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习记者汪小意上海报道
贫困让人思考，暴富也让人关注。
胡润中国内地富豪榜乍出，陈天桥赫然跻身第十位即引起哗然。福布斯榜单更将其列为前六，短跑运动员居然超过了众多的资本长跑者。陈天桥这位上海盛大网络发展有限公司
的CEO以网络游戏《传奇》成名，更以其传奇色彩的发展速度备受关注。
自排行榜推出之日起，质疑盛大财富之声就未停息。很多人提出，盛大2002年的营业收入在4亿元左右，如何能够算出陈天桥40亿元的总资产来？有趣的是过去曾有报道说，几个亿的进账让盛大员工一觉醒来都在怀疑这一切是不是真的，胡润榜出来后暴增至40亿“吓着了自己”。
和这笔财富相伴的一个不和谐声音认为：盛大在高速发展的过程中，对用户欠了一大笔“无形的债”，数额甚至大到足以抵消盛大这两年的积累。
胡润称，陈天桥和盛大公司反对进入排行榜，但这不影响他的计算。对于有关话题，盛大公关部的周小姐表示，类似问题一律拒绝接受采访。正准备海外上市的盛大，似乎进入了上市公司的所谓“禁言期”。
陈天桥和盛大的财富是到底是幻影还是真实？
胡润算法
解铃还须系铃人。
富豪榜的制造者胡润称，他和他的工作团队有一套完整的计算体系。他的目的，并非是真实数据的再现，而是在描绘中国发展的一幅图景。他希望这对世界了解中国的发展状况能有一些帮助，也能告诉中国的年轻人知道什么行业可以致富。
胡润首先肯定了记者得到的盛大有关数字：2002年营业收入4亿元；今年3月软银亚洲和盛大签下4000万美元的互联网风险投资中国第一单；最近又传出，盛大计划2004年1月左右在纳斯达克上市，IPO的目标是3亿～5亿美元。
“胡润制造”的“过人之处”在于“考虑了可交易价格”。这项绝技在计算盛大财富时显然被演绎得淋漓尽致：私募和上市盛大都有精彩题材。新富豪令人瞠目的财富数字由是诞生。
在私募方面，胡润提醒记者，软银亚洲在盛大身上4000万美元的一笔风险投资是在急需现金不惜变现雅虎日本的股份的当口出账的。这是此类产业获得的空前的一笔海外投资。
4000万美金换取了盛大20%～25%的股份。作为非上市公司，盛大完全有权利“艺术地”公布数字。20%～25%的公布数字大概给胡润出了一个4倍还是5倍的难题：软银亚洲对盛大的资产评估是1.6亿美元还是2亿美元？以软银的影响力及由之而来的议价能力，没理由会得到一个不公平的创投合约，那么软银有否压价低估？类似的悬疑还有，陈天桥的个人财富和他在盛大持有的股份相关，那么他到底是占有多少股份呢？有没有其他的个人股东？一般的说法是陈天桥持有75%左右的股份。对此盛大暂时不愿意接受采访，而胡润是否深究过也得不到答案。
入股时软银亚洲要求盛大7年内把4000万升值10倍。一晃就是半年，现在盛大IPO正紧锣密鼓，则还需要在1.6亿美元到2亿美元的基数上再乘一个倍数。这个倍数也相当关键。
中金公司研究人员范先生认为，软银持股的比例对盛大将来上市后的股价有着一定的影响：一方面有软银和思科的背景容易得到追捧；另一方面，现在盛大内部应该正在忙着“做账”，总股数、单股价格等要准备好看一点，以便能符合上市要求。
即便未及盛大上市有根本性进展胡润便须开榜，但胡润尚可有同类已上市公司可供参考。例如参照了已经在纳斯达克上市的美国著名游戏公司EA(ELECTRONIC ARTS)营业额、利润率、市盈率和市值等参数之间的关系，把非上市公司当成上市公司来计算。而韩国的一些上市游戏公司也是他的重要参照之一。据申银万国证券研究所去年提供的有关数据显示：自2000年9月开始的两年内纳斯达克综合指数下跌了62%，而同期EA上涨31%。而今年中国网络股在纳斯达克的表现更是优异。这些因素使胡润在计算盛大陈天桥的财富时难免给予了高估。
两相对照，胡润的独家放大算法推导出盛大7亿美元左右的总资产。陈天桥也自然以40亿元人民币财富成为最年轻的上榜富豪。
