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说：“你看不到我眼中的泪，因为我在水中。”
水说：“我能感觉你的泪，因为你在我心里。”----村上春树
零点四十二分。
柳芯还在网上逛着，一边和几个陌生人瞎侃，一边看看新闻、笑话或者别人千篇一律的网上情缘。
OICQ的好友列表上，最后一个图标也黯淡了。所有的好友都下去了，只剩下柳芯一个人挂在那里。不断地有人提出聊天的请求，她接受了几个，不是十八九岁的DD，就是口出“黄”言的无赖，有几个斯文点的家伙，也都是因没有什么黄同语言而告终。
还是下线吧！
临走前她又一次打开信箱，今晚已经收了三次信了，都一无所获，连张让她生厌的广告都没有。今天是怎么了？仿佛整个网上都空荡荡的。柳芯的心也埋怨时愤愤地按了一下鼠标。
这时音箱里传来泉水叮咚一声响，柳芯不由激动起来——有信！
但是一看发件人，她的心又一沉：一个陌生人的无主题信件。十有八九是引诱网民的垃圾。但或许是体内的某空虚大于原则性。管他谁的信，看！于是点开了它。
鱼儿，我终于找到你了。三个月来我一直在网上等你，你却迟迟不肯见我，那种力量是忽然的，让我到“榕树下”，我最初发现你的地方，去找你。果然，在“诗路花语”，你没有放弃你的最爱。因为那首《化鱼》，让我重新找到了你。今晚在OICQ见一面好吗？我会等你的。
水
水？水是谁？难道是……他？柳芯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水”这个名字，她希望那是个不小心遗忘的网友，努力排斥是他的可能。这里面疑点很多。
首先，鱼儿是谁？他从来没这样这样称呼过她。也没有把自己叫做“水”过。其次，他离开她的日子数来已有半年，走的时候借过“网事如烟”这样的话，又怎么会有网上三个月的等待呢，再者，他一向对网上聊天不屑一顾，觉得那是件奢侈的事情，从最宝贵的时间和金钱两个角度上说。他的OICQ是她强行给装上的，但一直遭到闲置。
但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会提到“诗路花语”他是通过那上面的首诗认识了她的。这个水还提到了《化鱼》。不错，《化鱼》是柳芯新近的作品，可是她已经换了当初的笔名，如果不是他，怎么会有人如此确定地把信投给她？如果是他，怎么能在数以万计的人中把她找到？……柳芯让这封信给弄糊涂了。
到OICQ上去证实一下吧。可是她又犯悉了，那个“水”根本没有留下ID，上哪找他去呢？事实上这个“水”的性别也是个谜，也许是因为和他联想到一块儿，柳芯直觉上当他是位男士。无奈之中还是下线了，权当是个错误吧。
第二天，柳芯和网友们又见面了，聊得不亦乐乎。昨晚的疑惑且抛在脑后，直到临睡前开箱，又收到水的信。
鱼儿，为什么你不肯来见我？我等了你一整晚。
你在逃避吗？现在是你在逃避，逃避是不可能解决问题的，只会给彼此造成更大的伤害。当我再次看见你的诗，直觉告诉我那就是你，还是原来的你。你在用这神秘的方式对我说话。我知道你的离去是违心的，不要再折磨彼此了……见一面吧，我真的有很多话没有说完，我必须见你。今晚。
水
天哪，此人到底是谁？！
柳芯是无法再平静下去的。她还是想到了他。说不清是恐惧还是期望。就在她不断劝导自己要将他遗忘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丝无法抗拒的执拗，要留下他，明知道他们就算历尽千辛万苦，也不会有“从此，他俩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样的一个童话般的结局的。他是大学里的讲师，很快就会变成教授，然后是教授。他有家，有自己温柔贤惠的妻子。现实中的这一切他是没有理由为了虚拟世界中的一个红颜知已而背弃的。而当这个可人儿坚持放弃现实而把自己的一切委托于他的时候，他就退却了，尽管她要的回报只是一个永远的网上家园。“‘网事如烟’，我不能误了你。”他如是说。这时他就忘记了他们的过去，忘记他曾经说过“你象我前世见过的某个精灵投胎来了，相遇是几世修来的。”而这几世他竟毫不吝惜地做烟吹散。真是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柳芯按回复给水回了信。
小水同志：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我很抱歉，因为我并不是你要找的鱼儿，我的名字是柳芯，真的。望你不要再把自己的么人信件发给我了。你用的这个地址是我留在“榕树下”的，《化鱼》也的确是拙作，如果与你的私事有雷同之处，真抱歉让你产生了误会，我是无心的。不知道你和鱼儿之间怎么了，但我衷心祝愿你们早日相见。
柳芯
