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盗
本刊特约作者 枫红一刀流
剪刀在指尖飞舞,我看着这双白晰的手。
灵巧的,黄金般的手。
修剪指甲时,表情总是这般凝重,像是雕琢一件艺术品。
这双手和普通人一样,白天生活在现实的卑微里,点烟,倒茶,甚至刷马桶。
而在夜晚便不同,它优雅如艺术大师,在黑夜的舞台起舞,主宰着他人的悲喜。
有的人管我叫黑客,其实他们不了解我。
真正的黑客有职业操守,他们崇尚的是技术。
而我,崇尚的是利益。
再次登录到游戏里,打开物品栏看了一下昨夜的成果。
在陈旧的日记里写道:
“11月2日,晴
帐号:ishtar7759 密码:217520
男子太极道袍1件、断铠手套2只、北海连环弓1把”。
这是我昨晚的成果,它并没有使我太过高兴,收获相对以前实在太少了。这个游戏防盗和加密技术算是很慎密的了,为此我付出了太多的时间。付出即会有回报,因此今天帐号里又多了3000大元,这是唯一能使我高兴的一点。
我的眼里只有利益。
是开工的时候了,我一如往常到网易和21CN申请免费信箱,用广外幽灵生成木马文件发布在论坛上,静静等人上钩。
我还把木马做到Flash文件里,只要有人登录到动画的网页,木马就会驻留到机子的内存中,监视着他的键盘动作。
接下来,如同渔翁在池塘边的等待,需要的只是时间和耐心。
世上什么鱼都有。有呆的鱼,笨的鱼,贪的鱼。
世上什么人都有。有呆的人,笨的人,贪的人。
我把屋子里所有灯光关掉,让自已沉落在黑暗里。
看着手上烟头的一明一暗,像是看着鱼竿的浮漂。
回来的时候月月已经走了,屋子里仍然飘散着香水味。
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床底的衣服也消失无踪。
没有她的话恐怕这里早已经不成样子了,我想。
在她不在的几个小时里,心中便升起草长莺飞般的寂寞。
烟味和香水味杂在一起,让我知道仍在艰难地呼吸着。
打开窗,望着外面昏黄的灯光,映照川流不息的街道。
街头的盲艺人,瑟缩地站在风中。五星酒店的大堂里,传出流水般的钢琴声。匆匆赶路的人群,传染着现代都市的冷漠。
这是一个浮躁的时代,金钱和物质坐庄的年代。
山里的隐士早已蒸发,精神唯在梦中流浪。
手机响了,七彩的闪灯伴着轻微的震动。
熄掉烟头,我听到电话那端断断续续的泣啜声,是月月的妈妈。
她以近乎哀求的语气,恳求我让月月回家,我们的事情他们会做认真考虑。
我唯唯诺诺不知所云,挂掉电话心里有了一丝烦燥。
把月月带出来时,其实真的有些冲动,连单位都没打一声招呼,和月月一起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认识月月是在游戏里。
那时的我意气风发,纵马狂歌,武功排在全服第一,装备也永远光鲜耀眼。
而她却一身粗布衣衫,经常坐在战场的角落,给厮杀中的我传来纸条,让我换这个或那个武功试试。让我想起《天龙八部》里的王语嫣,身无半点功力,那副指点江山的模样却尤为可爱。
我们成了一对情侣,由游戏走到现实。
很多人尝试过网恋,大多以失败告终,然后哀哀怨怨散布着它的恐怖可怕。
其实那是因为没有达到无间的默契和知心的程度。
网只是相识的渠道,恋得没有真诚和热度,当然是有花无果。
我的网恋是成功的,当我和月月在品尝果实的甜蜜时,却遭遇父母的阻力。她的爸爸是某军区首长,她提及严厉的家教,让我想起《音乐之声》里的特拉普上校。我将想法说给她听时,她的表情怔了一下,眼神变得空洞凄迷。
在不得见面的两个月之后,我们一起逃离了那座城市。
房子只能称作蜗居,每个月300块的代价也只能享受这样的条件。
我和月月仍然快乐地游戏着,白天双双上班,晚上拥在电脑前指手划脚大呼小叫。
这是一段最快乐的时光,月月每有思亲之情,也很快被我的甜言蜜语安抚了。我们的未来不知在哪里,但每天都在快乐中继续着。
后来我的游戏帐号被盗,身上光光地连一根草都不剩。武功和护体也被那厮删除,如同绝顶的高手被人挑断周身的筋脉变成废人。
我在客服的电话中申诉着,换来的是冷漠而机械的回答。
想起慕容复的那句话:“以其人之道,还施彼身”。
这对于精通网络和编程的我并非什么难事,当天就养了几匹小马放了出去。
我成了论坛上人人痛恨的牧马人,也成了玩家所咒骂的盗号贼。