公信力危机
相比当年创业的50万，现在每天上百万的进账可以归之为暴利的行列。
业内人士认为，从盛大的赢利模式看，没有数百万《传奇》玩家，就不会有盛大的今天。盛大财富的基础在于数百万玩家和上亿个注册ID。对于刚刚发展起来的中国互联网产业来说，玩家投入到《传奇》游戏里面的热情如此之高既令人惊讶，又容易理解。
公众对新技术带来的娱乐新方式总是充满着热情。1980年代万人空巷看《霍元甲》、《射雕》，那时中国的电视机刚刚普及到一定水平。区别是基于互联网的所谓“互动娱乐”要求一定的电脑知识而集中吸引了青少年。
然而玩家与公众对陈天桥的态度与当年观众对黄日华、翁美玲等明星的态度大有不同。每天因为各种原因在游戏里和网上恶骂盛大和陈天桥本人的大有人在。
虽然盛大不是上市的公众公司，但影响之深广恐怕也可以算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公众公司了。
恶评意味着问题。上海浩方科技有限公司李立钧表示，国外宽带应用的三大热点网上赌博、网上色情和网上游戏在中国唯一可行的只有游戏。
今年4月，真名郭磊的四川游戏玩家“胖子”联合了一些玩家准备花费1000万元和盛大对簿公堂。最根本起因是盛大在《传奇》代理权可能旁落的情况下曾表示拒不移交几千万玩家的数据，而网友在《传奇》中恶骂的盛大管理粗放和客服官僚作风更惹来非议。
记者辗转联络到郭磊。据他回忆，当时由于韩国方面游戏源代码泄露，大量私人架设的服务器(私服问题)分流了数量庞大的盛大客户。盛大以此为理由将给韩国方面的分成费从30%降低到20%。韩方ActozSOFT公司一怒之下宣称将终止和盛大的合作，在《传奇》代理期满后不再续约；Wemade方面则宣称，所有的网络游戏代理合同都规定了运营商在运营期满后应向继任运营商移交用户数据库。
面对困境盛大迅速在远低于同行开发周期的三个月内推出了替代游戏《传奇世界》，并宣布所有《传奇》用户在《传奇世界》里可以拥有与《传奇》里面相同的等级、身份和财产。但《传奇世界》被指抄袭《传奇》，已被Wemade公司在北京起诉，自主知识产权可疑。
围绕游戏玩家数据的利益之争似乎变成了公司之间分账的事情，而花钱玩游戏的玩家却被晾在一边，等候发落。正是这种情况使郭磊们愤怒。
郭磊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说：盛大运营到如此规模不易，问题的出现很正常；但盛大对在运营中间暴露的问题只言其是，不言其非，这是漠视用户，言而无信。
七宗罪
当时盛大也曾派公关经理李黎君专程赴成都协调此事并未见效果。后来由于盛大和ActozSOFT公司和解并续约两年，郭磊的官司暂告平息。他现在仍在成都经营着小有名气的餐馆。但这位“热血玩家”却和《传奇》的缘分未了。为了游戏账号被盗他又不得不一次次告别，为了朋友他又一次次回到游戏，作为游戏中的“沙巴克老大”，他有很多的“生死兄弟”，也享受着笑傲江湖的激情。网络游戏已经成为他生活中难于割舍的一部分。
像郭磊这样对《传奇》游戏爱恨交织的玩家比比皆是。由于盛大客服全部集中在上海一地，在上海盛大门口总有些由于ID被盗而要求恢复，专门从外地赶来的玩家。一些玩家聘请失业人员为自己练级，规模上百人专门为玩家练级的职业“代练”组织也已经出现。记者认识的珠海的另一位“沙巴克老大”为玩《传奇》一年少做了几十万的生意，而且花了几万元人民币购买游戏中的虚拟货币和盔甲武器等道具。
在玩家们痴迷于《传奇》的同时，也对《传奇》的种种问题怨声载道。各种批评充斥网站上。走访众多玩家的过程中，玩家们对《传奇》运营的意见，大致有以下七类：
GM(游戏管理员)问题。在游戏中，GM是上帝。中国的GM工资并不高，难免会有铤而走险以权谋私。欧美一般对滥用职权的GM处以很重的处罚，而中国目前没有相应的法规，最多开除了事。
