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正确很重要,但《上气》真的辱华吗?

2019-07-22 17:49:17   来源:游民星空

  早在去年年末,漫威首部华人超级英雄电影《上气》曝光立项,并在随后陆续传出了导演人选的信息。七月中旬,据外媒记者爆料:漫威正在为《上气》寻找演员人选,同时强调,本片主演将严格采用华裔演员,务必要求中国血统。

  而就在日前刚刚举办的SDCC漫展上(圣地亚哥动漫展),作为漫威电影第四阶段的正式成员,漫威宇宙中的第一位华人超级英雄终于同我们见面了。影片定名为《上气与十戒传奇》,由加拿大华裔演员林慕思饰演上气,中国香港演员梁朝伟出演该剧的主要反派——满大人。(P.S.十戒为漫画中满大人的标志性道具,基本可以确认梁朝伟饰演的满大人为真身)


剧组在今年SDCC漫展上公布了片名与演员人选

  虽然上气这一形象在漫画原著中人气微妙,基本属于二、三线的超英角色,但可以预见的是,在漫威稳定作业的电影流水线与如今政治文化风向的顺水推舟之下,博得目标观众与媒体评论人的青睐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可谁曾想,就在此前选角新闻发布之时,一些刺眼的激进论调就开始在国内诸多媒体平台此起彼伏,甚至有人以长篇大论愤声疾呼——《上气》就不该被拍出来!这部作品是带着对华人的歧视诞生的!

  各路打着“ru华”标题的营销号带了一波节奏,于是,当漫威官宣《上气》定档,歧视言论再一次被炒上了各大热点头条。 所以,漫威真得是蠢到了想在政治正确大行其道的今天,拍摄一部“要去侮辱漫威电影全球最大票仓国家”的作品么?当然,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应该认识一下争议的主角。 

  上气这一角色初次登场于《漫威特别版》第15期(1973年12月),由史蒂夫·恩格尔哈特和吉姆·斯大林联合创造,以“功夫大师”的名号活跃在漫威宇宙。上气的创作动机可以追溯到上世纪六、七十年代风靡美国的功夫热潮。彼时的漫威想要买下一部名为《功夫》的西部功夫美剧,并以此为蓝本,创作一名漫画功夫英雄。不巧的是,《功夫》的版权归华纳所有,相关改编工作也就自然而然地被交给了华纳自己的漫画公司——DC。


上气初次登场……以及他那“坑娃的爹”(《漫威特别版》第15期)

  而漫威接下来的骚操作在如今来看确实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为了能跟功夫元素沾上边儿,顺带蹭个IP热度,漫威转而买下了英国小说家萨克斯·罗默笔下臭名昭著的华人反派角色“傅满洲”的版权。 众所周知,傅满洲被视为是“辱华观念”中典型的“东方歹徒的形象”,是西方人眼中黄祸(一种极端民族主义理论,宣扬黄种人是白人的威胁)的拟人化。他被描述为一个瘦高秃头、面目阴险,满清官员衣装的形象;他智商极高,是美国三所名校毕业的博士,擅长医学,并且精通各国语言和东方古代秘术。


黄祸论是最具代表性的种族主义歧视论调之一

  《傅满洲》系列小说在上世纪20年代的美国取得了极大的成功。作为文艺作品中第一个典型的“邪恶科学家”形象,傅满洲以其特色鲜明的人设深入人心,甚至一度成为了与德古拉伯爵、莫利亚提齐名的经典反派角色。但显而易见的是,鉴于傅满洲特殊的创作时代背景、片面丑化的设定与其后续历史影响,他对中国人的国际形象来说带有极强的侮辱性,也不可辩驳地要被打上种族歧视的标签。


最近一段时间大家应该看过不少他的照片了……

  漫威让原计划推出的功夫英雄成为了傅满洲的儿子,让他化身为了傅满洲所代表的邪恶势力与父权形象的抗争者。至此,上气的身世便被很多人被视为了侮辱华人形象的决定性“证据”——甭管你是奋起反抗还是同流合污,只要提到了傅满洲,你就是不可狡辩的恶人。


