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风暴肆虐的早晨，撼地者被一阵细碎的声音吵醒了。

　　他不记得自己上次睡着是什么年代的事情了，但很显然这次的沉眠还不够久，因为他仍旧感觉很困。于是他打算忽略掉那个声音，继续在大地深处沉睡，回到那些关于远古时代的梦中。

　　然而，那个声音却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身为尼西埃雪山中的大地之灵，他根本没有办法忽略掉这座山上的任何声响。无论是鸟儿的鸣叫，或是风吹过山谷的呼嚎，还是石子滚落山崖的轻响，都逃不过他的耳朵。但他对那些声音早就习以为常，不会被吵得睡不着。

　　可是这次的声音不一样。它虽然很轻，却一直没有间断，而且规律并不明显。在撼地者听来，它就像是一只恼人的小虫子钻食树根的声音。

　　终于，撼地者发现自己没法再次入睡了。有几次那声音间断了很久，他都以为它会停止了，可过了一会儿它还是又响了起来。撼地者决定去看看声音的来源。他将自己的意识延伸到雪山表面的土地上，尽管隔着厚厚的积雪，他仍旧能够感知到声源的样子。

　　那是一个渺小的生物，许多年以前撼地者曾经见过其他类似的生物。他们既渺小又脆弱，在时间的长河中甚至无法留下半点涟漪。发出噪音的这个生物更是如此，她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随时可能跌到在雪地中长眠不醒。

　　在地表之上，暴风雪正在肆虐。每年的这个季节都是如此。狂怒中的风暴会鼓动它的力量冲击雪山，试着改变山体的形状，因为尼西埃雪山阻挡了它南下的道路。然而几千年以来，大地之灵从未动摇过分毫。

　　可对于这些渺小的生物而言，狂暴的风雪是会致命的。撼地者还记得，上一次见到的这种生物便在一夜之内被风暴吞噬掉，再也没有醒来过。人类，他们自称是人类，撼地者依稀想了起来。他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这个女人类挣扎着向前爬行了一小段距离，接着便瘫倒在雪地之中，一动不动。

　　她要死了，大地之灵心想，如同秋天的落叶一样。渺小的生物湮灭在群山的风暴之中，再也不会有人记得。他并没有感到悲伤，因为对他这样不朽的生命而言，这些渺小生物的死活无关紧要。

　　然而，她却出乎意料地开口说话了。她用的是一种低等语言，不像水之灵的语言那般优美，也不像风之灵的语言那样言简意赅，在他听来，这种粗俗的语言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可是在雪山之外的世界中，她的那些同胞们都在使用这种语言，因为这是他们能够理解的极限程度了。由于大地之灵曾经听过这种语言，因此他能够理解女人类的意思。她正在祈求女神拯救她。

　　听到她会说话令大地之灵产生了些许的好感，因为他已经很久没同其他生物交谈过了。由于山上的积雪常年不化，许多年以前便不再有鸟兽来访。他几乎忘记了那些有意义的声音是多么美好……多年以前，他曾经很擅长靠区分振动方式的细微不同之处来整理出声音背后的意义。

　　于是他轻轻晃动山体，将一块巨石推下山坡，并在石头滚到她身边时止住了它。如此一来，她就有了一个临时的避风所。她看到落石还发出了惊恐的尖叫，随后发现自己没有被压死，于是又用颤抖的声音感谢诸神，接着爬进了石头下面的空隙之中。

　　撼地者有足够的耐性。对他而言，时间就像是一片森林中的树叶，只要他想要就会有。于是他安静地观察着她，看着她被疲倦和高烧弄的昏迷不醒，但很快又因为强韧的生命力而醒了过来。她时而会用轻如耳语的声音祈祷，向她知道名字的每一位神祗祈祷。她用被浸湿的火绒盒试着生火，但却从没成功过。第二天夜里，她抱着双臂躺在地上，看起来奄奄一息。

　　可是撼地者还想再多听听她的声音，因此他打算救活她。他挪动了山脉的位置，挡住了女人类附近的暴风雪，然而她的状况仍旧没有好转。于是撼地者在她的身下制造了一个斜坡，昏迷不醒的女人类像颗小石子一样缓缓地滚了下去，最后落进了山坡底的一个山洞里。

　　在这之后，他又耐心地等了一整天。她最终在傍晚时醒了过来，当她发现自己身处没有风雪的洞穴中时，女人类又开始用她的语言向诸神致谢。她似乎认为自己能得救都是那些从不关心凡人的神明的功劳。“感谢赛莉蒙妮女神，哦，月神慈悲。”她流着眼泪呢喃道，“感谢冰雪女神和风暴女神，感谢你们放过了我。”

　　撼地者感到很惊讶，他没有想到自己做了这么多之后，女人类还会以为救她性命的是那些女神。于是他开口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震动声，以着某种迟缓而优雅的方式改变着声调。“是我救了你，不是女神。”他的声音透过洞穴的墙壁传了出来。

　　“你是谁？”她听到声音时吓了一跳。

　　“我是撼地者，尼西埃雪山的大地之灵。”他回答。由于人类语言中的词汇比较短，因此他不得不加快语调才能让自己的句子听起来不那么奇怪。

　　“我的名字是妮拉?利瑞姆。”女人类回答，“既然你救了我，为什么要躲起来？”

　　撼地者感到很好笑，“我就在你的面前。我就是这座雪山，地表的土壤是我的皮肤，山脉的岩层是我的骨骼。用你能够理解的方式来说，如果我是一头大象，那你就是爬在这头大象身上的一只蚂蚁。”

　　她迟疑地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可是即便你就在我面前，我也不会知道，因为我的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想也许是因为落石砸到脑袋的缘故吧。”

　　撼地者感到很同情。在他看来，失去视力是非常残酷的一件事，因为他醒着的时候大部分的乐趣就在于眺望远方的土地。“我为你感到遗憾。”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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