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的时候,露比看见的依然是对面那张铺着绸缎的半旧沙发。仆人爱米正在把一盘早餐端到她面前。
“昨天您又喝醉了,而且弄垮了冒险者工会。您在做这些事之前没有考虑后果吗?想想,这下子那帮国会的混蛋,对不起我说得有些粗鲁,但那帮人的确不会放过您的1
“是吗,爱米。”露比半睁着眼睛说道。清晨的阳光从那扇透亮的落地窗外照了进来。露比有着火一样鲜红的头发,在阳光下看上去并不是血的颜色。她的脸色很黑,却有着一双能够摄人心魂的大眼睛。一件白色的巫术长袍,但仍然由于太短而露出了膝盖。脖子上围了一条长长的红色布质围巾。总之,露比给人的感觉是非常复杂的,里面夹杂了太多混乱的东西,她看上去阴沉而亲切、神秘却又夹杂着天真。
她认真地看了看爱米的脸色,继续说下去“我认为现在并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你的那几个小家伙怎么样了?我前天听说他们病了。”
“只是一般的小感冒,大人,您总是这样,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关心自己的事情,可是谁有想得到在那些议员和商人面前您表现得有多么地暴躁与不可理喻。我说您先不要忙着吃东西,粥现在还太烫,得让它冷一下。您昨天为什么又去冒险者旅馆喝酒?您得好好解释一下。”
露比嘻嘻地笑了一下:“爱米是一个很忠心的人,从小到大我都没有把爱米当作仆人看待,爱米也总是把到当作那个永远都长不大的小孩子,连喝酒都要看得严严实实的。”
爱米皱了皱眉头道:“是的,你现在已经学会讽刺你的老爱米了。那么,等一会儿议会那帮人来找麻烦的时候,我可不会替你隐瞒,说露比大人今天不在家之类的话了。”
“那么,你现在就去替我那些能卖掉的东西统统卖掉,包括这些绸缎。我需要一笔钱,当然,我不会再把它用在军费上了,我们得在查尔斯那帮人来到之前拿到这笔钱。因为我准备离开这个国家。”露比说着这样一翻委实吓人的话时,依然表情平静地看着落地窗外的花园。
“您现在看起来像个阴谋家,感觉不像我几年前认识的那个小露比了。”爱米看着眼前这个红头发的小鬼继续说下去“在国家最危难的时候离开,难道您不觉得这是一种叛国的思想吗?几个月前,您告诉我,为了军费困难我们得把大部分值钱的家具卖掉,顺便把二楼的大厅租出去的时候,我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为您每天奔波于东旧货市场与房屋交易。可是您现在一下子又要卖东西,您得有一个理由。我不相信您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
“是吗,爱米。我可以把我的计划全部告诉你,因为它们现在已经完全没用了。可是你会伤心的。因为我从来就不是你想像中那个一心一意为了国家着想的‘小露比’”
“你变坏了……”爱米站了起来,阳光洒在她棕黄色的卷发上,它们轻轻地颤动着。
“爱米,你认为我们法兰王国的国王和我比起来怎么样?”