上气是傅满洲的反抗者,但后者依然成为了整部作品的污点(关于图片中出现的“郑祖”,后文将会予以解释)

  其实,虽然电影《上气》目前尚无更多制作信息,但就算漫威真得丧心病狂地想要在电影里加入辱华元素,他们也完全没有办法在电影中使用傅满洲这一形象。 早在1983年第125期《功夫大师》连载结束之后,随着《傅满洲》系列小说作者道哥·莫恩的去世,傅满洲的角色版权就在漫威发行合订本与继续使用形象概念时遇到了阻碍,而漫威也于不久之后就放弃了傅满洲的版权,在此后出版的《上气》漫画故事中也从未提及傅满洲这一名号。


于是出现了傅满洲的替代者

  在如今的官方设定中,上气的父亲名为郑祖——一个发现了长生不老秘术的中国古代术士。他在上气面前表现出一副善人姿态,并且要求上气对所谓的邪恶势力付诸武力,美其名曰铲凶除恶。 在某次刺杀任务中,一名英国特工向上气讲述了郑祖的邪恶行径,这让上气对父亲的命令产生了质疑。一番追问之后,上气获知了家人的真实面貌:郑祖作恶多端,而上气的母亲竟然愚昧到想让自己的孩子成为郑祖未来犯罪帝国的君王。


西方人眼中的中国反派都对长生不老之术极度痴迷,而这事实上也是延续了傅满洲的设定

  家族的真相让上气十分愤怒,他决定离开这个恶贯满盈的家庭,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值得一提的是,从深受蒙骗到自我觉醒,上气的冒险历程始终是由其自身意志决定的,他与生俱来的正义感与反叛意志,是使他最终成为一名英雄角色的基础,这与近期网络上普遍流传的“上气与美国超级英雄发生冲突,并被美国文化、价值观所感化”的说法有着本质的区别。


上气传授蜘蛛侠格斗技巧

  在个人连载中,上气独自一人在美国生活,他目睹了美国社会中阴暗肮脏的角落,同时也因为郑祖之子的身份而不得不面对正派人士的“缉拿”;他在个人旅途中邂逅了不少中国角色,并在郑祖和纳粹残党勾结之后与英国军情六处展开过合作。 在此期间,上气的反派类型开始变得更加多元化,从毒品巨头、商业富豪、恐怖组织领袖,甚至再到邪恶机器人,可谓五花八门。与此同时,上气在造型上开始逐渐倾向于近代历史中最为著名的华人明星——李小龙,他在漫画中所施展的格斗技巧也更加贴近李小龙所代表的现代格斗术。与时俱进的设定让上气在漫威超英中逐渐积累了一些人气,而这也让上气的故事不再局限于他的华裔身份。


上气如今的形象基本就是漫画版本的李小龙

  不可否认的是,“郑祖”在本质上依然是傅满洲这一形象的延续,时至今日,大部分欧美漫画读者也仍然会将上气称作傅满洲之子。与此同时,如今影片中正式确认的主要反派“满大人”也因其相似的设定与暗示性极强的名称被很多人与傅满洲联系在了一起。

  可笔者以为,傅满洲的种族问题更多在于其刻板传播的丑陋形象,倘若梁朝伟在剧中真得是个瘦高个儿,留了八字胡,穿着一身清朝官服,那漫威便是活该了挨黑招喷。而在此之前,如果真得连名字都提不得,为某些受制于时代局限性的黑历史而忿忿不平,我们在坚守立场同时,是不是又显得有些缺乏自信呢?(或者换句话说……漫威真得有这个胆么?)


很多美漫反派,包括郑祖、傅满洲,甚至是DC旗下的忍者大师都脱胎于傅满洲的形象

  如果说满大人的出现会因为“使人联想到了傅满洲”而构成侮辱,那么“是否可能”会存在另一种可能:漫威为满大人赋予了不加历史偏见,且极其丰满的角色形象,而影帝梁朝伟也能演技在线,十分出色地完成了表演。满大人自此一战成名,成为了超英荧幕历史上又一名经典反派形象(前提是形象现代化,不刻板,不带有种族歧视元素)。


有人指出傅满洲是很多西方观众的童年,他们不会轻易接受改变,但我觉得吧,这样的童年嘛“毁了”也罢

  或者更进一步:满大人成为了华裔反派的全新代言,颠覆了西方观众传统认知中,被傅满洲所占据的历史阴影,让华裔反派不再继续沉淀历史的糟粕。如此一来,这样的《上气》是否会令我们带来一丝真香呢?


