己的东西全不见了,包袱里只有三样东西:一本书,一个瓷瓶,半截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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