把这封信送出去，柳芯叹了口气。走出象牙塔已有两年多的光景了，在外企做广告策划是很多同学羡慕的差事。分红，休假，都不是她烦恼的事情，但就是觉得生活中少了点什么，这一点说不清的理由对她太重要，至少她是这委觉得。这东风她仿佛曾经得到过，但又失去了。
本以为那封信发出以后就相安无事了，哪知才过了一天，水的名字又出现在发件人的名单上。
鱼儿，你的话无法让我信服，因为我太了解你了，鱼儿。变换笔名是很容易的事情，可是你无法改变你的文风，你的心。《化鱼》完全是出自你的语调，你为什么还不愿承认是你呢？也许我不该再找你打扰你的生活，但此时此刻，你的泪光正照耀着我，让我的心无法平静……从你的忧伤的房子里勇敢地走出来好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想念我。
水
又是个做梦的孩子。柳芯已经不再猜测这是她曾经期待过的人了，她相信这样的话不会出自一个成熟的男人之口，信誓旦旦是他们所不悄的。
柳芯忽然觉得有必要澄清事实，不能就这样张冠李戴下去，这样一来恐怕会误了两颗年轻的心。谁不曾有过花季的梦呢？于是柳芯与水换了OICQ的号码，约好星期六晚十点见。
星期六，九点五十分。
柳芯刚一登录，水就出现了。
水：你好吗？
柳芯：我一直都很好呀。
水：真高兴你终于肯见我了。
柳芯：你还是把我当作鱼儿？要怎么说你才会相信呢？
水：“如果唯距离才能使美更美/当若唯自由才教爱更爱/那么让你的眼睛成为深海吧/我为一尾鱼/游也游不出你的视界”这是鱼儿用心在说话。
柳芯：无稽之谈！中国那么大，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用母语说话，难道那样的句子只许她一个人用不成？！
水：可是，怎么可能？-…这与鱼儿说过的话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柳芯：真是这样，我倒也愿意会一会这个与我心有灵犀的人呢。
水：如果不是鱼儿，你为什么会来？分明是你不忍心。
柳芯：你这人也太主观了吧！今天你是遇上我深明大义，换了别人，早把你晾一边去了。我是不想看你执迷不悟而已。
水：告诉我你在哪。
柳芯：在北京。
水：天气凉了吧？我一直都看天气预报的，昨天北京降温五至七度。
柳芯：你很细心。
水：也许是因为鱼儿的缘故吧。她在北京，我却在上海。
水：鱼儿和你一样爱写诗。对不起，你介意我提她吗？
柳芯：不。我洗耳恭听着呢。
水：切确地说，是我和她都喜欢诗。那是我们共有的精神家园。现实中我们都为了生计在奔波，诗是我们用来躲避喧嚣和烦躁的地方，有时候就愿意死在诗里。
柳芯：大学时我也对诗痴狂过，工作后就淡了。我还没有象海子那样到了如火纯表登峰造极的境界。
柳芯没有说，自己把那精神家园看得有多重要，事实上那还是她在无数次失意与彷徨后紧紧抓住一株纤韧的救命稻草。但为此她遭遇过别人的冷笑，甚至被最爱的人定义为“不谙世事”“理想主义”。她想她应该避免说教。
水：喜欢诗只是一种态度，不必登峰造极。
柳芯：诗无法给你想要的生活。只是闲时的怡情罢了。
柳芯在借别人的话来反驳别人，也在痛苦地反驳自己。
水：真的这样以为吗？你的诗让我感觉是有生命，这真不像你。
柳芯：谢谢你喜欢我的诗，我想这就够了。就像喜欢蛋没有必要喜欢下蛋的鸡一样。
水：不。诗如其人，人为其诗。只要你还爱诗，幻想和热情应该是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东西。
柳芯：鱼儿是这样一个灵性的女孩吧？
水：是的。她是因为困惑才离开我的，她犯了一个错误，把理想和现实划上了等号。其实理想是可以永存的，现实会因为她的永存而不断改变，当然是变得更美。
柳芯：我想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水：冒昧地提一个请求，可以把你的《化鱼》送给我吗？
柳芯：我从不愿把你的眼睛比作星星/因为即使是恒星/也不过徙有美丽的外表而已/况且它总是从我的白昼中走出/到别的夜幕里去/哪怕只是做客/不我决定不答应/你把自己的眼睛比作星星/如果距离才能使美更美/倘若唯自由才能教爱更爱/那么让你的眼睛成为深海吧/我为一尾鱼/游也游不出你的视界。
柳芯刚刚键完最后一个字，还想说点什么，忽然之间，电停了。这个戏剧性的结束仿佛是个天意。夜静得只听见自己的心跳，黑暗中柳芯发觉手背上有一颗滚落的泪珠。
数日后，柳芯听到消息说，他已调往南方某报社。是不是上海，她没有问。
明日清风明日起，劝君珍惜眼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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