如果始终无法做出改变,那么每当西方人提起华裔反派,他们的脑海中就只有丑陋的傅满洲(右图为满大人在漫画中的现代造型)

  当然,笔者并非是要刻意抬高漫威的道德底线,可我只是觉得,“刻意拍摄一部侮辱中国人的中国超英电影来讨好中国市场”与“硬刚傅满洲负面形象,扛起破旧立新的大业”的挑战难度对漫威来说似乎也基本相当……


既然确定了满大人这一反派,那么如何处理满大人的形象将是对创作团队的巨大挑战

  除了角色出身,一些人也以上气在漫画中的表现指出其地位尴尬、形象单薄,角色塑造上依然具有西方世界对中国人的歧视观念,并不具备改编价值。在笔者看来,这种说法显然有失妥当。 在漫威官方所给出的综合数据中,上气在格斗技巧上达到了满点的7级,与美国队长、金刚狼等一线英雄相当。上气虽然没有超能力,但他的“功夫”在漫画故事中确是被赋予了一定程度的玄幻色彩。漫威世界中存在有“气”的概念(生物自身所蕴含的巨大潜能),而身为功夫大师的上气自然对“气”的掌握得心应手,这让他具备了超人的体能,不仅可以徒手击碎外星机器人的躯体,甚至可以使用“气功波”之类的特殊招式。


上气在“能量发射”一项为3级——在短时间内释放近射程的单一能量

  在《复仇者V5》中,上气曾使用皮姆粒子变身巨大化对战巨龙;超越者毁灭多元宇宙之时,上气在与起源炸弹中的可塑物质取得交流后,暂时获得了自我复制的强大能力。虽然出于某些剧情需要,上气的实力上下限总是忽高忽低,可就总体来说,无论在能力设定还是历史战绩上,他的表现仍算差强人意。


上气在《复仇者V5》中正式加入“新复仇者”

  而在性格塑造上,上气非但没有像负面言论者所说的那样,因为美国本土超英的教化与启迪成长心智,反倒是以自己的智慧和沉着为宇宙队长的宿主提供过精神的指引,并曾在蜘蛛侠丧失蜘蛛感应的特殊时期成为了他的格斗导师。 漫威超英形象数量众多,大事件中所涉及的角色、人物关系也错综复杂,虽然上气在群像戏中登场次数相对有限,但也算是有过一些个人的高光时刻:《复仇者V5》第11卷中,包括上气在内的新复仇者成员受命潜入一场非法拍卖会,当众人在赌场里玩脱了主线,将潜行玩成了无双,最后无功而返的时候,唯有上气成功打入敌阵内部,获取了反派组织的关键情报。


顺带疯狂COS李小龙

  而抹黑者继续从上气的经历中挖出了该形象如此塑造的别有用心:他们说上气曾被赋予的分身能力是对中国人口数量与大众面容的暗讽,说他在娱乐场合的严肃与克制是对中国武术修行者,甚至亚洲男性的一贯歧视。

  可这番描述为什么不能被赋予另一种解释呢?或许,分身能力代表了中国人万众一心的团结作风,必要的克制则传达了中华民族引以为傲的内敛与谨慎。我并不清楚漫画编剧创作之初的用意,但作为一名普通的娱乐受众,在我们享受文娱产品给自己带来快乐的同时,哪怕其中确实存在着某些细思极恐的恶意,为什么我们不愿意首先试着以宽容和欣赏的态度去解读作品的初衷呢?


