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祝佳音

　　这儿从来没这么热闹过，在那些日子里，这儿总是空荡荡的，只要一抬眼，你就能看到有那么几个角色坐在吧台前，要上一杯饮料，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大部分精神都放在等着自己再被召唤出去。

　　但今天不同，各式各样的角色几乎把这间小小的酒吧挤满了，人太多，到处都是熟面孔，酒吧里的时间好像都慢了下来。这实在是太让人奇怪了，这么多人同时聚集在酒吧里只有一种可能——屏幕外的人什么都没玩，只有这样，这些角色才会有闲心到这儿来喝一杯，而自打我在这儿干活以来，这种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

　　“所以，这两天我始终都没活儿干，这不是好事。”一只肥胖的熊猫把自己的头藏在斗笠下，闷声闷气地说，“看看，这都9点多了，平时这个时候，我总该上场了，可是没有，没人叫我。”

　　熊猫看了看旁边拿着一杆大枪的家伙，从葫芦里把酒倒出来，熊猫永远都喝自己葫芦里的酒，只要一盘花生米。

　　“哼，今天呢，也没我什么事儿，看这架势，估计明天也不会叫我。“

　　拿大枪的男人把枪竖在地板上，同样闷闷不乐。这家伙是个外国人，来自潘多拉，前一阵很少见到，不过最近一个星期他来得越来越勤。每次他的盔甲和武器总是不一样，但总的来说，看起来越来越猛。这两天他总带着一把方方正正的狙击步枪，枪身上流动的光线勾勒出“泰伯龙”这个商标。这是把会说话的枪，酒吧里人少的时候，这家伙就和自己的枪聊天。

　　“他最好早点叫我，避难所还在天上呢。”由于带着头盔，这家伙的声音显得瓮声瓮气的，“上次我正打着那些变态，砰！砰砰！两枪一个，但被一个卑劣的变态从背后开了一枪，自那之后，就再没人叫过我。”

　　“那些被你杀害的人也有家庭，想想他们的孩子！”枪插嘴——不过她说来说去总是那么几句，我都听烦了。

　　“被杀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说啊，我每天都要被杀掉十几二十次，被箭射，被火烧，被刀砍，我都习惯了。”插话的是个长得象蜘蛛的怪物，头顶上戳着两根巨大的角，这让他在转头的时候非得特别小心才行。“他们就总是指望从我身上能爆出点儿什么来，从来没有知足的时候。喂，酒保！”他叫我，“再给我来一杯麦酒。”

　　我又给他拿了一杯麦酒，然后透过他的角环视着酒吧，这些来自各个游戏的角色已经把缓存区酒吧塞满了。在壁炉附近，几个亚龙人在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争论，一桌生铁矮人正在酒桌上使劲儿磕他们的酒杯，大声为在他们面前跳舞的女地精喝彩——那个女地精看起来喝得真不少。在阴暗的角落里，两个穿着星盟制服的人正在窃窃私语，不用听我都知道他们一定又是为了某个支线走向而闷闷不乐，他们就只会这个。

　　人已经够多了，但角色们还在源源不断地拥进来，拿着长剑的侠客、总是成对儿出现的动物、还有能吐出不同颜色圆珠的蛤蟆，在平时它这一手可是酒吧里最受欢迎的表演，但现在这里已经挤得连人落脚的地方都快剩不下了。

　　正在我盯着一个耍着球的侏儒出神的时候，门被粗暴地踢开了，一个拿着大剑的圣骑士浑身冒着光点从门外冲进酒吧，他这一手成功地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我听人说了，世界要毁灭了！”他大叫。

　　这个圣骑士我很熟，他曾经是这儿的常客，几年前他不常出现，后来就来得越来越勤，有那么几个月，他总是在酒吧里叹气，和他的老朋友，一个绿皮肤的兽人唠叨些什么“审批还没过，以后真的要说繁体字吗？”之类的话。再后来他好像又忙起来了，看起来他们嘴里的那个“审批”似乎终于过了。

　　“那是一天多前的事情了，我正在用圣光对付邪恶的敌人，团队里有人忽然说2012真的来了，别人都笑话他，但他半天没说话。”圣骑士气喘吁吁，接下来又补充：“后来他又喊了一句，好大的水！”

