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财富,我可能是中国第一的职业经理人”
唐骏,1994年加入微软,从技术做起,2002年4月成为微软中国总裁,2004年2月离开微软,加盟盛大网络任总裁。
采访唐骏当日,盛大网络在纳斯达克的市值攀升到20亿美元。次日,胡润在上海发布2004年中国百富榜,年仅31岁的陈天桥成为名列第二的中国富豪,同时,盛大网络也取代了网易成为中国市值最高的互联网企业。
唐骏说,在做出加盟盛大的决定之前,甚至连薪水都没有和陈天桥谈,但是目前盛大股价在纳斯达克的不断攀升,已经使得唐骏成为日进数十万元的打工“皇帝”,到底陈天桥给唐骏年薪几何,唐骏不愿透露,但是他自己都承认,“论财富,可能是中国第一的职业经理人。”
10月的上海,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唐骏以他一贯昂首挺胸的姿势准时走进了香格里拉酒店。这一天距离他履新盛大网络总裁恰好8个月,整饬的西服,熨烫得一丝不苟的领带,映衬着控制得非常好的体型。
唐骏变温和了。1999年我曾在复旦大学的微软招聘会上见过他,他手持话筒,大踏步地在讲台上走来走去,语气活泼,时不时地耸耸肩膀,以一种非常美国式的方式对学生们做演讲。
现在,他安静地架着二郎腿,在阳光底下侃侃而谈。摄影师举起相机要给他拍照,他叫上同来的秘书,指着额头一角说,“给我这里抹一点粉吧,这里有块黑斑,拍出来不好。”
多国的思维方式
20年前的唐骏,从北京邮电学院毕业,既瘦且高,获得政府奖学金,意气风发去往日本留学。日本的生活对他影响很大,唐骏说:“我其实是在日本正式踏上社会的。”学习之余什么都干过,洗盘子、搬运工,尽管时间不长,但是让他明白了很多,第一,“生活是艰辛的,钱是要一分一分挣出来的。”第二,要勤奋。在采访过程中,唐骏多次强调:“我做企业还比较有感觉,就是因为勤奋。”“无论在哪里,我都是很努力的人,你可以随便给我的同事、下属打个电话,去问问唐骏勤奋不勤奋,正直不正直!”
不过唐骏也庆幸离开日本以后到美国学习,这让他又有了新的发现:光有日本人教给的勤奋和踏实还不够,还要有创造力。美国人告诉唐骏:这个世界上到处是机会,一定要抓住机会,即使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
在加州,唐骏将他在日本和美国的留学经历第一次融会贯通地运用到工作上。他曾在美国同时创办过三家公司,其中有一家是做娱乐的。有一回,他邀请了中国的艺术代表团去美国演出,团中有姜昆、殷秀梅等著名的中国演员。但是,当时碰到了一个大问题:所有演员的赴美签证都没有通过。如此,公司将遭受很大的损失,因为票已经卖出去了,眼见一系列经济纠纷马上就会出现。
唐骏想了一个办法,给加州的参议员、众议员写信,对他们说:“我们做这个项目是为了增进中美文化交流,我每天都收到来自美国小孩给我的电话、邮件,他们想要看中国演员的表演。美国这么一个民主的国家,为什么不肯发签证给这样一个有利于两国交流的活动。我知道,作为一个参议员,你最关心的就是下一代的教育,你能告诉我怎么来回答这些小孩吗,我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说法了。”没想到这些议员后来通过不同的方式来帮助唐骏,给总统写信,给移民局写信,给美国领事馆也写信,最后居然就把这件事办成了。
唐骏清晰地总结了中国人、美国人和日本人做事的三种风格:遇到这样的困难,中国人第一个会想到的办法是,能不能通通关系,找找什么亲戚、朋友是移民局的。日本人可能会教你再坚持不懈给移民局发几封信,反复声明演出的重要意义,但这样肯定行不通,因为美国人绝对不会轻易否定他已经做出的决定。美国人的处理方式则是另辟蹊径,寻找不同的思路。唐骏懂得要看谁在主导着美国,是政治家们,但是下一任总统谁来当,最终由选民来决定。唐骏以一个选民的身份来和他进行交涉,政府必然会非常认真严肃的来帮助他处理这件事情。
这次经历令唐骏变得狡猾起来,“做什么事情我会先看我是在哪里,我没有只用一个国家的思维方式来做事,既没有完全按照中国人的,也没有完全按照日本人的,也没有按照美国人,现在这三种思维已经融合变成我自己的东西了,我知道什么时候需要依靠勤奋和努力,什么时候需要通过走关系的方式,更重要的是我知道怎么来利用周围的资源和机会,这显然对我的工作非常有利。”
接待比尔.盖茨,用总统的方式