“是的,我得承认,他没有你聪明,而且耳根子特别软,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让他爬到王座底下去。相反你一直有着过人的聪明才智却一直没有欣赏,但你却始终坚持自己的意见,你勇敢,在伊尔战役中凭着一根竹棍一直支撑到了法兰城,回来的时候满身都是伤。还有你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我把你忘在家了整整一天,你连一声都没有哭过……”
“够了!就到这里。你知道,我比那昏庸的亡国之君更适合这个领土辽阔的国家。我本来打算先帮助他把领土扩大,顺便借此机会掌握军权。然后再进一步夺取王位。可是,议会那帮人简直就是一群没有脑袋的猪。他们反对政府直接雇佣士兵,而把这件事让给了工会,造成国库的巨大开支(我敢打包票,他们是与那些工会头头串通了的!)再加上你们亲爱的国王陛下又开始在雪山出巨资修建‘皇家雪地猎朝。再后来,是魔族的大举入侵。除了奋力抵抗外敌,我根本就没有其他选择。但现在,你已经看到了,魔族已经兵临城下,谢里雅堡也许可以靠那支‘奇兵队’多撑几天。一旦谢里雅堡被完全包围,里面的人就只有坐以待毙的份。我可不希望就此了了我的一生。就像你常说的那样,我看起来总是不关心自己的事。事实上我总是关心的是如何取得王位。可现在我得关心自己的性命了。”露比顿了顿继续说:“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爱米,你没有哭。可是为什么你的眼圈红红的呢。好了,我相信我解释的都已经解释完了。我们谈了这么久,大概他们已经快要来了。我看,是时候走了。”露比站了起来,勉强装出了一个和平时一样灿烂的微笑。
“你等着,我去拿些钱来。”爱米抹了抹眼睛,跑了出去。她出去了,这空荡荡的屋子里又再一次是露比单单的一人了。她向四周环视了一眼,永别了,这个生活了多年的国家1她在心中叹息着。
“要走了,你还愿意吻吻你的老爱米吗?”爱米拿了一个胀鼓鼓的包裹出来,看样子里面大概还装着些衣物什么的。
“你不生气?爱米。”露比有些惊讶。她垫起脚尖,吻了吻这个陪伴她整整十年的好人儿。心里忽然有些酸,但她忍住了,接过包裹。向客厅的门走过去。
“露比,你这古怪的小东西。你忘了,在兵荒马乱的时候才是最容易夺权的啊1爱米带着哭腔冲她嚷。露比没有回头,她将门“嘭”地一带,没有留下任何其他的声音。除了,那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三
一抹夕阳在法兰城的桥上高高地悬挂着,那绚烂的光芒丝毫不减午后。它是不甘心就这样落下去了,真的不甘心。可是那光芒不会再热起来了,至少在明天以前。秋天已经过去了,这是初冬的阳光,冬季的法兰王国。
“魔使大人,法兰的军师露比来要见您呢,您看我是去回绝她,还是打发她上路?”一个管家服色的红帽哥林布必恭必敬地对着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主人说。
“哼哼,听起来满有意思的嘛,那小鬼炸了冒险者工会以后竟然会跑来见我。”魔使坷拉丁干笑了两声,顺手将那顶擦得油亮的皮帽抬了抬,露出一只布满刀伤的眼睛。
“或许她是想要来投靠咱们,法兰国是支持不了多久的(这个我有九成把握)。又也许,她是给她伯父老丹恩斯报仇来的?”沙发上的一只黑猫也开始发表它的议论。它看起来又黑又老,毛也是稀稀疏疏的,虽然它多嘴,但这次只说了两句便不再开腔了,因为它的主人在它发表以上的议论的时候,把一块考得焦黑的鱼丸狠狠地砸到了它脑门上。
“得知您在这里的消息,我很快就赶来了。真是荣幸,竟然会在法兰城中的一家小旅馆里找到尊贵的魔域特使。”
“不!她已经进来啦~大人~1歌林布失声叫了起来。
“不要乱嚷嚷!歌林布,把沙发上的那只老猫拿开,让露比大人坐下。真是不好意思,地方太脏,让巫师师范见笑了。”
“真的,这地方窗台上结满了蜘蛛网,沙发上睡着一只老掉的黑猫,桌子上摆着散发出恶臭的药瓶。魔使,你比我更像一个地道的巫师。这样子,对你来说是再好不过的。”露比坐了下来,尽量显出一副打趣的样子。
“哪里,熬熬药啊什么的,都是只有我们这种卑下的混巫才干的事情。您那么害怕的样子,有什么事情您不妨就说出来吧,我非常愿意尽我个人的力量来帮助一个高贵的纯巫。不,不要再狡辩了,窗台上射进来的光虽然微弱,但我能够看清楚您的脸,您的表情把您的心情都告诉我了,可惜啦,在一个与您同样懂得‘读心术’的巫师面前,交谈是不需要那些人类繁复的外交辞令的。”
“嘻,果然不愧是魔使。你非常擅长与人类打交道,如果您的读心术有够高明的话,就应该知道我是在作什么的。但您却依然坚持要问我的来意,那不是多此一举吗?”露比说着,停了下来。试着用手指轻轻地在周围划了一个圆圈,破掉了读心术。才继续说道“莫非魔使不只学了人类的读心术,同时也学了人类的伪善?”