外挂问题。由于盛大没有掌握游戏的核心技术，不能够“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修改程序以封堵外挂，造成了外挂的横行。外挂的出现会打破游戏的平衡，制造出一些特殊群体。
虚拟物品交易问题。现在《传奇》中的虚拟装备和账号已经可以折算成人民币进行交易。
客户服务问题。盛大的客户服务虽然不断改进，但总难令玩家满意。其流程存在诸多弊病。这些弊病造成了玩家ID被窃取后无法顺利找回。
操纵游戏服务器端程序问题。据玩过欧洲和韩国版《传奇》的玩家介绍，盛大调高了游戏的难度，这意味着玩家需要用更多的时间升级。不少青少年因沉迷于长时间的打怪练级而荒废了功课和学业。
公共诚信问题。在公共关系方面缺乏器量，多掩饰问题少承认错误。对游戏运营权到期这种重大隐患遮遮掩掩，公布的版本升级时间一拖再拖。
此外，还有近半年趋于严重的卡机问题。由于盛大对服务器用户数不作严格限制，造成在线人数过高，服务器压力过大，表现为用户端的卡机现象，这已经让一些玩家逐渐离开了《传奇》。追根溯源，是盛大缺少升级服务器和增加带宽的必要投入。根据威望迪传媒集团旗下的暴雪游戏《魔兽世界》公布的服务器要求来看，每组服务器需要60万美元，盛大的服务器最少应该有400组，那么打个对折，盛大要为玩家匹配相当规格的服务器需要投资1亿美元。
记者在采访《传奇》的玩家时，他们认为，《传奇》游戏中的虚拟社会具有落后的无政府政治形态，以及伴随产生的遍布欺诈、弱肉强食的社会形态。玩家耗费金钱不断购买游戏时间，但终其“一生”的努力最后发现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游戏梦想难以实现。无论从教育还是娱乐的角度来看，这都不是玩家想要的结果，更难于被社会所接受。
盛大的微妙态度是既不能砍掉《传奇》运营的摇钱树，又急于转型互动娱乐，做“中国的迪斯尼”。
由于《传奇》运营中表现出的不尊重知识产权、传统、社会、玩家和同业的种种是非，不仅玩家不能接受，同行不以为然，学界多有诟病，政府也已经高度关注。
因此，这些玩家和业内士认为，盛大有义务就其利润来源主要项目的《传奇》进行投入，包括增加硬件设备，提升客户服务规模和水平，加强游戏程序升级以及改善公众形象。如果必要，应该买断《传奇》永久运营权，或者直接控股韩国上游公司。这将留住几百万玩家和上亿个ID，但也意味着盛大将留滞在《传奇》这个项目上，进行充满风险的一搏。也有反对者认为，这样做将面临一个投资“黑洞”。
玩家权益保护成为伴随网络游戏产业发展的一个热门而又不可回避的话题。
对于玩家的虚拟财产，郭磊疾呼应被尽可能地保全。对于这个话题，上海市信息法律研究会的王苹律师认为，由于玩家在《传奇》这种网络角色扮演游戏(MMORPG)中参与的长期性和持续性，虚拟的物品具备了长期的使用价值，能够给拥有人带来娱乐功能，并且一般要花费时间和精力才能得到，因此具备了实物财产的基本特性。而且现实中这些虚拟财产可以交换人民币，所以应该是按照实物财产来进行保障的。
另外郭磊还认为玩家游戏角色应被尽可能地保全。对此王苹律师也指出，玩家经过游戏取得了一定的等级，并拥有特定的声望和人际关系，这些都是使玩家继续游戏并获得虚拟财产的基础，同时也是玩家得到娱乐和放松的基础。可以参照现实生活中的姓名权来进行保护。
在这方面，台湾的相关规定或许可以作为借鉴。台湾“法务部”已经做出正式函释，认为网络游戏的虚拟宝物属于“电磁纪录”，在“刑法”修正后，电磁纪录已经被视为私人财产的一部分，在“刑法”的诈欺和窃盗罪中可视为动产，具有一定的财产价值。在网络游戏中窃取他人虚拟财物会被视为犯罪行为，最高可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这从法律上肯定了玩家在游戏中所拥有的虚拟角色和虚拟物品的财产价值，换句话说，当玩家在游戏中形成自己的虚拟角色和虚拟物品后，这些数据就已经独立于运营商而具有了财产价值，运营商只是为玩家的这些私有财产提供一个寄存的场所，而无权对其作任意的修改或删除。游戏终止运营后，虽然用户的这些数据资料失去了存在的意义，但原运营商仍须承担赔偿的义务。