1994年,唐骏加入微软。到了美国以后,唐骏开始对美国大选感兴趣。老布什到加州演讲四次,唐骏开着车去现场看了四次。看什么,观察大选的方方面面。
在他看来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学习的过程。尽管老布什讲演与他的生活并无太大的直接联系。唐骏观察到美国选举制度的严谨,研究总统演讲的方式,(唐骏说他日后当上管理者,每次演讲都有从总统演讲中学来的东西。)甚至细致到总统保镖的站立方式。比如老布什的保镖有好几种,有贴身保镖、引位保镖、路况保镖,再比如他会留意在老布什出来讲话之前,是谁把他引见出来的,为什么是这个人。有一次老布什在一个华人区演讲,没有请当地最有地位的要员,而是请了一个华人参议员,这个人在加州的华裔圈里是相当有影响力的。唐骏由此分析,老布什会在不同场合选择不同的人作为引导人,是因为美国人比较以自我为中心,喜欢和自己贴近的人来演讲。
1997年,唐骏在日本负责微软新品发布会,这也是他第一次接待比尔.盖茨。根据唐骏平日的观察,盖茨是一个非常习惯美国上流社会的礼仪和待遇的人,唐骏便创造性地把在老布什大选时看到的那套东西用到盖茨身上。盖茨随身也有保镖,唐骏便在日本又另外安排了几个日本保镖,学习老布什的做法,由当地德高望重的人把盖茨引到台上去,并且把步子都量好,大概走几步,几秒钟走到台上,什么时候放音乐,非常精确。
唐骏的外国同事很惊讶他怎么会有这方面的经验,唐骏只是笑笑说:“这是我觉得最合理、得体的方式。”谁也没想到他是套用了老布什的做法。结果盖茨非常满意,觉得就像在美国一样,很自然。
毫无疑问,这次经历给唐骏日后升任微软中国总裁加了不少分。唐骏分析,至少通过这次接待令盖茨对自己有了好印象,让他觉得自己做事谨慎,有丰富经验,未来做出了好成绩,升职便很容易会想到自己。
简单+勤奋
在微软10年,唐骏大部分时间都在做管理者的工作。他当年筹建的微软大中华区技术中心,迅速升格成为微软全球技术中心。为了带出一支中国人的优秀管理团队,唐骏每年亲自去各大名校讲演,并且亲自面试,招入一流的大学生扩充微软中国的队伍。在唐骏离开微软中国时,员工队伍已经从一个人发展到400人,而且管理层全是中国人。
你喜欢培养什么样的人?
“说实话,我喜欢培养和我相像的人,我喜欢勤奋的人,你看我过去的部下,现在都是微软的高层管理人员,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点:勤奋。”
唐骏介绍他的人生信条:“简单+勤奋”。并且兴奋地发现有一本书的调查与他的个人信条不谋而合。这本书叫 《从优秀到卓越》 ,写的是美国的一家咨询公司,对1143家优秀公司做了一个调查,经过5年以后,在这些优秀公司中有7家公司从优秀变成卓越,尽管每一家公司都有自己的管理理念和管理方式,但是所有的公司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简单+勤奋”,他们的战略、策略是简单的,他们信奉的信条是勤奋工作的。
“简单”会不会被理解成粗暴,唐骏举了一个例子来让我准确地理解“简单”。
有一次,微软的一个产品经理向唐骏汇报,微软的一款邮件系统软件销售情况不好,卖得不好是什么原因呢?这位经理仔仔细细列了18条原因,并且告诉唐骏每一条都是非常有道理的。但是唐骏一听,就觉得和自己“简单”理念完全不一样。当时,唐骏就对他说,“还缺了两条,你没有加上去啊。一条是山西某煤矿爆炸,这个爆炸影响很大,很多人就没心思看邮件了,只关注网上爆炸事件的进展,伤亡多少,有谁会被解职……这条很重要,你一定要写上啊。还有一条,上星期六,北京下了一场大雪,路上堵了7个小时,大家都没法回家了,谁可能回家用邮件呢,更不会去买软件了,这一条也一定要加上啊”。
“当然,我是在讽刺他,”唐骏说,“但是我为什么要讽刺他?我说你根本没有抓住问题的关键,你把所有能想到的理由都列出来,然后说这都是别人的责任,我自己没有责任,这是不对的。我只要3条理由,我只要你告诉我3条理由,也许这3条不一定能解决100%问题,但是你只要抓到重点,一定能解决70%的问题。对我来说,我要的是解决70%的问题,我的精力有限,我用于市场开发的费用只有那么一点,要把每一项内容都做好,解决100%的问题是绝对不可能的,而且投入和产出不平衡,但是如果我能够专注做好三件事,解决70%的问题,我就一定可以把这个产品做起来。”
再问唐骏,难道你不追求完美吗?
