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猎场,旗正飘飘。庚凛帝的大旗下,十几位公子劲装御马,一字排开。一年一度的秋猎,便是从这源部公子比箭为始。
三声号炮响过,众公子驱马向前,前方,一尊铜瓮,中有百余枝羽箭;再前方,树丛中,无数轻绡制成的飞鸟,以一根红丝带系在枝头。走在最后的少年有一张俊美的脸,似乎不屑于他人同列一般,等所有人都取完箭后,才从剩余不多的寥寥数枝中拈起三支。
最性急的公子已经出手,弯弓,搭箭,嗖、嗖、嗖!三声响过,只有一只飞鸟应声落地,那鸟制得很巧,翅前有细竹篾做骨,可随风力飘荡,悠悠缓缓地落地,就算远在楼台之上的庚凛帝,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接一个,公子们纷纷把箭射出,喧哗渐渐沉寂,此时,俊美的少年才纵马驱前,左右逡巡,却并不射,全场屏息,看他一人的表演。三支剑,同时搭上弓弦,弓如满月,剑似流星。几乎同时,号炮声再次响起,远处,四只飞鸟缓缓飘落,一箭双雕,全场一同欢呼。
他却听不见了。因为就在刚刚,就在箭射出的刹那,就在礼炮声的掩盖下,箭发出尖锐的嘶鸣,除了他,没有人听见。而那声音,也只穿透了他的耳膜,没有伤害到任何人。
“到底是冲儿,不愧是神箭。”庚凛帝的这句称赞,公子冲再也听不见了。
箭,看起来和平常的没有不同,青铜箭簇,楠木箭杆,雪白的天鹅羽微微颤动。唯一不同的就是在羽毛掩映之下,箭杆是中空的,形成一个哨,可以发出响声,外面缠着铜丝,重量上与普通的箭一般无二。这种箭,通常用弩机射出,可以在军旅中代替号炮令旗,其清越的声音,在几里外都能听见。但,如果以寻常弓弩发射,弓拉圆满,紧贴耳侧,其声音便会击穿耳膜。对左耳已经失聪的公子冲来说,无疑是天塌地陷。
暗夜,私室,幽蓝的帐幕低垂,熏笼中,火正氤氲。树一样的铜烛台,二十四枝烛,二十四行泪,重重叠叠不知多少的烛影。烛影下,一老,一少,正在奋笔疾书。
“仲父,怎么办?我什么都听不到了……”说话的少年面容俊美,但表情惶急。
“有人害你。”老者在写,落墨、运笔,沉稳有力,不急不徐。但写字的人,脸颊却在微微颤抖。
“不会,虽然我最后拿的箭,但鼎里还有十几支,其他的箭都不是响箭,害我的人,不会知道我要拿哪一支的,一定是什么人弄错了。
“你好洁,此三箭羽饰最新。”
少年一震,“……的确如此,是谁?!谁会这样做?知道我会最后一个拿箭,让号炮在我射箭的同时响起以掩盖声音,谁会这样处心积虑害我?!
“争王位的人。”
“是大哥吗?还是三哥?不行,我要禀告父王!彻查此事,将元凶从重治罪。”
“不行!”老者运笔如飞。“失聪者不可进入祖庙,享受祭祀,更不可成为大王,三年前你左耳失聪,一直隐瞒至今,不可功亏一篑。”
“王位为身外之物,我不希罕,但此仇不可不报!”
“对方行事机密,难以彻查。你双耳残疾,必失宠于大王,无权无势,怎能报仇?若夺取王位,其余公子岂非任你宰割?太子心术不正,三公子性情暴虐,一旦继位,绝非百姓之福。你文武全才,乃继位最佳人选……”老者笔走龙蛇,越写越快,越写越潦草。
“那怎么办?我的耳朵,恐怕不会好了,又怎能瞒得过父王?”
“你眼睛如何?”
少年一怔,“目力极佳,十步外能见纤毫。”
“学习读唇,看人嘴形辨别声音。”老者写毕,一大颗汗珠也落了下来,将未干的墨迹晕染成一朵乌云。
称病在家,苦练唇语。
后面的路,仲父已经安排好了,请缨攻打亢林,邀太子,三公子共往。战场上风云变幻,死生也难测。要掩盖这么大的谎言,想想便觉得难以安心,但仲父却很坚持。公子冲知道,仲父连未来国家的典章制度都已经写好,只待自己继位。
做大王,不是冲所愿。因为喜欢诗书而学习,因为喜欢骑射而苦练,因为喜欢整洁而孤傲,这也成了被人抓住的弱点……只要有争斗,任何习惯都会成为弱点,任何喜好都会成为弱点。 贤者继位,看似合理,但有几人会自认不是贤者?兄弟的相残,也就难免。未来的路,还很长,不知冲与仲父二人,是否能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