如果这两种玩家的权利能够获得保障的话，那么虚拟财产和人物将可以换算成一笔非常巨大的财富。玩家通过购买游戏时间和交付电信费用，使自己拥有了不止是当时的娱乐，而且还有虚拟财产和人物等级的积累。
盛大方面对虚拟财产交易的态度一向暧昧。盛大宣称的互动娱乐战略要通过提供娱乐内容按秒收费。但通过修改服务器数据“创造”无穷无尽的虚拟物品来让消费者购买这样的“Idea”更会让陈天桥动心。如果虚拟财产立法通过，这种做法将被禁止。
郭磊们认为，盛大必须面临玩家虚拟财产的保全问题，在这方面进行必要的投入。并有义务支持国家立法，主动请求第三方监管。
也许正是基于上述原因，陈天桥声称他其实并不是CEO，而是CRO(首席风险官)。
现在郭磊正积极参与中青全国网络游戏玩家俱乐部的一些事务，包括出资建立域名为www.game315.com的专门网站。
中青全国网络游戏玩家俱乐部的负责人邵德海称，包括文化部、信产部、公安部、教育部等部门的官员在该协会中担任职务，“该协会将逐渐具备类似消费者协会的功能。”
邵德海表示，根据他的了解，相关部门正在筹划网络游戏的立法。在立法之前，希望盛大等运营商能够自律。
记者手记：一场游戏一场梦
人们一直疑惑，“不知道是网络游戏造就了陈天桥，还是陈天桥造就了网络游戏”。的确，单凭一款网络游戏即告成功的盛大，具备了很强的示范性。CEO们纷纷说动一度对互联网敬而远之的资本们来加入“网络游戏的游戏”，产业链上的各环节每天都在计算一年、两年和五年之后的产业规模，而对于网络游戏的核心技术、行业规则和文化承载层面却思之甚少。胡润榜的推出更增添了资本的盲动和业内的浮躁。
英国经济学家路易斯·金在他的《经济时代》一书中最早提出了“暴利时代”这个概念，他给“暴利时代”的定义是：“当一种产业存在着不可替代性，并逐渐形成单元化的寡头形式时，必然会演变成一种多倍利润而不是多重利润的暴利，这种情况会伴随着多元化经济要素的加入和产业规范的形成而消失，通常暴利时代的经济周期是短暂的”。盛大的暴利时代是否已经结束？在盛大上市圈钱和套现之前，回答为时尚早。
可以看到的是盛大在造势转型，在试图摆脱《传奇》留给自己的阴影。然而不可否认，随着玩家自我保护意识加强，相应立法得以进行，同业竞争水平提高，产业链条各环节利益重新分割，盛大要么退出《传奇》运营，那已被证明不那么容易；要么就要把资本切实地用来改进服务水准，加强技术开发，重塑公司形象。陈天桥所谓的风险意识，不如说是对既得利益的患得患失。如果盛大不利用人性的弱点和监管的缺位，也许不能够成就如此之快；但如果不肯改变价值观念，真正让游戏成为玩家想要的，让公司成为玩家尊重的，那么，风险会无可避免地来临。
网络游戏产业正引进同质化的低文化含量的韩日游戏和低文化认同度的欧美游戏，这蚕食着中国玩家的神经和钱包。对于盛大的财富“传奇”产业界更应该有一个清醒的认识，毕竟胡润榜计算的是财富，算计的却是在中国的影响力。陈天桥的上榜，意味着盛大这家暴利公司跳到了一个高度；而一旦上市成功，则意味着更强的示范性和更多的产业及社会问题。因为盛大的后面，跟随了一大群要加入网络游戏运营行列的红了眼的盲从者，更后面，是更大群的饥渴玩家。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国的机构是否需要开始制造一份没有幻影的富豪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