“做产品设计的时候要追求完美,但是事实上完美是很难做到的。你要做的一定是用最直接、最容易理解的方式来让客户接受,如果盲目追求完美,那么windows NT 、windows XP根本不可能诞生,连windows 95也出不来,他们到现在还有4000多个bugs没有解决。但是我们一定要选择最合适的时间、用最好的性价比推出来,任何一个产品都有追求完美的理想,但是都不可能做到完美,我们不是艺术家,不能按照追求完美的方式来做每一件事。我们是要让大众能尽快用上更好软件,而且又不是特别不好用的。”
半小时加盟盛大
2004年2月4日,盛大网络正式向外界宣布:经公司董事会批准,聘请原微软(中国)有限公司总裁唐骏出任盛大网络总裁,据称年薪高达数百万。
2月9日,也就是唐骏到盛大网络上班的第一天,微软大中华区CEO陈永正向唐骏颁发了微软“终身名誉总裁”证书,这在微软历史上还是史无前例的做法,唐骏本人对获得这个荣誉也颇感骄傲。
不管在2月那段时间里,有关唐骏“换东家”的消息被媒体如何高调炒作,告别微软又是让唐骏如何地舍不得,至少在8个月后的今天来看,唐骏的选择是颇为英明的—盛大已经成为中国第一的互联网公司,并且还要成为全球最大的互动娱乐网络游戏公司。把一家中国企业做“成”,一直是唐骏的夙愿。
2003年年底,有一次开会,唐骏恰好和陈天桥坐在一起聊天,两个人把各自的想法、经历谈了一下,发现居然有很多相像之处。陈天桥突然说,“你原来也做过游戏,又有微软的背景,有没有兴趣考虑到我们盛大做呢?”唐骏说,“可以啊。”
事后唐骏回忆,那天听了陈天桥说他的宏伟蓝图,唐骏认为陈尽管年轻,却是一个非常有智慧的人,而且商业感觉异常好。他评价他和陈天桥两人都是简单型的人,不喜欢计较细节,更不会把问题看得太复杂,决定去盛大其实只有半个小时,别人都不相信。一个星期以后,两人又在北京谈了一次,陈天桥问,“唐骏你来不来?”唐骏回答:“来啊。”“好,我们就这么定了。”两个人连待遇也没有细谈,就决定了唐骏的去向。
“我想通过一种方式,改变一些东西”
很多人都会问唐骏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自己创业。很多人也许不知道,在加入微软之前,唐骏自己也在美国创办过公司。而今天的唐骏,经历完整,气定神闲,对于自己的未来,他已经看得相当清楚,早在5年以前,他就给自己定了一条职业经理人的发展道路。
“我自己做过企业,也知道创业的艰辛,我曾在世界上最好的企业工作,而且今天我也在中国几乎最好的一家企业里,或者说,至少我们想把它变成中国最好的一家企业。”
凭唐骏的经验、资源,还有财富,所有的一切,都让唐骏比一般人要容易创业,但是唐骏已经决定,不自己创业。
他觉得今天他已经得到了普通人非常想要得到的东西:一辈子花不完的钱,社会地位以及美满的家庭。“我现在只想做一些对社会有贡献的事情”,在唐骏的度量衡里,办一些希望学校,固然对社会也有贡献,但是这些贡献对于他来说太狭隘了。唐骏的理想是:“希望通过一种方式,改变一些东西,比如改变人们的理念,这是最重要也是最难的一件事。”
言下之意,从前在微软中国当总裁,影响一批白领乃至整个中国的IT行业,要比自己从头开始做个小公司作用力大得多。
今天选择到盛大网络当职业经理人,也是因为“中国太缺乏真正优秀的职业经理人了”。唐骏希望自己成为先驱。毫无疑问,在企业发展的初级阶段,创始人一定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但是当企业发展到一定规模,进入成熟期,就一定需要职业经理人来管理。为什么中国“百富榜”每年富豪上榜下榜震动频繁,而美国前100家企业的变化是非常小的。在唐骏看来,恰恰是因为中国缺乏一个好的职业经理人的氛围。中国的企业,包括国企和民营企业的发展和成熟,都需要优秀的职业经理人,但是现在还很缺乏,唐骏说:“我觉得我还是中国职业经理人行业里的第一人,为了中国企业未来50年的发展,希望通过我的努力来呼吁整个社会建立一个好的职业经理人制度。20年以后肯定会有人对我说,唐骏,你职业经理人的路走对了,第一步是你迈出来的。”
唐骏特别提到了他最敬佩的职业经理人—微软的全球CEO斯蒂文.鲍尔默。
“他的身价是100亿美元,全世界有多少人有100亿美元的身价?排在今年中国首富位置的黄光裕,身价不过105亿人民币。” 文/何敏 图/任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