　　圣骑士接过别人递给他的一杯啤酒，喝了一大口，然后继续说：“后来团队频道里有好多人都说听到了万兽奔腾的声音，还有人说他们看到了山一样高的浪。再之后，没有任何人说话，也没有人再操作我，我就那么站着，看着其他人也都不说话，直到过了一天，服务器断线我才能回到这儿来。

　　“我知道2012，玛雅人说到了2012年，世界都会被洪水毁灭，连同吾等，就在这几日。”一个腰间挂着不少零碎的牛头人补充，看起来他在游戏里是个先知一类的角色，“我们啊，祸哉祸哉祸哉！”

　　仿佛是被他这话吓住了，酒吧里一片寂静，然后一个迟疑的声音响起来。

　　“末日……毁灭……是什么意思？”

　　“末日，就像新维加斯那样，大部分人都死了，建筑都变成废墟，双头牛在悲惨地嚎叫，僵尸和变异人行走在大地上，人类苟延残喘。”一个浑身包裹着动力盔甲的人试图回答这个问题。“还有，钱都没用了，要用可乐瓶盖。”

　　“可毁灭是什么意思？”

　　“毁灭嘛，这个我知道，就是被干掉，我说啊，我每天都要被干掉十几二十次，被弩射，被火烧，被刀砍，我爸爸被干掉的次数更多，从刚到这儿到现在，大概被干掉了一万多次了，他往外扔东西都扔烦了。”蜘蛛腿的老怪物又开始重复他说过几百次的抱怨，“要说那时候真是好日子，我爸每天有20小时都要被各种人干掉，可现在呢，看看我！”

　　“毁灭就是我的名字，我带给敌人毁灭，让他们在我的子弹下化为齑粉。”一个总是瞪着眼睛的战士气哼哼地补充(他总是气哼哼的)，“但他们总也杀不完！他们被我干掉后，就到这儿来喝上一杯，然后又回去，总是这样！”

　　他盯着我看，好像这事儿全应该怪在我的头上一样，我低头擦着手里的酒杯，没有搭理他。

　　“原来就是回到缓存区，喝一杯，然后等待再回去继续杀人或者被杀嘛。”一个穿着水手服的少女满不在乎地玩着手里的武士刀，见鬼，我都不记得她是从哪儿来的了。

　　“这种事儿我们每天不得来个四五十次，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奇形怪状的生物用电子语音发生器发出生硬的声音，这句话引来了一片赞同声，巴林琴的声音又响起来了，矮人们继续喝酒，蛤蟆快乐地吐出了两个红球。直到一个嘶哑、艰涩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不一样，对于凡人来说，死亡就是死亡。”

　　从我来到这间酒吧的时候，这个灰绿色皮肤的人就一直在这儿，他没有名字，呆在这里的时间又足够长，以至于他自己布满伤疤的身体都已经变成了酒吧的一部分。他总是低着头，一个人喝酒，偶尔他身边会有一个飘在空中的骷髅头。但他从来不说话，今天除外。

　　“死亡，凡人的死亡和我们不同，当旅程走到尽头，他们的灵魂会永远沉寂，到了那个时候，你会开始回忆，回忆起你的一生，那些快乐和痛苦，那些选择。”他抬起头来，用浑浊的眼睛看着酒吧里的每一个人，“赎罪，然后让灵魂获得永恒的安宁。”

　　“你是说他们一旦被杀死就无法重新战斗？”一个战士嘟囔着，“这可太没劲了。”

　　“他们和我们不同，也正因为这样，他们必须谨慎，他们面临的是一场单向的旅程，每一个选择都会带来不同的后果，但他们没法后退，他们不能读取存档，也无法永生。”他抬起头，“看，浪来了。”

　　我们望向窗外，在缓存区酒吧外，纯粹的黑暗延伸到无尽的远方，几亿个白色的光点沿着无数轨迹高速运动，它们的速度很快，以至于看起来形成了一条条发亮的光线。但今天的景色和以往不同，我看到这些光点构成了一排巨浪，排在前头的是白色的、闪耀着光芒的浪峰，浪峰后跟随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它们很高，足够吞噬飞艇或盖过印记城最高的塔尖。

　　大家都沉默的盯着如同缓缓前推的巨浪，它马上就要吞噬这小小的缓存区酒吧，连同酒吧里的所有人，在那之后会是什么？无尽的黑暗？又或者是永恒的宁静？

　　“很高兴和诸位共同战斗！”一个矮人举起手中的酒杯，“让我们干了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