我对技术有着执着的研究,对这个游戏也极具耐心。
广外幽灵和广外女生只是最低级的手段,但也是比较有效的。拿手的还是“冰河”、“流光”和“溯雪”,这些是有名的黑客软件。昨晚我用“冰河”登录到一名玩家的机器里,轻松拿到了帐号。短短一分钟,给我带来了1000块的利益。
而“流光”和“溯雪”则用来破解信箱,如果游戏帐号用信箱来保护的话,一切就轻而易举了。
这些需要运气,需要技术,更需要耐心。
使我有快感的,不仅仅是数着卖道具的钞票,还有玩家撕心裂肺的哭喊,向GM苦苦乞求、绝望和无助的叫骂。
每当看到玩家的绝望和悲伤时,我都会静静看着,习惯地靠在椅子上,点上一支烟。
仿佛一名侠客,主宰着别人的生死。
那些玩家荒废着学业,浪费着父母的心血,在网络上恣意抛洒着青春。
我的作为在某种程度上是对他们的遏止。他们太在意自已的快乐,而忽略了他人的感受。而我呢,何尝不是如此。想到这里,我自嘲地笑了一下。
瞬间又提醒自已,我不是侠客,更不是黑客,我只能存在于夜晚的阴影里。
在网上已辛苦经营了一年。
一年的时间我学会了很多东西,这是一个玩家无法想象的,因此我也拥有了玩家无法想象的金钱。我在全市的网吧培养了广泛的销售网络,有一群小弟帮我出货收钱。每天都会有上千的进帐,但我的银行帐户从来不用真实的名字。因为我是一只幽灵,存在于夜晚的阴影里。
梯道里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那是月月。
我忽地从椅子里弹起来,慌忙将香烟扔出窗外,然后打开灯和门笑容可掬。
月月的表情严肃得像个老师,东张西望之后又忍俊不禁。
“抽烟了吧。”
“哦,一根。”我敷衍着随手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报道着网络犯罪的新闻,某证券交易所的电缆被人偷割。还有一则是银行帐户被盗,数万元被人在网上转帐提走。
我想是哪个傻蛋的机器被人监控,电子证书的密钥被人取走破解,然后通过网上交易将帐户的钱转存其他户头上。
盗取游戏帐号也该算是网络犯罪吧,想起这事还曾和老五和肖子发生过一番争论。
老五和肖子是我的大学同学,由于做网游外挂发了百万横财。
他们给几款网游做了自动练功外挂,楞是把游戏改成了脱机练级的文字MUD,并且搭建了自已的服务器,和官方一样卖起了网游的外挂月卡。
那天开着凌志来到楼下,我这当年的高材生在他们面前立刻变成穷酸的白丁。
酒桌上他们劝我收手,说我的做法是犯罪。
“你们就不犯罪了?”我带着酒意笑道。
“我们又没有修改客户端程序,怎么犯罪了?”老五说道。这个曾是我上铺的憔悴兄弟,如今已肥得满脸油亮:“外挂这东西只是辅助工具,没有影响官方服务器的正常运行,并且用不用的决定权在玩家。就像这把餐刀,如果用来杀人,它是凶器,如果用来切面包,它只是把餐刀。我们不过是做了这把餐刀,最多工商部门告我们无照经营。”
“就说‘兄弟变速’和‘按键精灵’吧,那么多网游公司恨之入骨,仍然无法告倒它,就是这个道理。”肖子接话道,当年有些口吃的他,如今说话已经清晰流畅,理直气壮了。
“我的行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促成了虚拟财产法律保护法案的健全。”我干笑着说道:“就是现在,游戏帐号被盗在大多数城市的网络监察科还是难以立案的,如果哪一天有完善的法规出来,我会收手。”
月月躬身在小茶几上布置着饭菜,不例外地拿出来一瓶啤酒。
我轻呷着啤酒,看着她专心忙碌的身影,一种温暖幸福的感觉。
“我们买房子吧。”我说道。
“嗯,这里,还是回去?”她撩起垂下的发梢,嫣然一笑。
“还是这里安全,你老爸要是知道我回去,我哪还有命活?”
月月听了细眉一拧,佯怒道:“你现在就去死吧!”手里的馒头劈头盖脸砸过来。
一个月后,我和月月看好了房子。
那个中午,我们都喝了很多的酒,怀着对未来的憧憬。
下午在银行取钱的时候,熟练地敲入QQ号码,那就是我总帐号的密码。
“此密码不适用。”
一股从未有过的寒意爬上后背。
到柜台查询,帐户里只剩下10块钱。
此刻,我也体会到了绝望和无助……
(以上文章刊载于《大众软件》2004年第9期,由《大众软件》杂志授权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