“你这次来,非要那七把血仞不可?”原本阴沉的声音一下子变得带了些恐吓的味道。
“是,作为交换,我可以为您办一件事情,内容如果我能够接受,那么我们就算是成交。”
“哈哈哈哈哈……”坷拉丁狂笑了起来,那眼睛里也充满了红光。“露比大人未免太小看我魔使坷拉丁了,即使您拥有比我高贵的纯巫血统,可是要知道,作为巫师,任何您能办到的事情我都能办到。不要以为凭着‘恢复之光’的凝聚炸掉了冒险者工会就可以跑到我的地盘来瞎闹。你那人类与生俱来的天真与暴躁让你的巫术与处事能力打大折扣。军事大人,现在查尔斯那帮人正带着一队骑兵到处找你呢,你得跟他们回去。不要大白天地说梦。”
“您认为我不会再次炸掉冒险者旅馆?您认为我不会杀了你然后自己去拿那七把血刃?您认为我开始来的时候是想要和你谈判吗?”
“不错!这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胜利者赢得一切!凡我魔族子孙都记得这条规矩。”
坷拉丁站了起来。黑暗中,除了那一只血色的眼睛外,什么也看不见,黑色,这房间里一切都是黑色!
“哼,不过是一只低级的旋律影子1露比笑道。
“或许灵堂中那只低级旋律让你看不起旋律影子这个伟大的种族。那么,今天留下你的命来,旋律影子就将名扬天下。”低低的嗓音,却将露比的耳朵震得隐隐作痛。“来吧~1露比轻喝道,拿魔杖的手心竟然也有些出汗。这样的一片黑暗,根本无法判断究竟那影子在哪里。只能凭借耳朵听着黑暗中,影子经过时,围在它身上巨大斗篷发出猎猎声。
那个是……借着窗口射进的一丝微光,露比看见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向她的方向冲来。“咚~1魔杖与短剑相交,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紧握着魔杖的手感觉得到那一边传来的似乎无穷无尽的力量。“不能硬拼”那念头转过了她的脑袋,与此同时,身体也直接顺着那股力道一直转到了另外一边。“趁现在1她用力地将魔杖向砸了过去。冰冷的短剑划过她的肩膀,伤口不深,却有一股粘稠的东西从她的体内跑了出来,好痛啊,是血吗?
“我已经说过了,你根本没有资格得到那七把血刃。不错,那血刃是你叔父在伊尔战役之前交给我保管的。他也是一只旋律影子,每一次,他提供的法兰王国的军事资料,都由我亲自送去魔都(魔族的都城)。这七把血刃是我们魔族的国王赏赐给他的,我知道死的时候一定很想要回这七把血刃,或者,他良心发现,觉得骗了你这么多年,所以想把他的血刃留给你作礼物?”影子坷拉丁顿了顿继续说:“可是,这血刃,我要留定了1说着,他举起短剑,狞笑着,刺了过去……
露比一个翻身,避过了这一剑。她感到那些红色的东西的流逝,正在将她的力量一丝一丝地吞噬着。不错,正如坷拉丁猜测的那样,他的叔父在遗书中说过,如果有一天露比决定离开法兰王国的话,一定要去冒险者旅馆找一个叫做坷拉丁的人……
漆黑的屋子里,不断响着着各种东西的碰撞声,就连隐约能够看见的一张长满青苔圆上也沾满了斑斑血迹。忽然墙角有一件事物抖动了一下,就好象一个冷得发慌得人,忽然得到了一碗热水那样激动地抖着。接着,那东西亮了起来,发出青紫色的光芒。一个接着一个,最后连成一边,成了七个明晃晃的东西。
“天啊,坷拉丁大人,血刃复活啦!我早就说过了,您那把重要的东西到处乱放的毛病要是不改的话,早晚会出大乱子的!你看,你看!它们受到血的刺激,已经开始动起来了!哦!救命啊!魔使大人1一个声音从沙发下面传了出来,依稀听得出,是那只老猫的声音。
“歌林布!快,去把你的血滴在那七把刀上面!那样,他们就会听你的命令的”坷拉丁的声音失去了以往那沉着与低沉,这次是尖着嗓门嚷出这一句的。
“碍…魔使大人……我不敢啊!您不是说过,那是非常可怕的东西吗?”