上气:我一个人就是一支军队

  的确,如果跳出美漫超英的范畴,上气的华人形象不仅相对片面,甚至还多有误解。我们经常能在上气出现的场景中看到误写的汉字,或是存在于上个世纪的过时建筑、角色服饰等风土人情。他在故事里也总是会莫名其妙地与鸟居、忍者等日本元素联系在一起。

  这类失误在欧美娱乐作品中十分常见,比起邻国日本那早已为西方社会耳熟能详的武士、忍者与各类二次元文化,西方文艺工作者对于中国文化的认知与表达方式仍然出于牙牙学语的初级阶段。


西方人确实经常容易把日本元素和中国元素搞混,而每当提到中国,也不外乎太极八卦的标志

  不可否认的是,由于中国文化对外输出薄弱,我们对于自身传统文化的茫然甚至是微妙的自卑,让我们总是情不自禁地对国外作品中的中国元素抱以尤其苛刻的审视,也对舶来品的示好与迎合持有先天(但在某些情况下的确有所必要)的敌意。

  对于那些相对还原的,我们总会认为不够精细,对于那些确为片面的,我们则会予以毫不留情的否定。或许我们的“监督”的确能够起到一定的警示作用,让西方人对中国元素的应用采取更加谨慎的态度,但是,在我们大声疾呼:“我们不想看到这样的ABC”的同时,“我们究竟想要看到怎样的甲乙丙?”应该也同样重要。


漫威漫画中的华人英雄并非只有上气,但是他们不仅人气低迷,其设定上的争议也更多,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查查漫威的“美猴王”,真得一言难尽……这玩意比上气黑多了

  对于后者,我们中的大部分人其实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我们抱怨自己的电影文化、制作技术,也对外国人的中国故事嗤之以鼻。“华人超级英雄”仿佛原本就是个贬义词,我们想象不出它的存在,也不相信任何人能将它拍好。


超级英雄原本就是美国文化的本土化产品,华人超级英雄对于中国人来说似乎原本就很难让人信服

  但需要指出的是,我们在此所讨论的一切并非在于是否认可一部作品的素质,而仅仅在于能否给它一个发声表达的机会。况且就漫威此前推出的电影作品来看,漫威电影对于漫画原著情节的改编幅度相当之大。例如“冬兵的出身”与“红女巫和快银的超能力来源”等等,都有角色原初设定有较大区别。目前上气电影刚刚完成选角,距离定档的2021年2月12日还多有时日,剧作团队也有足够的时间来权衡这部特殊作品之于原著的取舍之道。


漫画中的冬兵是由苏联改造洗脑的

  前一天的我们还在为电影中白人角色的黑化而嘲笑政治正确的疯狂,第二天也会因为自己的肤色面对了相似的困境而指责“政治正确的区别对待”。归根结底,我们在世界范围内为中国文化发声呐喊的实力还远远不足,所以我们所能做出的回应,也大多是去评判别人的“发声方式”。


当然,我们也能够看到自己的电影人在逐渐找到自己的话语权

  关于《上气》的争议自电影立项之时便早已存在,如今电影正式定档,这场舆论纷争大概也还会持续许久。说到底,我没有对《上气》报以多高的期待,因为我很难想象漫威要如何以自己的惯有模式塑造一个令我们足够信服的华人超级英雄。事实上,除了《上气》所面对的历史问题,我也同大多数人一样,对电影本次曝光的演员选角有所失望……


本次电影选角依然在某种程度上依然透露着西方人对中国人的“强迫审美”

  但是对于作品本身来说,我并不赞同因为历史原因和部分偏见误解就将这位华人超级英雄扼杀在摇篮。艺术创作不会停止改变与革新,就算变好与变坏的可能概率彼此对等,我们也需要勇敢地迈出一步向前走——在这条道路上,我愿意相信,任何肤色、任何人种所注视的方向,是不约而同的。

  所以说了这么多,我可能仍然无法告诉你究竟应该如何去看待这部《上气》,只是与大家分享一些参考。即便我们暂时不能在创作领域发出足够具有说服力的声响,可至少是在我们评判他人发声方式的同时,让它可以被更多的人所理解和接纳。


作为亚裔传统形象的挑战者,上气似乎并没有通过漫画完成这一使命,那么他的电影又能否成功呢?他是否值得另一个机会?

参考资料:

百度百科——上气/傅满洲

微博图文——《关于上气》,原文作者:知识浅薄黄鱼羹,发布者:无畏漫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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