“笨蛋!快去1影子紧张地吼道,攻击也相对地缓下了许多。趁这个时候,露比已经开始使用恢复魔法将伤口凝固了。
于是歌林布胆怯的身影出现在了血刃旁边。它在发抖。“大人,我……我过来了,可是我我……我不敢啊~1
“魔使大人!刚才那一剑就差那么一点点了,要专心地打!那小鬼已经开始用恢复魔法了,您不要一直看那边的血刃。如果让这小鬼逃出去,我们在法兰城的行踪就暴露了!如果你不希望我们整个儿被奇兵队围剿,然后再吊到谢里雅堡的城墙上示众的话,您就要专心啊!呀!那一剑又错过了!您在怕什么呢!是怕沾染了露比血液的血刃会听她的命令而攻击你吧?露比你听着,我们的魔使大人的力量,即使是你和血刃加在一起都没办法打败的!这是事我们家大人曾经告诉过我。”
“闭嘴!闭嘴!闭嘴!你这见鬼的死猫1坷拉丁狂吼着,似乎想用他低沉的吼声压住老猫那尖尖的细嗓门。越来越处于下风。
“我命令!?”露比听着,忽然想起了遗书的最后一行:“血刃,攻击……”
“攻击什么?”露比思付道,这个时候她肩膀上的伤口几乎已经完全愈合了。
“血刃,攻击坷拉丁1露比念道。可是墙角的血刃完全一动不动。
“哈哈哈哈,原来,你也不懂得咒语1坷拉丁狞笑了起来,攻击逐渐凌厉起来。露比越来越感到不支了,身上已经又有多处受了剑伤。
“就是这样!坷拉丁大人加油!加油,加油-…”老猫叫了起来,而歌林布依然在血刃前面发着抖。那叫声扰得露比原本不平静的心更加混乱。
“血刃,攻击……”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可是坷拉丁的短剑又一次夹杂着凌厉的风声向她逼来。话不曾说完,或许也不需要说完了。真正的咒语其实就上一这四个字“血仞攻击”。而露比却并不知道这一切的秘密。她只知道,这一次,短剑是从正面袭击过来的,而她的位置却正处于屋子里的一个死角上。“完了”她想,随即闭上了眼睛。
一团青紫色的光芒,过后,是旋律影子那特有的尖叫:“哦1
于是诚然地,一切结束了。只是在临走前,屋子里留下了这样的一幕——胜利者狂笑着“哈,真傻,我为了这些毫无价值的东西,竟然被卷进了一场这样奇怪的斗争1露比一边笑,一边蹒跚着走了出去。而她却暂时没有发现,身后的血刃是那样温顺地跟随在她身后。
故事完结了,露比离开了她一直居住的法兰王国。事后她依然记得这场黑暗得没有办法使用攻击魔法的战斗,那,是巫师露比第一次靠物理攻击而战的斗争,同时也是她作为巫师露比在法兰国的最后一次战斗。
后记
两年以后,魔族攻破了法兰城的防线,围困了谢里雅堡。一位叫做尤林的勇者和他的朋友们守住了那里,并且逐步夺回了法兰国的一部分领土。可是那位勇者最终还是没能帮助他的国家恢复原先一半的领土。他曾到海底宫殿求过露比,请求她的再次帮助,可是被拒绝了。最后,他和黑暗之神李贝留斯一起同归于荆露比的行踪与往事成了一个迷,一个三百年后的今天没有人能够完整诠释的迷。而我,在此也无非只能为大家提供这位迷一样的巫师生命中的一个小小的,小小的段落而已。
法兰国的芙蕾亚平原的另一端,有一片青紫色的大海。海边吹起的风里常常夹杂了这样的歌声:
“下雨也好,迷路也好。
空气里有种自由自在的味道。
海底很好,连风都知道,
第一次心甘情愿不想逃。
当浪卷起,能卷走一切不完美。
当风涌动,能带来万物的美好。
我们是座城堡,女孩住在里面很好。
就算没有人看好,幸福是因为无人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